第96节(1 / 1)

“无妨。”陈织吟摆了摆手。“方姑娘是代我喝下,若是何姑娘觉得她喝不得,我便让我那侍女来喝,如何?”

若真让侍女来喝,那这何家面子可真就踩到泥地里去了,众人都明白这理,何龄自然也心知肚明,只得勉强点头道:“方姑娘喝了,也是一样。”

方如逸懒得与她们二人纠缠,想着江家的酒一定没什么问题,便仰头喝尽,不多时就道了句“不甚酒力”,得了借口去堂上坐着歇息。

陈织吟与何龄还在院中你来我往地拉扯,方才奉酒的下人却不见踪影。眼看马上就要开席,余照离开正堂去了耳房,那里早就摆好了席面,专给公子姑娘的侍女小厮们吃酒用饭。

方如逸坐了片刻,见杜迁跟着几个说笑的世家子从门外进来,往男宾的席面上去,瞧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众人往堂内走了两步,一名公子哥忽然回头拉了杜迁一把:“杜公子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那女校书迷住了?”

杜迁回过神来:“林公子说笑了,我,我从不去教坊司,这女校书……也是头一回见。”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闷不吭声的。”林公子坐在一张矮几前。

方如逸遥遥听了一耳朵,这才想起,刚刚听余照说过,江府今日为了谢师宴,特意去教坊司请了一位极擅琴艺的女校书,想必方才杜迁就是被这位林公子,带去了正堂后面的小院,见那女校书了。

那林公子拉着杜迁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谈,可杜迁却不大有兴致。

方如逸只当他是个读书人,不喜宴饮攀谈,心里隐隐浮起一丝担忧,有些后悔今日带他一同过来。

她喝了两口茶,想着今日陈织吟与何龄都在,自己也不愿久留,暗自盘算着等正席完了,便寻个借口,早些带杜迁一同离开。

心绪未平,堂上已然坐满,江府的管家进了堂,立在尊位下高喝一声“开席”,众人却面面相觑。

江与辰不在,徐瑞也不在,这开的究竟是哪门子的席?

可这是在江府,众人不敢大声言语,等那管家出了堂,才有人小声道:“素来听说江国舅行事诡谲,难以捉摸,今日一见,还真是不输传闻!”

“可不是!我吃过那么多席面,还是头一回见自家办宴席,主人不在,让管家出来待客主持的。岂非毫无礼数?”

“哎哎,慎言!江首辅是礼部尚书,他教出来的儿子,怎会不懂礼数?”

“教?贤弟难道没有听说江国舅‘奉旨浪荡’的威名?江首辅哪里敢管教他!江国舅便是中了探花郎又如何?才学高,人品就上乘了么?本性难移啊!”

堂上一阵窃窃私语的讥笑,方如逸极不待见这些喝着主人家的酒,还要讽刺主人的公子哥儿,低着头只顾吃菜。

酒过一巡,管家从门外进来,拱手笑道:“今日贵客临门,我江家蓬荜生辉,特请教坊司琴艺熟手沈校书前来,为各位公子姑娘助兴。”

他挥了挥手,登时有两名小厮抬着一架七弦瑶琴,小心安置在堂中。

方如逸放下筷子,暗忖江与辰何时这般心细,摆个谢师宴还特特请来教坊司的女校书,可他自己却又不露面,实在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名身姿柔美的女校书从门外进来,头上戴着明角冠,穿一身桃夭粉皂褙子,打眼一瞧,就认得出是与良家子两样的服制。

她款步走到瑶琴前,对左右低低一福:“奴家沈师微,拜见公子姑娘。”

众人随意瞥了她一眼,各自说笑饮酒,不去搭理她。沈师微早就习惯了这般冷落,提起裙摆缓缓坐下,双手放在瑶琴上,正欲要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杜迁的方向而去。

杜迁捏着一只酒盏,低着头没看她。她叹了口气,偷偷瞄了一眼女席,似乎想找出哪位是方如逸,可一时之间也没个结果,只好拨动琴弦,弹个恭贺登科的小曲。

曲过半首,堂上说笑声浓烈起来,方如逸胸口却一阵阵的发闷,脑中的神思也不清明了。

她搁下酒盏,心道江家的酒还真是厉害,虽说自己不善饮酒,可偶尔喝个十杯八盏也不成问题,今日不过才五六杯的功夫,那酒劲居然便上来了。

她思忖一番,起身往堂外的偏厅去,那里给姑娘们备了更衣和暂歇的屋子。

想着今日众人眼巴巴地要瞧陈织吟与何龄的热闹,自己躲开一阵也不打紧,她绕过正堂,沿着园子外头的长廊往前走,一路上竟一个小厮、侍女也没见着。

眼看就要到偏厅,一名小厮忽然从园子里出来,对她拱手一拜:“姑娘可是要往偏厅歇息?”

方如逸点了点头:“正是,府上怎的无人引路?”

小厮弓着身陪笑道:“我们江府极少办宴席,下人也不多,今日全在堂上服侍贵客们,后院这才无人。”

“原来是这样。”说话间,方如逸一阵头晕,忙扶着廊柱站稳身子,勉强道:“既如此,你也不必跟着我,前头就是偏厅,我自去便是了。”

可那小厮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上前一步:“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多了酒,醉着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手过来,方如逸登时后退几步,喝道:“放肆!”

“姑娘你吃醉酒了,小人不过是想扶你去偏厅醒酒,哪里放肆?”

小厮说话间又要上前,方如逸只觉得双眼甚是模糊,清醒的神志渐断未断,似乎下一息就要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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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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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那小厮的手就要碰上自己,方如逸极力想往正堂的方向跑,可脚下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

千钧一发间,小厮猛然一声大喝,面色僵硬,“砰”地扑倒在地。

方如逸拼命掐着指尖,一阵刺痛入心,她勉强清醒了几分,这才看见一名眼熟的护卫收起手刀,一脚把那小厮踢到一旁。

护卫叫陈三哥,从前她在武馆里见过,此人也曾跟着魏临到她家说过些梁王秘事。

“方姑娘没事吧?”陈三哥伸出手去,让她扶着。

方如逸搭住他的手臂,勉强道:“陈三哥,你怎么到江府做护卫了?还有,那小厮是怎么回事?”

“此处说话不方便,方姑娘你中迷药了,先去厢房歇息一下,小人这就去禀告公子。”

方如逸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忙扶着他走出长廊,进了内院厢房。

陈三哥没有跟着一同入内,而是立即闭紧了门,命一个暗卫守着,自己飞快回到长廊下,扛起那小厮,往江与辰的院子奔去。

刚一进院,他便瞧见魏临从江与辰的屋子里出来。

“得手了?”魏临道。

陈三哥指了指肩上的小厮:“这蠢货,害错了人都不知。公子呢?”

“在屋子里。”

两人忙进屋,正堂上觥筹交错,可江与辰却坐在自己房中,闲闲吃茶。

陈三哥把小厮扔在地上,劈头就给了他一掌。那小厮立时醒了,张着两只浑眼,不住地乱看,猛然间望见江与辰,吓得浑身颤抖。

“公、公子……”

江与辰笑道:“这都快入夏了,怎么抖成这样。”

“小人,小人……”

“啪!”

陈三哥又是一掌甩过去:“都到公子面前了,还支支吾吾做什么!今日你哥叫你做什么肮脏事,速速招来!”

那小厮呆了许久,才捂着脸道:“公子!小人实实知错了!小人不该被猪油蒙了心,去打那梁王妃的主意!我哥说,我们兄弟两个卖力气干活,一辈子也赚不了几个钱。既然有额外的进益,又不会给公子惹什么大麻烦,坐他一回也无妨……”

魏临喝道:“要不是公子英明,早早察觉你们兄弟两个有异心,否则,此刻便是梁王妃和公子在厢房私会,被一众公子姑娘撞破。如此戕害主家名声的恶毒手段,你还敢说不会给公子惹麻烦!”

小厮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哭喊起来:“小人实在不知这些!我哥说公子本就顶着浪荡的名声,就算事情闹出来,京中人也不会怪他,只要把那梁王妃的名声毁了就好。公子!小人对你,别无二心啊公子!”

江与辰手一松,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望着魏临和陈三哥,冷笑道:“听听,这都要害我名声了,还敢说什么别无二心?陈织吟如今在哪?”

陈三哥上前一步,附耳道:“公子,出了点岔子,那杯下了药的酒,让方姑娘喝了。眼下人正在后院厢房里,堂上谁也不知。”

江与辰一下跳起来:“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公子,人我都安顿好了,早说晚说不都一样,内贼要紧啊……哎公子你去哪?”

江与辰冲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回来对魏临道:“你赶紧让人把他哥拿下,这个蠢货不认识陈织吟,他哥自然知道害错了人,只怕这会正在堂上想法子给陈织吟下药。”

魏临听令去了,陈三哥按住那小厮的肩,见江与辰又要走,忙喊道:“公子,这个怎么办?还是跟从前一样,剪了舌头打断腿,送庄子上自生自灭?”

江与辰头也不回:“先留着他,等魏临回来,自会告诉你怎么处置。”

他出了院子,飞快赶到厢房,守门的暗卫见他过来,拱了拱手:“公子,方姑娘就在里面,小人听着没什么动静,只怕这会已经晕了。”

江与辰沉着脸道:“你在院子里守着,若是有谁鬼鬼祟祟,立即拿下。”

“是。”

江与辰推开门,闪身进去,立即把门闭上。屋子里果然安静异常,他小声喊了几回“如逸”,也无人应答。

这间厢房颇大,进出三重,直到入了内室寝卧,他才望见方如逸趴在桌几下,一张圆矮凳倒在她身侧,想来是坐着等人的时候,药劲发作,这才摔在了地上。

江与辰心里一阵揪紧,连忙将她抱起,安置在床榻上,扯过被子紧紧盖好。

这三年,他又是督促她习武,又是给她送玄朱海参,还时常嘱咐余照多做些将养身子的药膳,这才填上了她内里的虚空。

要是因为何龄与陈织吟的一场争斗,损了她的身子,自己绝不会善罢甘休。

江与辰跪坐在床榻边,低头望着方如逸,她的呼吸很轻,眉头却微微蹙着,仿佛有化不开的心事。

他忽然有些心疼她。

决心留在京都的那一年,她十七岁,是别家的贵女还在和父母兄长撒娇的年纪。可她却要孤单单一个在无人居住的老宅独守,顶着被全京都笑话的风言,一步一步做大生意,扭转局势,同何家争,同梁王斗。

若不是自己亲眼目睹她怎样一步步走来,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一个瞧着弱不禁风,说话温婉的女子,能狠下心来,拿出这般志气手段。

仔细想想,她虽也在自己面前哭过,可紧要关头却从来坚毅,只有往前,从不言退。

多少的风雨,她都咬牙熬过来了,如今竟还要平白无故遭一回罪……

想到这里,江与辰只觉得后悔不迭,居然没想到何龄这个蠢的,连给人下毒都会出错。

“……爹爹,梁王勾结戎族谋反,你别去漠北……”方如逸突然呓语起来。

“如逸,如逸?”江与辰拉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可她并未苏醒,眉头却皱得更紧。

“……元轼,你杀我全家的仇,今生我一定要报……”

江与辰越听越疑惑,只当她做了什么噩梦,忙从腰间摸出一只锦囊,放在她鼻前。她的五官骤然收紧,不多时,大声咳了几下,悠悠转醒。

见她的神色有些茫然,似乎不知自己究竟在何处,江与辰轻生道:“如逸,你感觉如何?头晕么?”

“江国舅?你怎么在这里……”

方如逸语调缓慢,像是神思还未彻底清明。她的目光落在四周,猛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她觉得不对劲,想挣扎起来,可身子却毫无力气。

见自己的手被江与辰握着,她连忙抽回,捏住被褥,一脸紧张:“江国舅这是要做什么?”

江与辰松了口气,起身走到桌几边,沏了一杯茶,摆在她床头,自己则坐到一旁,和她隔着几丈远,语调轻快:“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我家睡到明日。”

方如逸飞快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见无甚凌乱,才镇定下来:“你府上有人图谋不轨。”

“这事我昨日就知道了。”江与辰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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