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方如逸反应过来,他竟翻墙走了。
余照端着冰块回到院中时,正瞧见这一幕,顿时笑出声来:“姑娘,你究竟说了什么话,居然把江国舅都吓得跑了!”
方如逸面露无奈:“我不过是让他早些同我断了亲事,他的岁数也不小了,免得耽误他将来相看别家姑娘。不过,我瞧他的样子,多半还没生出娶妻生子的心思。”
余照给她的茶水里放了块冰,试探道:“或许江国舅不是这个意思呢?断亲的事,姑娘也同他说过好几回,可此次都被他拿借口挡回来,说不定他是真心想同姑娘做这门亲事。”
“这不可能。”方如逸一脸笃定。“他的心思,我早就摸清楚了。他对我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只有生死之交的情分。他定是还没找到喜欢的姑娘,这才赖着我不放,拿我做个挡箭牌呢!”
见余照欲言又止,方如逸继续道:“你就别乱猜了,也别同魏临说,免得被江国舅听了去,惹来一场笑话。”
余照只好点了点头,望着门口叹气:“江国舅怎么就走了呢?奴婢才跟厨下说,用香醋做个凉拌鸡,暑夏里吃正正好。谁能想到,江国舅竟这等没口福。”
“他不吃,不正好便宜了我们?”方如逸笑道。“他食量大,一盘鸡端上来,只怕连我都夹不到几块。若他真留下来了,这醋溜的凉拌鸡,岂能有你的份?”
余照忍不住笑道:“要是说江国舅吃得多,奴婢是信的,可要是说江国舅不给姑娘留菜,奴婢是断断不肯信的。江国舅哪次不是紧着姑娘先吃,自己吃剩下的?”
“那是他有自知之明。”方如逸心中略略有些欢喜。“我替他管着私铁坊,里里外外大小事,都是我在操心,他怎能不对我好点?”
主仆两个说了会话,厨下送上菜来,果然有一大盘凉拌醋溜鸡,酸香清爽,鸡块堆得满满当当,方如逸和余照吃到打嗝,才勉勉强强让盘子见了底。
三天的光景打马似的过,转眼便是过汝阳王府吃席的日子。
方如逸不敢去迟了,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才刚用过朝食,穿戴齐整,毛大树便飞奔进来说江国舅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外。她无奈地看着余照:“他这会倒是来的殷勤。”
“姑娘,既然没退亲,那还是和江国舅一道去吧?”
方如逸点了点头:“也罢,就再同他做一回戏。”
余照不大放心,又开口道:“姑娘,奴婢听魏大哥说,翰林院最近打算编什么书,忙得很,江国舅也跟着脚不点地。既然他不爱听退亲的事,不如我们先别提罢?”
“行,听你的。今日毕竟是去汝阳王府做客,他心里本就存着气,万一我说错了什么惹怒了他,在王府里闹起来,多半不好收场。”
方如逸边说边往门外走,到了宅门口,果然望见一辆金线绒盖顶的红釉大马车,瞧着甚是气派。
她忍不住疑惑道:“今日怎么驾了这辆来?”
江与辰上前几步,扶她登车:“满京都的人都到了,势利眼只多不少。再说了,我们两个如今也有泼天的富贵,一辆普普通通的华盖马车,难道还坐不起了?”
“行,今日全凭你做主,我只管过去吃一顿,再问问傅世子为何如此便罢了。”
等方如逸、江与辰和余照在车内坐稳,魏临当即驾车,直奔汝阳王府。
到了府门外,傅家接应的小厮说今日到的人多,随行的侍女和家丁一概不让进府,余照和魏临便在车内等着。
今日汝阳王府来了不少夫妇,便做成男女同席,方如逸和江与辰到了正堂上,果然瞧见里面坐了一屋子的人,汝阳王和王妃满脸笑意,同那些贵眷道谢闲谈,只是不见傅杉和许风禾的身影。
“……王姑娘,你不知道,我同王爷为了让世子醒过来,不知费了多少的心思,天南地北地寻医访药。王爷更是心疼世子年纪轻轻便只能在床榻上躺着,恨不能以身代之。”
陈仪捏着手绢,不住地抹泪,叫人看着,还真以为她这个继母为傅杉操碎了心。
江与辰的双手不由地紧紧握拳,方如逸见状,忙伸手挽住他,侧过身微微摇头:“她会做戏,我们也会。眼下不知傅世子的心思,还是忍耐为上。”
江与辰蹙眉道:“好吧,听你的。我们坐得远一些,实在不想瞧见这对夫妇的假脸。”
方如逸往席末瞧了一眼,那里没什么人,多少清净些。因着今日是男女同席,他们两人又定了亲,坐在一处,也没人敢说什么闲话。
谁知,他们才刚坐下,汝阳王妃陈仪便端着酒盏,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对着两人行了个大礼。
满堂的宾客们顿时望了过来,方如逸赶紧起身还礼:“王妃万不可如此,臣女是小辈,又是官眷,实在折煞臣女了。”
陈仪嘴角含笑,眼眸里却带了七分尖锐的审视:“方姑娘,我不是拜你,我是在拜谢江国舅。当日杉儿昏迷不醒,若不是江国舅派人送来上好的野山参,只怕他今日早就没命了。”
“王妃不必谢我。”江与辰起身盯住她。“那些山参都是逸儿帮我置办的。傅世子昏迷,我心中着急,只要是生药铺,我都着人去问过。逸儿听说此事,想着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便连夜派人去附近的府县,从当地的参民手里买来了野山参,用我的名头送进王府。”
他挽住方如逸的手:“王妃若想正经谢一回,不妨拜她。”
陈仪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很快化开:“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半点不知,谢错了人。”
她上前一步,双手交叠,作出拜谢的姿势,可身子却并不曾伏低:“若要我拜,我自然是满心愿意的。只是我怕方姑娘年纪小,折煞了她。”
方如逸忙道:“我正要如此说呢,王妃是何等身份,怎能拜我?再者说,救命如救火,傅世子昏迷,在座宾客哪一个没出过力气?王妃若只是谢我和江国舅,岂不是厚此薄彼?”
陈仪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顿时语塞,不等想出什么话来应对,又听方如逸道:“当然了,王妃怎会厚此薄彼呢?否则今日也不会由着傅世子,把满京的人都请过来,相谢一场了。”
陈仪暗暗心惊,这方如逸从前她只见过一回,那时她做小伏低,百般相求自己恩赐山参。后来,她从陈织吟那里听说此女心思诡谲,手段阴狠,一开口便不让人讨得半分好。
今日再见,这小蹄子果真是个披着人皮的妖精!
不过无妨,方如逸不好对付,可江与辰这个急性子的人却是容易。
陈仪转瞬间放下手,换上一副笑脸,扭头望向江与辰:“说来好笑,前两日杉儿苏醒的时候,江国舅便登过我汝阳王府的门。
江国舅和杉儿从小便相识,和亲兄弟一般长大,可不知怎的,那日杉儿死活不肯见江国舅,还特意派人把你请出去。莫不是杉儿昏迷的事,与你有关?”
方如逸心道不好,这陈仪多半是见自己刀枪不入,转头去寻江与辰的麻烦了。
他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如何耐得住性子,由着人污蔑?
方如逸正要想个法子化解,可江与辰却随意弹了弹衣袖:“王妃的意思,我明白。傅世子为何不肯见我,我也拿不准。他马上就要到了,不如王妃等会和我一道问问?”
陈仪大感惊讶,她说这一番话,本意是为了用一盆脏水激怒江与辰,好让他大闹宴席,露出他和傅杉暗中的计划。
傅杉忽然苏醒,她琢磨了好几日,实在想不明白究竟为何,更摸不透他一个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三月的人,怎会一起身就健步如飞,半点没有大病初愈的样子。
她虽然不知背后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江与辰和傅杉交情甚笃,这件事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听了自己的一番话,江与辰这个急脾气的人,淡定自若不说,竟还演起戏来了!
陈仪斜眼瞥着方如逸,极力压住心中气,暗忖方家这小蹄子果然有些本事。
“母亲想知道我为何不肯见阿辰,来问我便是,何必问他。”
门口传来男子的声音,众人忙扭头去看,正瞧见许风禾扶着傅杉,从堂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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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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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傅杉,陈仪赶紧做出担忧的模样,快步上前扶住他:“杉儿,你才刚醒几日,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席面有我和你爹爹照看着,断不会薄待了大家。”
她扭头瞪着许风禾:“你也真是的,不知道劝着点世子么?要是他的身子又出什么岔子,我拿你是问!”
“母亲。”傅杉把许风禾护在身后。“母亲的好意,我都明白。不过,我这次能醒来,禾儿居功甚伟,母亲应该感谢她才是。”
陈仪柔声笑道:“她是你的夫人,照顾好你本就应该,如何能谈得上什么功劳了?”
傅杉也不与她争辩,对堂上众人拱手一拜:“我傅杉大病一场,多亏诸位慷慨相救。如此深恩,本该一一登门拜谢,可惜我病体难行,只能将大家请来,在我家小聚,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几只野山参,对世家贵眷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借着傅世子昏迷,和向来气傲的汝阳王府搭上了话,让他们承了自己的情,众人心中甚是欢喜,纷纷回礼,连连说着不必在意。
傅杉又道:“我能苏醒,一来仰仗各位相助,二来是我夫人悉心照料,三来——”
他侧头望着陈仪:“三来,多亏母亲求来秘方,每日一副药地让我服下,如今我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母亲这药实在有奇效,若是我一日不吃,只怕就要性命堪忧。”
陈仪愣在原地,她何曾给傅杉求过什么秘方!
没等她反应过来,堂上的宾客们立即大声赞叹起来,恭维话一句盛过一句,直把她架到了高处。
众人听不懂傅杉话里的深意,可方如逸和江与辰却心知肚明。
陈仪的秘方自然是个借口,为的是把她树成一个仁慈的继母。若是傅杉将来出了性命堪忧的事,大家定会首先疑心是不是这个继母断了那每日一副的秘药。如此一来,陈仪为了保住自己的美名,便再也无法下手害傅杉,甚至还要留心他人手段。
“我就说他不会做那等自断后路的事。”江与辰对方如逸附耳道。
“虽说如此,可还是有些冒险。”方如逸望着他,见他的脸色稍济,小声道:“怎么,你不气傅世子了?”
“这是两回事……”眼看堂上已然开席,江与辰拉着她坐下。“我们待会找机会问问他去。这小子,竟敢自作主张……”
他猛灌一杯酒,拣自己爱吃的菜,随意用了几口。
傅杉在堂上略略陪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借口身子虚弱,带着许风禾离开。
方如逸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脑中一直念着该找个什么由头,好和江与辰一道出堂,暗中见一回傅杉。
没等她想出法子来,一名小厮从堂外进来,走到她和江与辰面前道:“江国舅,方姑娘,世子爷有请。”
端坐高位的陈仪顿时望了过来:“杉儿怎么了?”
小厮转身对她拱了拱手:“回王妃的话,世子爷无甚大碍,只是想起方才走得匆忙,不曾与江国舅畅谈,这才命小人过来,请国舅爷和方姑娘去院中一叙。”
江与辰和傅杉本就是从小到大的好友,两人想私下里见个面,说说话,也是常理,在座宾客倒也并不见怪。
陈仪心思一动,笑着点头道:“杉儿许久未见江国舅,我还以为他们生分了,如此甚好。江国舅,方姑娘,杉儿身子虚弱,烦请你们二位走一趟了。”
方如逸起身道:“王妃客气了,世子相召,岂敢推辞,我们去去就来,还请王爷、王妃,和诸位恕罪。”
江与辰随意拱了拱手,两人跟着小厮,快步走出正堂。
转出长廊,三人进了前往内宅的庭院,引路的小厮忽然回头,见四下里无人,压低声音道:“二位在此稍侯,马上便会有人来带二位去见世子和世子妃。”
不等江与辰问个究竟,他飞快转身,冲着屋顶处高喝道:“今日宾客满堂,王护卫不在前院值守,跑来此处做什么?”
屋顶上一阵安静,那小厮并没有罢休,提气一跃,飞上房顶,劈手抓出一个人来!
方如逸听了刚才的话,虽是有些准备,可见这小厮如此大胆,竟然敢在王府里随意抓人,心中也是一惊,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一只有力的手环在她的腰间,她抬头一看,是江与辰。
“吓到了?”江与辰小声道。
方如逸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厮还能这般大胆。”
“他是傅杉的人,叫左起。这三个月傅杉能在王府里安然无恙,多亏了他和他弟弟左明相护。我和魏临每回偷偷进府,都是他们把风。他们兄弟两个是傅杉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身契并不在汝阳王府。他们有些功夫,又生得机灵,旁人抓不出他们的错,那对黑心夫妇,便奈何他们不得。”
方如逸恍然:“原来是这样。”
说话间,钱起已然把那王护卫从房顶上揪下来,大声质问:“王护卫,你擅离职守,难道还想狡辩不成!走!跟我去前院见王爷王妃!”
那王护卫死命挣扎,可钱起的手却归然不动,拖着他的领口直奔前院。
他们的身影才刚消失在庭院中,便有一名小厮从廊下转出,对方如逸和江与辰拱手道:“江国舅,方姑娘,世子爷有请。”
两人跟着小厮穿廊过院,不多时就到了傅杉的住处。小厮将他们引到偏厅,傅杉和许风禾正在里面坐等。
“世子,王爷和王妃派了王护卫跟着,已经被小人兄长拿下,世子和江国舅可安心说话。”
傅杉点头道:“左明,你在外面守着,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
左明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大门才关上,许风禾便上前拉住方如逸:“这位一定就是逸儿姐姐了,姐姐长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