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容华。”婉兮轻轻答道,语中微顿,不等卫妁再做追问便知趣地继续解释了下去,“夫人的意思,是娘子这伤总不好,日子久了就算娘子不提,陛下也会起疑。到时候佩玖自会透出些端倪让陛下疑得更深,就总要查一查的……”
管小酌神色一凌:“庄夕臻身边也有卫家的人?”
“没有。”婉兮摇摇头,“但是……要在娘子那药里动手脚,得先从娘子身边的人查,便会查到奴婢身上……”
婉兮咬了唇,觑一觑卫妁的神色,低语喃喃:“奴婢便说是因前几日受责怀恨在心,又受了庄容华指使……”
管小酌听得愕住,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一时都无暇在意卫夫人这安排高明与否了:“……你答应了?”
婉兮低着头,点了点。
管小酌面上的错愕之意更甚,深蹙着的眉头中满是不解:“你傻么?就算怕若不应她便要你的命……可你以为这事成了你就能活么?陛下若当真为药的事罚了庄氏,取你的命就更在情理之中了。”
“奴婢知道……”婉兮嗫嚅着,有无奈也有委屈,“可奴婢能怎么办……夫人说若奴婢不肯,就让奴婢回府嫁人去,说护院的那吴七正想娶妻呢……”
这就让管小酌有点不明白了,不说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也总归是活着才有逆转的机会。可怎的婉兮宁可一死也不愿回府嫁人?羽睫一眨,她试探着问道:“这吴七是……”
“吴七那脾气在府中下人里也是出了名的。”婉兮说着,声音便有些打颤,“又偏他忠心得很,家里从来不亏待他。前前后后已娶了四位妻子,差不多……差不多都是活活折磨死的。”
怪不得。这还不如答应了卫夫人的事,最后得个速死呢。管小酌一声长叹,伸手一拉婉兮让她坐下,蕴了些笑意道:“你听着,这事咱不能做,一来我答应了尚仪女官,只要庄氏不对我起杀心,我便不置她于死地;二来不提这个,我也不能为了在宫里立威就平白背个血债。”
“可是……”婉兮脱口便要辩,怔怔地望一望她,又把话咽了回去。说出的话字句苦涩,“娘子说得是。”
“又有话不直说,你早晚把自己憋死。”管小酌瞥着她调侃了一句,“我说这事不能做,又没说让你就此回府嫁人去。庄容华死了是血债,你死了就不是么?”
婉兮一愣,琢磨不出卫妁要做什么:“娘子您……有办法?”
霍诚有七八日没去过婉燕馆了。自然,更没去看过别的嫔妃。
不止是没去过,也不曾问过卫妁的病情如何——反正是在宫中,若当真病得厉害了,不必他问也自会有人来禀的。
如此并非刻意冷落,而是他也被那一晚的事弄得心下烦乱不已。
现下回想起来,那日他所做之事……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些。
不多提执意与她争执海棠的事,单说他执意要杖毙婉兮、迫得她以死相逼……
他思来想去,都耐不住心底觉得是自己错了。
毕竟婉兮确是不曾做错什么,那日蓦地看到他对卫妁动手自是想拦上一拦,这算不得错,只是彼时他正恼怒着,回头一看是卫妁身边亲信便起了杀心,为的只是给卫妁个教训。
诚没想到卫妁会以死相逼,让他不得不收回成命。那会儿他觉得卫妁疯了,静下心来后又只觉得是自己疯了——在那整件事情中,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没有“思考”可言的。
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对关乎小酌的事全然不受控制。这感觉让他觉得莫名后怕,难免有些担心……这回是一个宫女的命,下回若碰上什么大事呢?
冲动行事总是会自掘坟墓的。
还有,卫妁在他发火前道出的那句话总是突然而然地撞入脑海。总在怔神间清晰地看到她凝视着他,神色真真切切的,委屈和愤怒之余还有无奈和诚恳的规劝:“那柔嘉皇后才不会想这样。柔嘉皇后才不会想因为自己喜欢过就不许旁人碰,陛下这样……她一点都不开心。”
当时是这句话冲破了他最后的忍耐,他只觉得她在冒犯管小酌。可事后想一想……
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管小酌从来不是自私的人,他却在她死后,把她“变”得自私了。他想让旁人提起她时有足够的尊敬,又因她并未真正做过皇后而有心多维护她这“柔嘉皇后”的身份。可几年下来,他也感觉得到,那不是尊敬而是恐惧。
他是皇帝,他为了她而不许旁人做的事,自然无人敢做;他为了她而不许旁人说的话,自然无人敢说。但因为这是为她而做的,他们会把这一切记到她头上……
长声叹息。
霍诚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受,似乎短短几日里明白了许多事情,或者说鼓起勇气承认了已明白了许久的事情,但是……
竟然是因为卫妁?!
“卫婕妤怎么样了?”他便这样问了一句。
身旁的范延一揖:“仍服药调养着,但似是无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