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产茶,江南人喜欢品茶,但自家品茶与茶楼又有所不同,出门在外讲究入乡随俗,在江南吃茶又可以说是吃“荤茶”。
这位兄台一看就是不常来的外地人,听口音又有点南北杂合的味道,所以我顺手买了几两慕容与喜欢喝的龙井,如果不出意外,此人多半也来自都城长安。
当然,你若问我为什么知道慕容与喜欢龙井,其实没那么多为什么,就因为我喜欢,所以我觉着他应该也喜欢。
荤茶,顾名思义,要有荤香吃才行。进了地道的江南茶楼,是不提供茶叶的,这种东西要自备。茶楼里只供热水和点心,找张靠窗的小雅桌,放好茶叶叫茶工来,用足有三四尺长的长嘴壶朝茶壶里添水,添好水后还要点两屉小笼包。
热腾腾的包子往上一端,倒一杯龙井,蘸着茶水吃,可口的包子馅混进茶香,清新诱人唇齿留香,剩下的就是在这茶楼里听听八卦扯扯闲谈,叫做吃荤茶。
这仁兄显然没见过吃茶还有这么个吃法,满眼好奇,但仍然斯斯文文地有样学样,那个包子夹在他筷子里就怎么瞧怎么比一般的包子高贵许多,我越看他,亲近熟悉之感就越浓烈,
“兄台,是长安人?”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也掉下来了,连我自己都跟着一惊,这眼泪来的毫无缘由,我慌忙低下头用袖子擦擦。
那人见了我的样子,友好地笑了笑:“许是公子觉得,我与哪位故人有相似之处,才会情由心生,不觉泪落,公子定是位至真至诚之性情中人。”
我吸了吸鼻子:“抱歉,让兄台见笑了,不知兄台该怎么称呼?”
他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随意一拱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免贵姓梁,表字维清,单名冕。”
虽然我只与他相识这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却看出此人举手投足极其富贵逼人,与我见过的那些富家公子大不相同。出于礼节,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揖到底:“在下苏州本土人氏,姓董,名三秀,无字,维清兄可以直呼我董三。”
“董小……咳,”他蜷手在嘴边咳了一下,“公子,都是些虚礼,便免了罢。”
我重新坐好,“维清兄想必是位随性之人,这么叫着也怪麻烦,不知我可否叫你一声‘维清’?”
他微微点头,我用没用过的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他碟子里:“维清,这荤茶吃起来蛮有讲究,倘若日后到了扬州京口一带,还要再点一道肴肉就着茶吃才行,”我笑得很谨慎:“初次见面,也不知维清你喜欢什么茶,所以我只凭直觉买了龙井,还望你不要见外才是。”
“董公子带我来,品了一回从未品过的茶,想不到江南还有如此别致又新奇的吃法,我很喜欢。”梁冕说话的时候表情很真诚,笑容又含蓄又温和,我不由自主看得呆了。
初次见面就盯着人家看实在很失礼,我缓了缓神,拍着胸脯竖起大拇指:“不知维清哪日得闲,如果说我对整个苏州城第二熟,绝对没人敢说第一,到时候我可以带你看遍全城锦绣,一定不枉此行。”
梁冕竟然低头想了想,道:“改日不若撞日,我到江南还是第一天有空,不知董公子可方便?”
“方便!”我在心里乐得直挠墙,“方便方便当然方便!”
梁冕眼角带着笑:“既然如此,那便有劳董公子了。”
我站起身手一摆:“维清你客气了不是?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他点头表示同意,拿起折扇,理了理衣袍,我望见他折扇下面的坠子,心中猛地一颤,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仿佛连那个坠子我都在哪里见过,维清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正当我二人大摇大摆地打算游览苏州城时,路却被茶楼掌柜的截住了:“这个……二位贵客,这个这个,这个银钱……”我恍然醒悟,随手摸进腰带却觉得心里凉了半截,“哈,哈哈……”我以为很快就能回家了,走的时候只从慕容与那顺手摸来几个铜板,还在刚才买茶叶的时候花掉了,冷汗,原来都是这么冒出来的。
还未等我笑完,梁冕已经将一锭闪亮亮的银元宝放在掌柜手心里:“我初来江南,荤茶还是第一回吃,余下的便当打赏,掌柜请回吧。”
这掌柜的显然见过些世面,见到钱并没有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能给我们立个牌位上几柱香,他只是淡定地收了银子,对我们鞠躬致谢:“多谢小公子赏银,苏州好玩之处甚多,前方不远处有游船画舫码头,坐在上面能绕苏州城走一整圈,北面有座寒山寺,往东走还能瞧见山包上那座斜塔,不过老夫不建议二位登塔,毕竟那下面埋着死人,阴气重;哦对了,刚好今晚到了万花楼一年一度选花魁的日子,就在这绕城的画舫上,二位有兴还可观之。”
他居然从怀里掏出两个木牌,给我们一人一个:“呵呵,老夫不才,刚好得了两块画舫的入门牌,一把年纪了消受不起,不如赠给二位,愿你们玩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