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继续和他读同一所高中,每天都看着他的背影,兴奋而羞怯的牵引着话语来听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享受他不时落到自己脸上的温沉目光——这样的念头就像不倒翁,按下去又弹上来,摇摆得厉害。
伸手将紧紧贴在身上的校服扒下,终端机也从兜里掉落在地,我怔怔地看着这个躺在一片水滴中的机器,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拿起,滑到了通讯录的界面,看着上面那个每天都要默念百遍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湿透的头发落在□□的背上,连脊椎都颤抖起来,同时颤抖的还有握着终端机的手指,和犹豫不定的心脏。我想要,靠他,让我给自己一个答案。
「……喂?」
终于接通后,他懒洋洋的声音让我猜测或许又在睡觉了,嘴角不禁露出温柔的弧度,连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的紧张都缓解了。
「周防同学,是我。你回到家了么?」
「哦,明天还你。」
「诶?什么?」
「伞。」
「啊啊、你不用急着还啊,我又用不到,什么时候给我都行的。」或者说,如果你不还,能够让它在你的空间里占据一席之地,我将更加欣喜。
对方变为了沉默,或许是以为我专门打电话问他伞的情况,得知不是后便没什么想说的了,要不是偶尔传来他绵长的呼吸声,我都会怀疑他已经挂断了。
因为,我这边也是一阵沉默。酝酿着要如何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等不及去管怎么样的借口更为婉转。
「周防同学,你……高中准备选择哪所学校?」
我能感觉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困惑了几秒,也许觉得告诉我没什么大碍,便不在意的回答了。
一个和美术完全不沾边的学校。
「……怎么?」被问完之后对面却不说话了,他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没事,只是想问问你会去哪里……」
窗外白亮的流云已经换上了黛色,雨后的黄昏没有赤色,直接降下了黑夜。没有开灯的房屋里,有窗外的月光流落,像铺散的白玉缎带,在地上划出银河闪烁。
「周防同学,你有认识的人去那所学校么?」
「没,这种事管他的。」他对于交朋友这件事依旧不在意,即使一个人也无所谓着。
「我也是呢,我要去的学校,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嗯。」
他的嗓音带上一点呢喃般的翘音,我想他是打了个呵欠,想要继续睡觉,却还是未挂断的听我说话,我感激他的温柔,便得寸进尺的说了下去。
「现在的朋友们都约好去同一所学校了,只有我一个落单。真的很舍不得啊……我最好的朋友说,为了我的梦想,她愿意和我分开,要我好好学绘画,当了画家后再去见她……」
突然感觉眼睛酸涩,我想伸手揉,却想起化了淡妆,那是在友人对我说完要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美好一面后,她每天一点点教我的,帮我扎头发、选衣服……直到最后都在鼓励我。
——而我现在却要辜负她的鼓励,到一个与梦想无缘的地方去了,真是让人无地自容的卑鄙……
「要去的地方离家很远,不知道那里能不能交到朋友,会遇到什么,真的很不安很不安……但我只能去,我非去不可……」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傻瓜,这样一来连未来都毫无把握了,我分明是知道的……」
「这么想着就觉得要是当初没有认识那个人就好了,一开始就不认识的话,也不会……可还是没出息的觉得,能认识那个人真是太好了……」
我已经不想顾忌后果,毫无逻辑的说着,只想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全部倒给他。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哽咽、泪水、紧咬的嘴唇、紧握的手掌都是因为他,他不知道我所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周防同学……?」说完后混乱的脑袋稍稍清醒了,我平复了情绪,轻轻唤他。
「什么?」那边的声音也没了睡意,想必是被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后,从未被人倾诉过的他有些讶异吧。
「对不起啊,自顾自地就说了一大堆……明明是我自找的,和你没关系的……对不起。」
「啊……我是无所谓了。」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懒散无谓,却带上了一点安慰的味道。
我开始恍惚,是真的么?那么多吐露,即使听不懂,他也将耳朵留给了我,让我的声音沿着神经,独占他的大脑。
「嗯,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周防同学。那你快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我们明天见。」
「啊,知道了。」
听着终端机挂断的一声响后,房间重新沦为了寂静。真正的寂静。因为轰轰烈烈开战的两支军队早已经打完了。
名为“眷恋”的军队胜了。
胜得理所当然,毫无悬念,却让我深深感到自己在他面前的无力。就像天上的风筝,在遇到他之前的广阔的天空被系上了束缚,而那个拉线的人却还不知道的,拖着线走着。
从地上起身,我往卧室走,拨下了另外两个号码键——
「不是和你说了妈妈很忙,别总是打电话过来了么?」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抱怨,可以隐约听见她在对旁边的人说“啊好、我马上过来了,请等一下……”
「可我要选择高中了,想和你说一声。」
「是么,那你自己看着选吧,我这几个月还是有事,不能回来了,钱还够用么?不够让你爸汇给你……」
「什么叫“让你爸汇给你”啊?!女儿的生活费一直是我在汇,都是在外国赚钱难道我就容易么?!」三方通话中插入了男声,虽然是三人在一起说话,却都相隔千里。
「不给她难道你要给那个女人么?啊?!从小到大不都是让她一个人在家……」
按下结束键,我退出了通话,留他们自己一如往常的争执。
将自己蜷缩在床上,窗外那棵从搬到这里居住时还很小的梧桐树,已经长得很高的,叶子的影子落在床上,摇曳着,将那片皎洁撕碎又拼凑,就像一个寂寞的梦。
但是,已经没关系了。
我裹紧被褥闭上眼——已经没关系了。在那片荒芜里,我已经找到可以填满自己空白的人了,即使那只是一个顽疾,我也会紧紧依附住他,让所有甜蜜的疼痛放肆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