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国师出征青鸟族之日,定在九月十九。这也是佛诞之日。
那一天秋雨连绵,隋炀帝带着三公九卿,亲自在大兴城门为国师送行。
炀帝递过撒上乡土的旨酒,宇文恕并没有饮,而是割开自己的手腕,将酒汁与鲜血一起泼洒到大隋衮龙旗上。
他手腕上,有一大块天生而成的透明斑痕,甚至能透过那一片晶莹肌肤,看见他的骨骼与经脉。
而他的血竟然也是桃花一般的夭红。
那一刻,他背后那对传说中的金色羽翼也在秋雨中徐徐展开,大兴城的上空宛如升起了一轮金色的太阳,城头无边的雨云也惶然退避。
金翅挥舞,宇文国师端立城楼高处,血红的战袍猎猎飞扬,是如此庄严、俊逸、高大,宛如天神。
大隋君臣忍不住望着染血的大旗热泪盈眶。远处围观的百姓唏嘘连声,有人喊出了国师千岁的口号。他们仿佛瞬间就忘记了关于国师是妖魔的传说,忘记了那些雨夜在国师府中啼哭的婴儿。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一定是天佑大隋,让天神降临了人间。
雨停的时候,宇文恕辞别大隋君臣,三十万大军扬麾西进。
大兴城的百姓们夹道欢送,他们相信,国师此去,定然能剿灭青鸟妖族,为大隋带来可流传万代的荣耀。
大军车马隆隆,碾过尘土飞扬的黄河古道,听过漫漫的丝路驼铃,胡笳悲切,大漠飞烟,离中土的繁华,是越来越远。
旌麾猎猎,虽然万里跋涉,但隋军的战阵依旧齐整而庄严。国师的战车金壁辉煌,由十六匹龙驹牵引,碾着炽热的黄沙,缓缓前进。
车厢内锦帐低垂。宇文血璎静静的趴在宇文恕膝盖上,手中把玩着一盏白玉杯,金黄的长发披垂下来,宛如一匹锦缎,柔柔的堆在宇文恕脚下。
他的眸子宛如碧绿的猫眼,妩媚而透明。苍白的皮肤褪去了血池中染上的红晕,竟和手中那只玉盏毫无分别。玉盏中是半杯浓浓的鲜血,另外一半还残留在他夭红色的唇边。
他看上去已经有五岁大了。
突然,马车一震。宇文血璎几乎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他全身好像没有骨骼的支撑,柔软得不能承担分毫外力。
一阵尖利的鸣叫响彻云霄,窗外的阳光陡然一暗,窗帘剧烈颤抖,瞬间已被绞成碎片!两只金色的怪眼将碎片冲开,而后伸出一只血红的利哕,略一张望,嗅到血腥之气,立刻恶扑而来。
这是一只巨大的青鸾,双翼张开足有一丈长,全身陆离的青气几乎将大半个车厢塞满。它金色的怪眼发出锐利的凶光,径直扑向宇文血璎。桌椅、帏幕、车柱,凡所阻挡,都被它一啄贯穿!
宇文血璎大愕,一时竟忘了抛开手上的血杯。
杯中淡淡的腥气将青鸾激得发狂,刹那间,那血红的利哕已如雷电般击到眼前。
宇文血璎透明的瞳孔瞬时张得极大。
透过破碎的车窗,他看到在夺目的朝阳下,无数只青色的鸾凤在天空中飞舞,每一只身上都沾满了人类的鲜血。有的一爪抓起隋军,冲天而上,双爪乱绞,瞬间已将人体撕成齑粉;有的用利哕将人穿起,飞到半空再摇头抛下,另外几只青鸾就盘旋而上,在半空中彼此撕扯争夺。
长空乱血如雨,残肢宛如破碎的木块一般纷扬抛落。车窗外撕心裂肺的惨呼听去仿佛极进而又极远。
那只巨大青鸾血红的的利哕已抵入眉心,那一瞬间,深沉的恐惧从宇文血璎心头升起,他喃喃道:“不,不要!”
突然一道光线从暗处穿射而出。这道光线并不明亮,却宛如将整个时空划破!
氤氲的乌光散去,这是一柄墨莲。莲花半开半阖,看去十分清雅,莲萼处镌刻着十二个史籀大篆,更显古意,除此之外,再看不出特异之处。而那只凶戾的青鸾却宛如看到了命中的魔星,顿时丧失了杀戮的勇气。它畏缩的向后退去,全身的羽毛都在瑟瑟颤抖,金色的眸子也变得一片灰白,眼中竟有种乞怜的神情。
宇文恕轻轻一弹指,那柄墨莲顿时飞跃而起,卷起数尺长的乌光,在青鸾脖子上一绕,而后顿时破窗而出。青鸾甚至还未发出一声惨鸣,头颅已然折断,跌落到地上。大蓬夭红色的血花,宛如地府魔泉,盛开在它尚未倒下的残躯上。
宇文血璎不再害怕,反而爬上前去,围绕着青鸾的尸体,饶有兴致的看着,仿佛在欣赏一株妖异而美丽的花树。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颠起脚尖,将雪白的双手在青鸾碗口粗的伤口上,去拨弄那口血泉。喷洒的鲜血受了阻止,四处乱溅开去,将他的衣衫染上朵朵桃花,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眼中露出兴奋的光泽,似乎在享受这血中的余温与馨香。
过了一会,血泉渐渐低了下去,宇文血璎感到有些失望,掣回手,轻轻舔食起来。
那朵墨莲化身如剑,破窗而出,宛如一只狂怒的巨龙,从鸾群中绞过。乌光过处,青鸾尖声哀鸣,无不头身分裂,从半空中重重跌落。满天桃红色的血雨随着剑华乱散,宛如在蓝天中拉开一道瑰丽的彩虹。
突然,一声清越的哨声从远方响起,剩下的那群青鸾宛如得了命令,飞速向西方逃去。瞬息已经不见踪迹。
西方天幕空远,只有一团浓厚的红云,沉沉垂在地平线上。
宇文恕冷眼看着它们,轻一挥手,那朵墨莲从天空中回转,瞬息已消失在他体内,竟宛如和他本人合而为一一般。
军士们仰头望着天空,似乎已经痴了,连地上散落的青鸾和同伴的尸体也不再看一眼。
良久,一个副将上前道:“大人,下令追击么?”
宇文恕举手道:“不必。那只是探信的青鸾,它们的主人,想必已经得到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