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画的是伊莎贝尔熟睡的样子。
八百万像素的分辨率往往意味着精工细作,但对黎楚来说,只要电脑和自己的精神内核之间连接正确,只需要大片大片地调动自己的记忆细胞,加以大致的想象力就足够了。
博伊德光平稳发散,短短几分钟后,画便大致成型了。
画中背景是一片暗红的不详色泽。
伊莎贝尔天真无辜地熟睡在暗红色的被褥上,洁白的面颊微微嘟起,与暗沉的背景色对比鲜明。她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白色的公主裙,白色的流苏一直垂落下来,花瓣一样的脚趾悄悄在薄薄的被子外露出一小截。
一只粗砺但温柔的手小心地抚上她的脸颊,那是属于父亲的手。
黎楚回想起了戴维。
这个男人的本性,实际上又软弱又感情丰沛,脑子不怎么聪明,还爱听信别人的话。
可是成为契约者之后,或者说封印了感情之后,再如何蠢笨的人也能够因为铁石心肠的缘故,而变得冷静而理智,随时作出不带任何感情的、完全以自己为中心的判断。戴维会在恢复“伴生”特性之后,猛然就不信任他们,实际上是很正常的判断。
试想一个抢劫犯被两个陌生人用枪指着,陌生人说“我们是来帮你的,帮你的原因则是因为我是好人,而且他很有钱,犯不着骗你”。抢劫犯该选择试着抵抗,还是相信陌生人?
对戴维来说还有一个原因,他和贝拉是被一个不知名组织毁了人生,他至今不知道仇人是谁,所以对待陌生契约者总是多一层顾虑和审视。在他情绪崩溃的时候,可能会紧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可是他情绪平稳的时候,就很容易想到,这可能是仇人的陷阱。
契约者们经常连自己的共生者都不信,更遑论是其他契约者。
可是,即便如此,那个身为父亲的戴维,依然令黎楚有些羡慕。也许正是这种羡慕,使得黎楚选择了去劝服戴维,当他与戴维对话时,未必没有产生过对可怜之人的怜悯和对可恨之人的憎恶。
黎楚羡慕的人,通常是感情充沛的人,想哭就能哭出来、没事也能经常笑的人,可以坦荡地说出“我爱你”且真正全身心爱着谁的人。比如何思哲,比如戴维。
也许真正失去过的人,才能领悟黎楚对情绪感知的依赖。
笔记本的风扇再次高速运转了起来。
黎楚将画面再次进行扩大,在伊莎贝尔的身前,画上了一个只露出上身的男人。
男人的背后鲜血淋漓,狼狈不堪,背在身后的右手上白骨嶙峋、布满血迹,甚至连脖颈上都沾着暗红的血,可是他的左手干净而温暖,小心地想要触摸女儿的脸颊。
他命不久长了,脸上带着伤痛,和歉疚。他眼神中充满绝望,那种绝望成为整个暗色调的背景里最深沉的一点,是遍体鳞伤却求而不得,粉身碎骨仍不能甘心的绝望。
黎楚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将画上传了。
他将何思哲的帐号改了名字,就叫做“大河二何”,随后发了一条新微博:
“大河永远封笔了。我是二何。”
后面便跟着这张图,落款处也是“大河二何”,图片被命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