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期14
在林中小屋待不到三天邬永琢实在受不了,搬到了街道上。他并非耐不住寂寞,实在是那小屋莫名让他觉得很热闹。更何况一个人独具山野对他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了些,且不说做饭洗衣,他甚至连火都不会烧。
从前在白珩身边,邬永琢只需要害怕白珩带给他的确定的伤害,现在好不容易离开了白珩,让他感到不安与恐惧的东西反倒是更多了——住在山里怕死人怕对方不是人,住在街上又害怕活人。
可是,回到白珩身边就是最优解么?
或许他之所以举步维艰并不是因为离开了白珩,反而是因为他根本从来就没能离开白珩。他在白珩的权势之下逃窜,天涯海角,夫权与强权的链条也依然会锁着他,即便看不见摸不着也同样挣脱不开。他做了白珩的家奴,就很难再成为一个人,即便是最应该保护他的官府也随时会成为白珩抓捕他的利器。
所有让他感到安全的事物同样让他倍感威胁。
街市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邻居是对他有些好奇,但大家都忙于生计,没太多闲工夫挤兑他。半个月过去,也许有人在某个瞬间也对他试探性的有意无意的说过一点下流的冒犯的话,到底是不痛不痒的,他还可以忍受。
他甚至交到了新朋友——那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热情的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却又细心的犹如春雨润物无声。
“在院子里吹风晒太阳?他在家里不也是这样么。”白珩空闲时也会问起来他,但无论听到了什么,哪怕是知道邬永琢身边出现了一个帮他摘果子教他用竹叶吹笛子的精壮少年,哪怕是邬永琢在酒楼宿醉,他都是既没有情绪也没有动作,平静又温和。他在惩罚邬永琢的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这样,平静温和又透着不容抵抗的坚决。
他的不作为让邬永琢收获了难得的快乐,他好像回到了遇见白珩之前,养鱼弄花,喂小鸟养小鸡,有时还会叫来优伶唱曲,他翻着书,累了就把书卷盖在脑袋上小憩一下,每天怡然自得,宁静祥和。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这天,朋友一句“你好像有花不完的银子”让他愣住了。
邬永琢把几乎所有的银钱都锁在一个木匣子里,那是一个非常精美的双层匣子,上层很矮,下层也不高,下层放着的东西会在上一层空了之后自动推到上层来。他临走时看见这个小盒子,还带着锁,锁下插着钥匙,一打开还有些金银,他来不及多想装上叠好的银票就揣怀里拿走了。
朋友走后,邬用琢拿出那个小盒子,其实这个盒子也只有他的钱袋子三个大,他回想这些天,自己一次又一次从里面拿走的银票,似乎有些太多了点。
他拆开底层,里面堆叠的银票刚好填满盒子,可他分明取了好多次了,怎么会……邬永琢仔细把玩着,忽然想起了它的来历。
白珩送给他的时候就说,“别看它不大,它可是个宝物,任何东西,放进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谁会相信?邬永琢自然是不信的。
“首先,把我对你的爱放一点进去,然后是一些金银钱钞,盖上锁上,钥匙给你,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没有骗你。”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邬永琢依然忍不住会心一笑,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宝物,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过去佯装出确信不疑的样子高高兴兴的接受了白珩编织的谎言,现在呢?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
邬永琢将盒子复原,回想着那句语义不明的“你好像有花不完的银子。”他把前些日子买的匕首放到了枕头底下。
那盒子当然没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神通,但白珩有。只是邬永琢从收到这个礼物就从未再打开过,也就一直没能揭晓白珩故弄玄虚的爱。
一眨眼,个把月过去了,邬永琢身上的伤渐渐好了,他放肆的挠过几次,身体没有记恨他,愈合的很好。至于心上,刚开始他还提心吊胆怕突然看到自己的通缉令,到后来他只是偶尔奇怪白珩竟真的没能找到他。
他不知道白珩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柳衔礼甚至不止一次在暗自帮过他。
慢慢的,他开始觉得白珩也许是对他太失望,腻烦了,不要他了放过他了,他竟对白珩生出一丝愧疚与感恩。
第二个月快要结束的时候,邬永琢种在院子里的番茄青了大半个月了终于见红了,他恨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它。朋友见他如此痴迷,摘了自家地里第一个成熟的番茄,乐呵呵的跑来,掰给他一半。
他接受了,普普通通,还是更期待他自己那颗。
少年告诉他不浇水,番茄才会甜,但他心疼他的番茄苗,害怕它会干死了,一天浇水两次。
好几天过去,番茄红了,他分明期待已久,偏偏迟迟舍不得摘下它。
也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少年带他去了即将干涸的池塘摸鱼。他犹豫了很久才在少年的鼓动下挽起裤腿,这种感觉很怪,他过去只有在小腿受罚时才会挽起裤腿,淤泥的脚感也很怪,他起先有些不喜欢,但在摸到小鱼之后就放开了。
战果颇丰,一路与少年说说笑笑,倒也快乐。快到家的时候,他把鱼递给少年。
“我不会做,你拿回去吧。”
“那怎么行,这都是你抓住的。”
邬永琢笑了,分明是他丢过来给他的。
“可是我不会做。”
“我会,不然,我去你家做给你?”
“好啊。”
邬永琢冲他甜甜的笑着,一边推开门,门上没有锁,他没在意,还以为是自己出去时忘了,刚抬腿还没迈过台阶,饭菜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他往里走去,循着香味儿,见到了白珩。
“回来了?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脏?”
白珩就坐在那儿,单手撑头,抬眼上下一瞥,匆匆打量了他一眼后懒散的视线就聚焦在他那张怔住的漂亮脸蛋上。
语气平淡,他表现得好像邬永琢不是出逃了两个多月,而是,刚刚才出去,那样稀松平常。
邬永琢颤抖的红唇说不出一个字,泪盈盈,可怜极了。
“你是什么人?”
少年的视线在他两身上轮转,挺身而出挡在两人中间。
白珩慢悠悠站起身,向他走来,温和的解释说:“我是他的夫君,他确实有花不完的银子,只要,我还在。”
“对吧?”他已经到了眼前,邬永琢猛然感到胸闷心悸,上一次这样难受好像是很久之前又好像恍如昨天,泪珠滚落,邬永琢不得已点了点头重复到:“他是我的夫君。”
白珩很是满意,搂着他长舒了一口气:“我好想你,你呢?你不想我吗?”他轻轻给邬永琢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哭什么?我慢慢跟你算,看你这一身泥点子,我给你买了新衣裳,去换上。”
“你还不回去吗?”他问。
少年落荒而逃。
他怀里的邬永琢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抱着他的膝盖哀求: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打我了好不好,求求你了……”
“真的知错了为什么不认罚?乖,去把衣裳换了,我慢慢和你算。”
白珩扶起邬永琢,轻轻抚摸着邬永琢的脸,唇,脖颈,发丝,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温和又平静。
一股恶寒在邬永琢全身的骨头缝里乱窜。
惩罚期15
“慢吞吞的,我帮你换。”
邬永琢愣在原地痴痴的站着,白珩走过来,他就虚靠在白珩身旁,任由白珩纤长的手指挑开他的衣裳,像拆开一件礼物,一点点把他剥开。白珩的手和他本人一样凉,邬永琢细嫩的肌肤在他的抚弄中竖起了汗毛。
“怕什么?”白珩皱着眉,往他屁股上扇了一巴掌。“真知道怕,你就不会这样做了。”
邬永琢清楚的感觉到身后在他巴掌问候下的颤动,尽管那刺痛转瞬即逝,他的心也还是有些难以平静。好长时间没体会过这种酥麻的快感,身体不受控制的有点喜欢,但他心里喜欢不起来。白珩看着他身后的掌印,搂紧他的腰,在他身后蹭了蹭掌心,随即扬扬手腕洋洋洒洒落下一串清脆的巴掌。
邬永琢身后吃痛,又被他死死搂在怀里,挣脱不开也不敢挣脱,咬唇后仰着上半身,大半个身子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贴。白珩大概是真的想念邬永琢,想念邬永琢的身体,手腕酸痛,手掌通红,麻麻的颤栗着刺痛隐隐才慢慢停下手来。
白珩把掌心摊在邬永琢眼前柔声吩咐他说:“给我吹吹。”
邬永琢给他吹的时候,自己身后还冒着热气呢,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白珩笑了,捏着他的脸颊扯了扯,有点疼。
白珩弯腰去去拿衣裳的身后,邬永琢就定定的看着他的后脑,他在想,自己能打晕他再逃跑的机率有多少。
只是,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
“穿好,吃饭。”
锦衣华服披上身,柔软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低头侧目。
明明玩得很累很饿才回家的,现在坐在白珩身旁,面对一桌子不冷不热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他却吃不下什么。
天色渐晚,白珩也不急着回去,在哪里不一样呢?
“洗干净去榻上趴着,我也不多打你,三十下。”
“我不想趴着,我不想挨打,我不想再趴着睡觉了!”
邬永琢鼓足勇气拒绝了他,冲他喊完,连对视都不敢。
“哦?”白珩愣了愣,打量他,脸色还带着冷峻的笑容,“你不想,然后呢?我也不想再听见你这样跟我说话。”
他不想,但还是只有乖乖趴在那里,抱着枕头掉眼泪。
屁股上的巴掌印变成一层很浅的粉红,像一片薄纱,使他优美的曲线更加漂亮。
他这里没有打人的工具,白珩进来时,他用余光往后瞥去,一眼认出白珩手里握着的那根紫色细竹是他前些日子亲手种下的。
他欲言又止,不自觉绷紧了身子。
“放松。”
竹子冷冷的点在峰顶,轻轻滑弄勾勒。
“我不会再逃跑了……”
他急于认错。
“嗯。”
白珩点点头,手腕抖擞,咻——的破空声响起,细细的竹棍划过他身后,像流星划破天际那样迅速,灼热感瞬间蔓延,与流星不同,它走后那道长长的艳红色伤痕才随着绵绵的刺痛才慢慢显现。
“我相信。”
邬永琢攥紧床单,疼的忍不住打颤,刚刚疼过劲儿,松开手,来不及想什么,身后又一处撕裂般的疼。
难免有一点小破口,难免有一点小血珠,白珩只当没看见,大不了避开这里,依然不减寸力落向别处。
“你不数,我也不知道几下了。”
清晰的伤痕明明很容易数。
邬永琢无言,咬牙报出一个“一。”
浓重的哭腔听起来很委屈很可怜。
白珩淡然处之,细竹点着他的伤痕轻飘飘的说:“大点声。”
“讨厌你好讨厌你!”
“讨厌我?”白珩轻声反问,他总是以这种满不在乎到近乎调笑的语气应对邬永琢的抗拒与愤怒,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甚至有点好玩的小事,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不似他的语气和态度那样轻飘飘的,“你再说你讨厌我呢。”
他胡乱抽了几下,打乱了原本整齐排列的伤痕。
也许是出于压制的愤怒,也许,就只是欺负邬永琢。
“我恨死你了。”
邬永琢怨毒的冲他喊,也丝毫缓解不了身后的疼。
“你说过了。”
邬永琢的手在枕头下摸索着,意外碰到那把匕首,躲开后,他又摸索着把它握住,他疼的想一刀杀死自己,可终究缺少一点勇气。
白珩还算信守承诺,三十下过后,他摸了摸那些起起伏伏的山脉,忽然抓起邬永琢的手臂。邬永琢慌乱松手,手掌被他摁在自己身后。
“摸吧。”
白珩拿出药膏,轻轻给他抹上。
“这还是林兰给你调的药,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连她也不告诉,你觉得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她非说是我打死了你还把你的尸体藏了起来,你觉得我会打死你吗?我应该打死你吗?”
夜里,邬永琢怎么也睡不着,躺了很久,想了很多,他蹑手蹑脚爬起来。白珩睡着了,他也不敢细看白珩,低着头逃出来房间,每走一步,身后都牵扯的刺痛难忍。他并不打算逃跑,他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就在院子里走了走。
趁着月色,他摘下那枚番茄,擦了擦灰就喂进了嘴里,皮厚厚的,不甜。
所以,他只吃了一口。
他有些后悔,可他要后悔的事情好像太多了。
他想到那把锋利的匕首,那还是白珩送给他的宝物,他在月光下又思索良久,决定把它还给白珩。
只要白珩死了,他就不用逃了,他也才能逃得掉。
回房间后,他站在榻边,掀开枕头,拿出那把匕首,拔出来,月光下刀刃闪着银白色的光芒。他哆嗦着,左手换右手,最终两只手一起握住刀柄,刀尖对着白珩的胸口,往下猛地一扎。
杀人可比他想象中难多了,何况是白珩这样一个精壮的男人。
邬永琢只有一次机会,很可惜那把匕首插的不够深,怪白珩的肋骨太硬,他没能一击致命。疼痛把白珩瞬间唤醒,他惊慌失措的松开了匕首,连连后退想要逃跑。
被白珩抓住头发拽回来。
白珩与他贴的很近,他看着白珩拔出匕首,血顺着刀刃滴到地下,所有的勇气都灰飞烟灭,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战栗不已花容失色。
“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
活着很痛苦,但这一刻他又不想被杀死了。
白珩笑了,把带血的匕首贴在他脸颊上问他说:
“一直以来,不都是你要杀我吗?”
“是你逼我的……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逼你的?我逼着你背叛我的?”
大多数人都很容易原谅自己,却很难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