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尽。
晋容遣开小厮,一个人走回房中。
不知何时,盛夏已经画上尾声,秋日的凉意渐渐堆积起来。秋夜的细雨落在脸上,冲淡了酒意,散不去的只剩心中的低郁。
新娘子坐在房里等他,龙凤绣纹的衣裳,火红的盖头,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他走过去,掀起礼服前摆,在小福晋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这桩姻缘,于你我皆是父母之命,原本该一片真心待你,或许能成就一段佳话。可我心有他属,即使今日与你结下夫妻之名,也难改心意。”
小福晋一言不发,静静坐着。
“我知道对不住你。我尊你一声阿姐,从今往后,金银玉器,丝绸锦缎,若能补偿你半分,就是倾尽整个贝勒府,我也绝无一句怨言。”
“贝勒爷……”小福晋终于隔着盖头开口唤他,声音颤抖。
“阿姐,你今天走进这贝勒府,是清清白白的,将来走出这贝勒府,也是清清白白的。只盼我不耽误你,将来再找个好人家。”
他说完便站起身,转身朝门外走。
“贝勒爷!”小福晋一把摘下了盖头,在身后唤他。
他在门口立了片刻,到底没有回头,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夏天的雨,电闪雷鸣,尽管骇人,却总是酣畅淋漓。而秋雨绵绵不尽,冷冷清清,烟雨中的帝京,竟是这般灰暗萧索。
几十号人,百来口箱子,就这样上了船。他们将沿着运河一路南行,尽头便是苏南。
他十一岁跟随尚锦兰上京,如今已过去了整七年。魂牵梦萦多少次的故土,未曾想过有一天终于能回去了,竟是如此一番狼狈模样,连自己都不免觉得可笑。
相熟的座儿们送了些衣裳头面给他,说将来还要去苏州听他唱戏。除了晋容的那对流苏蝴蝶,这还是他头一回收座儿的礼,兴许也是最后一次了。大家聚在戏园子里,一起做了这么些繁华好梦,到了是该醒来的时候了。好聚好散,也是遂了人家的愿。
他登上摇摇晃晃的甲板,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雨中的城池。那些青灰色的屋顶,在雨幕中默然沉寂,不知见过了多少物是人非,世事流转。
“师哥,快进来吧!外头雨大。”宣儿招手唤他。
他决绝地转过身去,从此再没有回头。
船在河上行了半月。刚上岸的那几天,脚下怎么也走不惯,总像是还踩在摇晃的甲板上。
福晋出手着实大方,给他置了套三进的院子,戏园子也买在顶好的地段,每天客人往来如织,冯班主乐得合不拢嘴。
“这福晋……没准儿是个好人呢。”宣儿道。
寂川摇头。“她当然盼着我在这儿住舒坦了,一辈子不回京城去。”连京城两个字也念不得,就像针尖儿似的,扎得人一阵刺痛。那些缱绻时光,那个温柔如玉的人,便又一股脑地又涌上心头。
宣儿见师哥发呆,知道他又想起伤心事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叹口气,独自走开。
他们安放行李的时候,才看到那口红漆描金的妆奁。
“这是谁送的?我怎么不记得了?”宣儿觉得好生奇怪,只听过坐船丢箱子的,怎么平白无故的,还能多出一口箱子来。
楚瑜翻了他的小账本,也没有找到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