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宇文彻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陈望之的请求。
情势比预估的还要危急:三月前乌昌国王葛巴里暴毙身亡,新王甫立,未出几日,再度莫名横死。这下乌昌国内再无皇子,立时大乱。最后拥立了一位新王赫巴托。赫巴托据说是葛巴里的外孙。那葛巴里在位时曾向宇文彻进书,表达归顺之意。此番乌昌王新立,亦上书请封。于是宇文彻派谢渊做使臣前往乌昌。谁料刚过锡水,乌昌的人马就将谢渊一行包围,谢渊力战不敌,重伤被俘。乌昌更是趁机向西推进,大肆劫掠善宛国,以致死伤数千之众。凉军与乌昌交战,亦节节败退。乌昌攻占金昌郡,直逼云州。
“若是占了云州……”宇文彻喃喃,盯着地图。烛火摇摇晃晃,映着他黯淡的面容。不到一年功夫,宇文彻瘦了,容颜憔悴,两鬓星星点点,完全不是陈望之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模样。突然咳了几声,秦弗忙上前搀扶。宇文彻摆摆手,哑声道,“你们下去备膳罢,朕同沈卿、广陵侯在这里说话。”秦弗带着宫人退了出去。宇文彻用手指点了点善宛,苦笑道,“朕是一万个没想到。”
善宛扼守咽喉要道,乃西域门户。沈长平道,“君上亦不必如此忧虑,云州有西海王镇守,理应……”
宇文彻笑了一笑,低低咳嗽。方才觐见之前,秦弗前来迎接,对沈长平道,“君上为了乌昌那事,忙了不知多少个昼夜。一着急肺火旺,咳得厉害。”陈望之未及进殿,忽然听到几声重重的咳嗽,心头突地一跳,正是宇文彻的声音,微微抿了抿下唇,却有个女子的声音絮絮响起,说的乃是凉语,语调婉转绵密,不过音量甚低,根本听不清楚。及待进了内殿,绕过屏风,只见宇文彻穿着中衣,披了件浅褐色的外衫,靠在榻上,案前堆满了文书,榻边坐着一个女子,容貌秀美,一双眼睛顾盼含情,着素纱圆领袍,衣饰装扮皆从凉俗。这女子见人进来,神色几分惊惶,几分羞涩,慌里慌张地用凉语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其实,乌昌所谓要你去换大谢,也就是个引战的由头罢了。想来……想来卿也明白。”
陈望之稳住心神,道,“明白。但还是我去最为妥当。”
宇文彻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道,“不去也不妨事,朕会倾尽全力去救大谢。”
陈望之道,“来建康的路上,我已经前后思量过了。”
宇文彻似乎笑了笑,“嗯,思量过。”
陈望之转过脸,烛光下的地图模糊不清,博山炉吐出龙诞沉沉的香气。泰州到建康百里之遥,他冒着疾风骤雨一路反复算计,考虑与宇文彻见面后的种种对策,越算便越没有胜算。宇文彻未必愿意见他,更不要提答应。陈望之在泥泞中跋涉时想起最后一次,在紫极殿中,宇文彻用力将他推开,因为愤怒表情扭曲,“朕不想再看到你——我当着上天发誓,与你老死不复再见。”
“我想,让我去换谢渊,作为、作为试探,比较妥当。”他甩开思绪,努力保持冷静,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何必再想。“我去了,要是乌昌老老实实还回大谢,那是最好,之后陛下再发兵攻打,没有后顾之忧。要是乌昌不肯归还大谢……就说明事情确无回转余地,陛下直接发重兵压境,也没有后顾之忧。”
宇文彻突然道,“朕亲征乌昌也未尝不可。”
这下连沈长平都吃了一惊,“君上——”
“亲征是下下策。”陈望之向后悄然退开一步,离宇文彻稍微远了些,坚持道,“由我去换谢渊。”
宇文彻松口了,“卿思量清楚了?”
陈望之躲在地图的阴影中,沉声道,“清楚了。”
宇文彻道,“那你去了,若是回不来,也不要怨朕。”
陈望之道,“我自己选的路,谁也不怨。”
陈望之翻了个身。八月底,云州便已如初冬。他搓了搓手,从枕下掏出一柄匕首,首柄雕刻成狼头的形状。陈望之摩挲着狼头,吐了口气,在黑暗中默默理顺形式:善宛国位置紧要,乌昌掌控善宛,进可攻,退可守;趁势攻下金昌,进逼云州。现在乌昌气焰正盛,而凉军却不断败退。一旦云州失守,向西,乌昌可犯凉国龙城故地,向南则是秦州陇西沃野千里。若陇西落入乌昌手中,跃马黄河南侵江南不过瞬息之间。一年之前,乌昌在西域诸国中尚属末流。数月而已,即威逼云州,隐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