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站住,和阿竹交换了一个意兴盎然的眼神。她们俩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几步,就瞧见假山那株桂树旁的游廊下,二娘正拉着崔熙俊的袖子,低头抹泪。崔熙俊面色清冷,抿着唇,很有几分尴尬与不耐烦。
此时雨已转小,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丹菲的耳朵里。
“表妹已与郑家定了亲。那郑家六郎我也认识,是个端正上进的好儿郎,郑家家风严谨,表妹嫁过去,应该过得不会差才是。”
“四表兄……四郎!”二娘泪水涟涟地望着崔熙俊,“你明明知我心意的。我一点都不想嫁去郑家,我也不稀罕郑六郎人品如何。我只想,只想和四郎你……”
“表妹慎言。”崔熙俊后退一步,把袖子抽了回来,“表妹出嫁在即,清誉贵重,自己也当谨言慎行才是。”
二娘急道:“我这是真心话。你知我对你……”
“我什么都不知。”崔熙俊冷酷得不近人情,面无表情道,“你我是亲属,有血肉亲情,你若受难,我不会置之不管,仅此而已。表妹将为人妇,还是要好好修些德言容功。你是大家贵女,从事理当端庄贞静的好。”
丹菲听着,简直觉得崔熙俊被段义云附体了,一时啼笑皆非。
二娘却是哭起来,道:“四表兄为何如此狠心?”
崔熙俊道:“我不狠心,你始终不能清醒。你当谢我才是。”
二娘跺脚,道:“莫非四表兄真要去给长宁公主做驸马?”
崔熙俊的眉头皱了皱,露出反感之色,冷声道:“表妹说够了没有?”
二娘吃了一惊,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便有些怕了。她磨蹭了好一会儿,见崔熙俊还是一副冷硬面孔,狠狠跺脚,抹着泪跑走了。
丹菲见没热闹看,转身继续朝前走。
“热闹看够了就想走了?”
丹菲再度驻足,扭过去头,和崔熙俊的目光隔着老远碰撞上。一个冷漠中带着迁怒,一个平静中含着讥讽,两相交锋,不分胜负。
丹菲不欲和崔熙俊啰嗦,略点了一下头,道:“表兄下次拦着女孩儿说话,可不要再选那处了。”
崔熙俊不免想到上次就是在这桂树下被丹菲踢了一脚,俊秀的面孔就有些扭曲,显然还记得那个疼痛和屈辱。
他朝阿竹扫了一眼,道:“你去院门口守着,我有话和五娘说。”
阿竹犹豫地看了看丹菲,还是顺从地退下了。
自己的婢子竟然被崔熙俊指挥的团团转,这个道理丹菲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讥讽一笑,道:“表兄竟然会在自己舅舅家安插探子,好一匹白眼狼。”
崔熙俊不理她挖苦,步履稳健地走了过来,道:“牛家来人把东西送来了?”
既然阿竹都是崔熙俊的人,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丹菲道:“表兄关心无用,东西是不会给你的。”
一抹不屑的笑意从崔熙俊眼里闪过,“废太子被诛至今七日,已有十三家朝廷命官被抄家了。”
“大理寺的牢房可人满为患?”
“至少再关段家满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丹菲哼了一声,“韦家如今已经把持了朝政,架空圣上,整个天下都将会是新太子的,又怎么会畏惧这一份小小的证据?就算他们非看不下段家,要与我们为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表兄觉得段家还能如何力挽狂澜?”
崔熙俊又走近一步,道:“圣人称病已久不临朝,也不见大臣。凡呈交给他批阅的奏折文书,都要经过韦后之手。但是后日是则天皇后冥寿,宗室会进宫,与圣上一起祭典皇后。”
丹菲微微侧头,流露出了一点兴趣。
崔熙俊道:“临淄郡王会带着书信进宫,当面呈交给圣上。”
丹菲沉默,半晌道:“你能保证圣上看了书信后,会追查此事?圣上连朝政都交与韦皇后了,又怎么会管这事?”
“通敌叛国是动摇国家根基的大罪,就算是圣人,也不会置之不理。就算追究不了韦氏,也要求他开口保住段家。”
此事一阵风来,把细雨刮进了游廊里。丹菲退了两步,还是被雨水打湿了袖子。崔熙俊慢慢走到她身边,掏出一方帕子地了过来。丹菲没理,自己抽出了帕子擦去手臂上的水珠。
“你要我如何信你?”
崔熙俊道:“你现在束手无策,只有一搏。你也可以继续留着这书信。反正若是抄家,它也是保不住的。”
丹菲斜睨他,冷笑道:“你若卖段家求荣,段宁江怕是化作厉鬼也不会饶了你。”
崔熙俊肃然,目光深邃,双眸如子夜一般,漆黑中透着亮。
“我若负你所托,天诛地灭,不得超生。”
丹菲定定地看着他。少女肤色若雪,长眉凤目,虽然衣着妆容婉约秀雅,却是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铮铮巾帼之气来。崔熙俊见惯了女孩子们妩媚多情的眼眸,却只被丹菲用锐利清亮的目光注视过。他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让一贯沉稳从容的他有片刻的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丹菲收回了目光,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却又隐隐暧昧的气氛随风消散。丹菲从怀里掏出纸包,远远朝崔熙俊抛掷过去。崔熙俊敏捷地伸手接住。
“刚送来的,我还未看过,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不论真假,我也只有这些了。”
说罢,她不再多看崔熙俊一眼,转身朝前走去。
崔熙俊朝她背影拱手,道:“多谢!”
丹菲脚步略缓,却未再说半个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