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鞭准确地落在了先前那道伤痕上,细长的血迹顷刻就浸透了衣衫。
兰草惨叫起来,终于大哭。
“说!”丹菲用鞭柄指着她的脸,“我用不管左手,可不敢保证下一鞭子不会抽在你脸上。”
“你……你敢?”兰草惊恐地瞪大眼。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不怕破相的。
“我们可以试试。”丹菲轻松一笑,又是一鞭子抽下。
兰草凄厉尖叫,闭上了眼。鞭子就擦着她脸颊划过,再一次落在那道伤口上,唰地将衣衫抽破。她身体就如被泼了滚油一般剧烈抽动,嚎啕大哭起来。
“再问你一次。他派你来做什么?”
兰草痛哭,摇头道:“我……什么也不做呀!”
“这么说,真有人派你来了!”丹菲敏捷地套出了她话中的漏洞。她俯视着兰草,高高抬起了手,“什么时候说出那人名字,我什么时候停下来。”
她手中的鞭子就如同有了生命的蛇一般,飞快而密集地抽在兰草的身体各个部位上。每一下都如第一鞭一样,抽得人剧痛难忍,却不破皮。兰草本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娇气女孩,在这密集的剧痛中除了惨烈地尖叫挣扎,连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门外的婆子们听了,不由得冷汗潺潺,道:“到底是宫中出来的女官,心狠手辣,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婢子不悦道:“这兰草是细作,放在战场上可是要砍头呢,如今只抽她几鞭子,算她走运了!”
几人议论纷纷中,一个高瘦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院子。走到近前,三人才发觉,顿时吓得噤声屏气。
“我说!我说!”兰草终于熬不住,哭喊道。
屋内,丹菲终于停下了手,微微喘气,
兰草已是哭得声嘶力竭,断断续续道:“是……是韦将军……”
鞭子夹着凌厉的一道风袭来,眼看就要打在脸颊上,却临头收势,鞭尾在兰草的颧骨上划了一道细长轻浅的口子。
兰草这次吓得连叫声都发不出了。
“老实交代,不然下一鞭子……我就抽瞎你一只眼睛!”
兰草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拼命摇头求饶:“我说!我是真不知道指使之人是谁呀!我确实是孔氏族女,我阿兄欠了赌债要把我嫁给个老汉做填房。一个女管事找来,替我阿兄还了赌债,便指使我来投奔孔夫人。那女管事要我把崔府中的事,不论巨细都汇报给她,又道我若能让崔氏夫妇反目,便可以额外奖赏我一笔银钱。我……我并没有害孔夫人之心!但是她突然要嫁我……我只是想让她无暇他顾而已……”
说到此,又嚎啕大哭起来。
门哐当一声被人踢开,崔景钰一脸冰霜地跨了进来。
丹菲愣了一下,握着鞭子的手垂了下来。
崔景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兰草,道:“那个女管事叫什么?谁教你把责任推给韦亨的?”
兰草被他的表情吓得收起了眼泪,哆嗦道:“我听旁人叫那女管事作素莲娘子。所有事都是她教我的。我不认识那个什么韦将军,也不知道昨夜贼人攻打县衙的事。崔郎,你要信我!”
素莲?她跟着长宁陪嫁出宫了。兰草是长宁派来的人?
崔景钰戏谑冷笑,不再看她,而是抓着丹菲的手腕,将她带出了屋。
丹菲发泄过后有些力竭,柔顺地被他拉着走。两人走出了院子,一直走到后院中庭的水池边,沐浴在了初夏温热的阳光里。
四周都是那么明媚鲜活,充满了朝气。可丹菲依旧觉得周身阴冷冰寒,仿佛置身冰窖一般。她鼻端始终飘荡着血腥和焦臭的气息,鸟儿的鸣叫听在她耳朵里也犹如声声惨烈的嘶喊。
“……阿菲……”崔景钰唤她,“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我已下令封锁了昨夜之事,对外只说是个擅弓箭的家丁做下的。若旁人问到你,你就说你一守在产房外,哪里都没去。明白了吗?还有刚才拷问兰草一事,你也什么都不知道……”
丹菲抬头望向崔景钰,看着他形状优美的唇一开一合,说的话却是半个字都没有进入她的耳朵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离他很遥远,很遥远。
“我……”丹菲开口,嗓音粗哑干涸,“我怕是,再也洗不清了吧?”
“什么?”崔景钰凝视着她,“你在说什么?”
“血债。”丹菲轻声道,“那些被我杀了的人……这么多杀孽,这么多命债……我这一身血,怕是再也洗不清了。”
崔景钰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忽然拉起她,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在池边坐下。然后他屈膝半跪下来,掏出帕子在水中打湿,动作轻柔细致地擦去丹菲手中的汗水,也在擦拭着那些无形的血迹。
湿润的帕子带来阵阵清凉。丹菲闭上了眼。崔景钰低沉轻柔的话语终于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救了我妻子。你救了崔府满门数十人性命。你杀的每一个人,都罪该万死。他们肮脏、卑贱,而你不同。那些血玷污不了你。你始终这么纯净、善良、真诚……你没有丝毫的错。是我自信过满,掉以轻心。是我得罪了人,才引来贼人寻仇。你再代我承担这一切。你总是在代替别人受过……”
丹菲缓缓张开了眼,黑润如墨玉一般的眸子将飘忽的目光投在崔景钰的脸上。她憔悴且疲惫,一夜过去似乎就瘦了一圈,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由一块温润的玉石打造而成。
崔景钰怔怔凝视着那张白皙柔腻的面孔,抬起了手,食指屈起来的关节触碰到了女孩脸颊边一滴晶莹的汗水。
两人已经靠得太近,气息拂过。领域被侵占的警惕让丹菲回过神来,身子后仰,拉开了距离。
崔景钰一惊,收回了手,站了起来。
“我该走了。”丹菲用手背抹去了那滴汗珠,低垂的视线错过了男人脸上那抹迷乱又愧疚的神情。
走了两步,她又问:“山中情形如何?”
崔景钰花了极大的力气,才维持住了平和的表情,“韦家同他们本有交易,韦亨眼看挽救不了局面,干脆下令剿杀干净。原来那群流民,已经下山了。过几日等太子走了,他们会来投诚。我已承诺划分荒地安置他们。昨夜的贼人,是我旧仇。之前整顿漕帮的时候,我下手犹豫了一下,留下了后患……以后再也不会了!”
“那……兰草……”
崔景钰紧紧咬了一下牙,额头冒出青筋。他一字一顿道:“这些年来,我忍她,让她。因她是天家的金枝玉叶,我屡次妥协,用尽办法迂回周旋。本想着各自婚嫁,从此再无瓜葛。没想她还步步逼我,害我,玩弄我的妻子,害死我的女儿……”
男人紧握着的拳头在发抖,“我若再忍气吞声,便不再是个男人!”
丹菲回到了馆驿里,脑子里还在不断地回放着这一幕。崔景钰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依旧清晰在目。
她深刻地感受到男人的悲痛和愤怒,还有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丹菲觉得自己被崔景钰感染得太深,也陷在这种低落的情绪里,良久无法自拔。
而丹菲不知道的是,崔景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整个人都陷入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愧和自我厌弃之中。
少女的目光那么清澈,刻画着楚楚的伤痛。她承担了本来该由他承担的罪孽,却对他没有丝毫怨言。
而他的家庭刚刚经历了刻骨的伤痛,妻子为了生产而九死一生,长女还未来到这个世上就已夭折。他却居然还能在这样的时刻里,对着一个少女产生了难言的、汹涌的、隐晦而不堪的恋慕之情!
崔景钰发觉自己终究不过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卑劣无耻似乎并不比那些他所鄙夷的男人更好。当情欲汹涌而来的时候,他毫无招架、甚至是心甘情愿地,沦陷进去。
第三日,太子班师回来。韦亨此次损失极大,可也只有吃了这个闷亏。大获全胜却是让太子的自负之心膨胀,得意之情更加促使他想回长安。偏偏孔夫人流产,崔景钰长女夭折,旁人也不好意思在县里大肆庆功。太子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三个弟弟返回长安。
丹菲也随着大队启程。
送行的阵势很庞大,礼乐队敲锣打鼓,百姓夹道欢送。太子风光得意地骑马而过。直到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崔景钰都没能再看到丹菲一眼。
少女显然把他的劝告听进了心里,她低调地坐在马车里,假装是个文弱腼腆的女官。
是的。远远地走开吧。不要再和他牵连在一起。
自从相识起,他带给她的,只有磨难和伤害。
所以,走得越远越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