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义云轻轻拍着她的背,看上去像是在安抚她。
“祝我一臂之力,我必不负你。”
说罢,放开了丹菲,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宠溺笑道:“傻丫头,有阿兄在,什么事都不要怕。”
送走了段义云,中秋便来了。
团圆佳节,泰平公主要同家人团聚赏月,碧园里的女孩子们也前去,一群人在公主府里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中秋夜。
丹菲吃了两块月饼,端着杯果茶坐在葡萄藤下,望着月亮出神。
天地广阔,月照四海,她却一年复一年地困在一个个华丽的院落之中。那些策马奔驰在田野,疾步奔跑在山林之中的岁月,反而像是她自己虚构出来的梦。
李崇的身影忽然鬼使神差地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想他那日就是在这样的夜色里,苦情又悲惨地拉着她说了一通废话。堂堂郡王,被情人拒绝了,却拉旁人诉苦,倒是随行之人,还颇有几分重情。
母亲陈氏曾经和丹菲说过,男人还是多情一些的好。多情之人,或许对旁人也有请,可纵使情爱不再,也会对你心存怜惜之意。寡情之人,爱你是百般好,不爱你时,便视你陌路生人。
当然,这天下最幸运的,便是能找个多情又专情之人。多情是本性,专情,则需要女子自己会抓心。
至于如何抓住男人的心,这点母亲尚未来得及传授给丹菲,就已经亡故。
于是现在的丹菲,长得花容月貌,脑子聪明伶俐,干练世故,似乎无所不能,却是独独不知道怎么谈情说爱,更不知如何去捕获一个男人的心。
大周崇尚丰润之美。丹菲却是天生的高挑修长的身段。她身段健美且匀称,发育后的胸脯丰软柔腻,腰纤细而紧实,手脚纤长笔直。她举手投足中总带着一股利落,身躯矫健而轻盈。
如果别的女子像娇媚的猫,或是妩媚的狐,那她就像一头灵动而优美的鹿。
在宫中一年多,听过多少妃子争宠故事,又亲眼看过多少美人在君前争宠。丹菲看着她们踩着别人的肩膀爬上去,又重重跌下来。大明宫里,夜夜繁华如歌,那些佳丽美人就如烟火,一时绚烂而过,不留痕迹。男人不会记得她们,史书里也不会记载她们。似乎没有什么,能证明她们存在过。
丹菲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如果已经舍弃了自由,那么她就要被人铭记。
不论是爱,还是恨。她都想要被人记住!
中秋过后,丹菲就逐渐忙了起来。泰平终于不在让她好吃懒做,让她跟着乐师苦练琴技,并且开始学舞。
丹菲这双手修长且柔韧有力,拉得开弓,拔得出刀,却是偏偏拿那几根细细的琴弦无法。她能依葫芦画瓢地弹曲儿,宫商角徵羽记得一清二楚,却是浑然一股匠气,生硬干瘪。
说到学舞,更是让教她的舞姬啼笑皆非。一模一样的动作,别的女孩子做出来千娇百媚,唯独丹菲比划出来,却是大刀阔斧,动作爽利干脆,一把团扇被她耍得好似一柄弯刀般。
泰平发愁,道:“临淄郡王最爱娇柔温婉、能歌善舞的女子,最好是那等丰润白皙,灵秀娇憨的女郎。你这样的,不论容貌,还是举止性情,怕都无法让他中意。”
丹菲回想那日宜国公主的言行举止,确实符合泰平的话。难怪李崇对她念念不舍,分别多年了都还要去给瓦茨大汗戴绿帽子。
想到李崇那日哭丧着脸,寻她诉苦的模样,丹菲有些忍俊不禁。
泰平若是知道李崇对宜国公主如此情深,如今所有的盘算都是徒劳。不过丹菲乐得陪泰平闹这一场笑话,算是成全了她对段义云的最后的情谊。
泰平正头疼,怀疑自己看走了眼,就有婢女匆匆来报,道:“东宫里的卫良媛临盆了。”
丹菲和泰平皆惊愕。卫佳音的产期还没到,这是早产呢。
卫佳音自从脚伤后,就长期卧床,不免有点体虚。太子前阵子醉酒,宠幸了她的一个贴身婢女。今日这婢女孕吐被她看到,她勃然大怒,动了胎气。
韦皇后之前谴了几位御医看过,都说卫佳音怀的是男胎,韦后自然对她这肚子十分看中。一听她临盆,又是送来御医产婆,又是送来珍贵药材。还将太子叫去训斥了一通。太子妃也装模作样地将那个有孕的婢女关了起来,容后发落。
东宫阵仗这么大,连带着京中百官也跟着紧张起来。
偏偏卫佳音生得极不顺,申时发作,到了次日未时,都还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丹菲做着绣活,一边听管事娘子给泰平回报。
泰平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似是幸灾乐祸,又似怜悯地叹了一声,道:“都说她这一胎,是太子长子呢。那可是将来的大周皇帝。”
又看向丹菲,“听说你们俩不合。”
丹菲道:“女儿不喜欢她。不过也没想过她死。”
“还是个心善的孩子。”泰平笑了笑。
卫佳音这次吃足了苦,足足熬了两日,才将孩子生下来。小皇孙落地时已憋得浑身发紫,没了呼吸。产婆对着嘴又吸又吹救了半晌,他才发出柔弱的哭声。
产房众人也松了口气。
皇孙活着,她们的脑袋也保住了。
太子喜得麟儿,帝后新添皇孙,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皇孙身子弱,被娇养了起来。立下大功的卫佳音当即就被升成了良娣。等太子登基,她少说都能被封妃。
听闻太子妃以卫良娣产后虚弱为由,将皇孙抱去了自己殿中。卫佳音不顾正在坐月子,赤足奔去太子妃殿门前磕头,硬是把儿子要了回来。
都说卫良娣这次伤了身子,怕再难怀了,自然将这唯一的儿子视若命根。
不论是后宫还是豪门内宅,争斗都大同小异,吃苦的全是一群女人罢了。
转眼就到了重阳节。长安城的人纷纷出门秋游,结伴戏耍,登高望远。
乐游原上,终南山下,随处可见高高支着的帷帐。锦衣华服的仕女名媛三五结伴,由郎君们护送着,聚在一起赏秋饮乐。大户人家还带来家伎,在一旁弹琴奏乐。醉酒的儿郎畅怀大笑,随着琵琶声大声歌唱,好不惬意。
丹菲扶着泰平一路走来,众命妇见了泰平无一不上前问安。可见纵使韦氏把持大权,泰平依旧保持着不小的势力,威仪依旧。
前方一个绣棚下聚集着不少华族仕女,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穿着石榴裙的秀美女子。
泰平忽而一笑,颇有点不屑之意,带着丹菲走了过去。
那个美貌女子转过脸来,丹菲认出她就是声名显赫的宜国公主。
不过李碧苒此人别有一股温婉随和之意,给人以春风拂面的亲切之感,容貌又是极柔美秀丽,浑身上下,一颦一笑,不带丝毫棱角尖刺,教人望之便情不自禁地生了喜爱之情。
这样温和讨喜的一位佳人,不知怎么偏偏不得泰平喜欢。
李碧苒见泰平来了,当即分开众人走出来,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道:“姑母万福。”
泰平是长辈,不用逢迎,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阿苒会来。你夫君可好?”
李碧苒一愣,眼圈霎时就红了。
这宜国公主的败仗夫君至今还关押在天牢里,她却是轻松愉悦地出来秋游,可见半路夫妻真没什么感情。
“自从回长安,我就没再见着枷勒。父皇已做主消了这桩婚事。枷勒他……已不再是我夫君了。”
说罢,李碧苒低头苦笑,带着一份凄凉无奈。
丹菲眼看旁人纷纷露出怜悯之色,更有贵妇上前安慰道:“你和亲瓦茨,身不由己,已是受够了苦。那等茹毛饮血,嗜杀残暴的夫君,舍弃了也罢。回头请圣上再给你寻个佳婿,好生从头过日子才是。”
众人连连附议。
李碧苒破啼转笑,道:“还嫁什么人?都已嫁过两回了。纵使咱们大周女子不甚计较这个,也要惹人笑话。”
“谁敢笑你?”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响起。
泰平挑眉。
人群分开,李崇大步而至,一脸护短心切。
他气势汹汹而来,正要为受了欺负的心上人打抱不平,却是一眼看到泰平,气焰顿时矮了一半。
“原来是姑母。”李崇笑嘻嘻地拱了拱手。
泰平当着众人,也得卖他个面子,嗤笑道:“这才什么时候,你就喝得一身酒气,当心回去又给你家阿韦拎去跪搓衣板。”
众人一阵嬉笑。李崇挠头道:“姑母有所不知,阿韦如今贤惠许多了。”
“难怪。”泰平别有意味地扫了李碧苒一眼,道,“阿苒多年没有回家,如今可还习惯?”
李碧苒道:“纵使离家千里万年,我也是大周的女儿,只觉得家里无一不好。经此一事,此生是再也不想离开长安一步了。”
众人又是一番感叹。
泰平不由得扫了丹菲一眼。
不用她提点,丹菲就已经领略了这宜国公主的厉害。
丹菲的机灵是自幼从逆境之中磨练出来的。李碧苒虽然是圣上封的公主,可原本也是异姓王之女,金枝玉叶般养大,竟然没有骄奢傲慢之气,反而如此机敏聪慧,面对泰平公主的嘲讽,应对得游刃有余。真是不可小窥!
“你既已经回来,以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了。”李崇含情脉脉地望着李碧苒,嘴角带着温暖笑意,显然极爱她的温婉娴雅。
泰平冷眼看着,嘲讽轻笑,忽然开口道:“三郎,有人还未向你道谢呢。”
李崇茫然,“我为姑母做了什么了?”
泰平将手轻搭在丹菲肩上,笑吟吟道:“这小娘子你可认得?就是那日你在殿上求我去救之人。阿江,你这些日子总说要叩谢郡王的救命之恩。还不快去?”
那日是李崇求泰平公主将她从牢中救出的?
丹菲思绪纷乱,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被泰平推到了人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