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和管事商议定了午宴的菜单,加了几个小孩子吃的菜,又专程为孔华珍准备了一份药膳。
管事退下后,丹菲转身回暖阁,就见李崇独自一人走下台阶,进了院子。她急忙扶着栏杆唤道:“郡王可是要游园?小女让奴仆跟着你可好?院中有雾,地上滑,可要当心了。”
李崇专程从丹菲眼皮子底下过,就等她看到。丹菲一唤,他耳朵抖了抖,转了个方向又走回暖阁来。
“阿江倒是提醒我了,有一事还没有办呢。”
这亲昵的称呼让丹菲不禁一愣,“何……何事?”
李崇走到丹菲面前,双手一拱,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前些日子在大忠寺里一时冲动,误会了妹子,还请妹子恕罪。”
丹菲被他这热情吓得后退了半步,语塞半晌,才道:“郡王多礼。那日的事本就有些凑巧,换作别人也难免误会,怪不得你。”
李崇起身一笑,十分磊落潇洒,“这事在我心里积压了数日,一想起就觉得十分惭愧,只是听说你身体不适,不敢贸然前来打搅。你的病好了?”
丹菲这时恢复了镇定,轻咳一声,柔声道:“不过是一点风寒,次日就已经没事了。多谢郡王关心。”
她微微低着头,越发显得轮廓清秀,睫毛浓长如翼。
李崇侧头望了一眼冰棱满树的庭院,道:“姑母甚会享受,这雪海银树的景致,连华清宫都有所不及。对了,阿江是在蕲州长大的,想必对雪景不屑一顾才是。”
丹菲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北地的雪和这边不同。北地雪大而厚密,犹如大海怒涛。长安这边的雪下得精致,雕琢江山景色,像是江河清波。大海浩瀚,江河滔滔,也说不出哪里更好。”
李崇听着点头,道:“当年景钰从蕲州回来,也同我说过起北方雪景。说你们奔马踏雪,极是潇洒恣意。”
丹菲笑道:“那是初冬。等到过年时,野地里积雪及腰,都出不了门。那年表兄只呆了数日就走了,若多留几日……”
话忽然卡住。
多留几日,就要碰上瓦茨屠城。崔景钰也没长出个三头六臂,如此忠义也必然会帮着御敌,没准也会一起殉国。
李崇同她想到了一处,声音低柔道:“义云无事。令尊在天有灵,会保佑你们兄妹的。”
丹菲强笑了一下,“扫了郡王的兴,莫怪。”
李崇不再多言,回了暖阁之中,脸上一抹满足之色。
韦氏看在眼里,暗暗咬牙。
待到午宴时,丹菲指挥着奴婢上菜布宴,流利干练,显然是经常管家理事的。
“让阿武去布置。”泰平吩咐,“阿江过来,这里除了小云雀,就你辈分最小,给你两个表兄表嫂敬酒去。”
朱氏早抱着女儿回去了,丹菲的确成了辈分最小的。她也不拿乔,一手提着银壶,一手拿着一个琉璃杯,从泰平公主开始,挨个敬酒。
崔景钰和孔华珍都笑着同她喝了酒,转到李崇这里,就对上韦氏那一张阴冷的笑脸。丹菲假装看不见,赔着笑给她倒酒。韦氏端着酒杯的手一抖,鲜红的葡萄酒就洒在了衫裙上。
韦氏吃惊地叫了一声,手一掀,把剩下的酒尽数泼在了丹菲脸上。
她这动作做起来娴熟流畅,想必这招以前经常使。丹菲本就躲不过,干脆硬着头皮受了,脸颊衣襟都被酒打湿,狼狈不堪。
“你做什么?”李崇骤然一声怒喝,吓得乐师们都停了演奏。
丹菲顾不得抹脸,忙道:“不怪王妃,是我手抖了。”
韦氏一脸无辜,忙叫婢子去给丹菲擦脸,道:“我吓了一跳,又不是故意的。”
李崇看丹菲狼狈尴尬之态,气得面色发紫。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妻子的那些手腕,想她不是故意的才怪。若是家中姬妾就罢了,韦氏竟然敢当着外人的面吃醋整人,整的还是泰平公主义女,怎么不教他颜面扫地?
丹菲眼看李崇夫妻俩一副要当场大吵的架势,急忙扶着婢子的手下去洗脸更衣。刚换好衣服,果真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婢子回来笑道:“郡王妃说头疼,带着妾先回去了。郡王倒没走。”
“这有什么好笑的?”丹菲补了妆,重新回了暖阁中。
韦氏已走,李崇便和崔景钰坐到一处,喝酒聊天。丹菲不闻不问,过去陪着孔华珍坐着用膳。乐师奏乐,歌姬唱曲。所有人怡然自得,闭口不提方才发生的小插曲。
一顿家常宴,却是吃得如此扫兴,泰平公主脸色不好,客人也不便久留,饮过了茶便告辞。
丹菲送李崇和崔氏夫妇出门。李崇牵着马,侧头看她,道:“没生气吧?”
丹菲温婉地浅笑了一下,“确实是个误会。郡王回去也不要同郡王妃置气。”
“我还不了解她?”李崇哼道,翻身上马。
丹菲仰头望他,单纯道:“真是误会。平白无故的,郡王妃何必泼酒?”
李崇想道那是因为她拈酸吃醋,幸好留了个神,没把这话说出来。可是话没说,神情却是有了。丹菲察言观色,霎时明白了什么,顿时局促地后退了两步。
这副撇清关系的架势,让李崇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你……”他想了想,“你无需介意……”
“那是自然。”丹菲低着头,又退了两步,“恕不相送,郡王好走。”
说罢,不等李崇开口,就转身匆匆走了。
丹菲跨过院门,就听身后一声嘹亮的马嘶,蹄声远去。
小婢子笑嘻嘻道:“郡王不知怎的,发了好大的火,怒气冲冲地走了。”
丹菲的嘴角这才浮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就是这个女人?”段义云打量着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江蓉,“还不及阿菲一半俊俏,泰平公主眼力也不过如此嘛。”
段义云刚匆匆从军营里赶来,一身碎雪风霜。江蓉初醒,睁眼就看到这么一个浑身戾气如鹰隼般的武将,吓得又险些昏了过去。
“脑子也只有阿菲一个零头。”崔景钰袖手站在一旁,冷漠地补充了一句,“她不见了,公主府最迟今晚就会发现。你要处置,就要尽快。”
“阿菲说了什么?”段义云问。
“叫我不要伤她性命。”崔景钰眼里浮现一丝暖意,“她心软。”
“她可没求我。”段义云冷笑,挥手就让亲卫把江蓉抓了起来。
江蓉拼命挣扎,被堵住的嘴里呜呜叫着。
崔景钰怜悯地扫了她一眼,对段义云道:“若是阿菲日后知道了,我可不会为你担这干系。”
“景钰。”段义云唤住他,道:“你人不错,只可惜成亲太早。”
崔景钰俊脸抽了抽,转身上马而去。
“将军,这娘们儿如何处置?”亲卫拎着江蓉问。
江蓉泪流满面,楚楚可怜地望着段义云,满眼哀求。
段义云漠然笑了笑,“阿菲心软,不知道这天下最能守口如瓶的,只有死人。”
江蓉听到此,露出惊恐绝望之色。
“罢了,所有杀孽,都有我为她一力承担!”
江蓉的婢女把山庄翻遍了都没把人找出来,吓得不轻,终于把事情报到了泰平公主面前。
丹菲同武娘子奉着泰平旨意,闯进了江蓉的闺房搜查。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所有值钱的首饰飞钱全部都不见了。可若说是进贼,摆设却没有被翻乱。所有人都想到了一起。这江蓉怕是卷了钱财,趁着出城之际,和人私奔了。
今日府中宴客。江蓉若是扮成客人的奴婢,溜出去轻而易举。
泰平得知,气得头疼。她对江蓉自然没有半分感情,却也花了不少银钱栽培她,如今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公主府派了管事去官府报案,说有逃奴。之后一连几天,泰平都精神不振,又嫌山里枯燥,启程回了长安。
“避让得好。”萍娘仔细绣着一朵山茶花,笑着夸了丹菲一句,“如今时机已成,你一避他,反会让他更加在意你。韦氏那一杯酒,泼得也是时候。她这蠢女人一贯如此,做些事尽反而帮了对方大忙。”
萍娘之前告假去走亲戚,没有同丹菲来山庄。丹菲回到碧园后,把山里的事都说给她听了,两人俱是一笑。
丹菲好奇地问:“你同韦氏,到底有什么仇?”
萍娘顿了顿,道:“当初你刚去段家,我则在平康坊。李崇上门喝酒,碰见了我。他照顾我生意,八成还有借我思念李碧苒之意,便经常来同我说说话……”
“韦氏吃醋了?”
萍娘苦笑,“哪家大妇不会拈酸吃醋,整治小妾,可没几个像她那样歹毒狠辣,造下杀孽的。”
“她对你做了什么?”
萍娘冷笑,“寻人绑了我,要毁我容。”
丹菲抽了一口气,忽而笑了,“我同你说过我在九成宫里的遭遇吧?这韦家人,做事怎么全都一个模子?难道是他们家训上写了的?”
萍娘也被逗笑了。
“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