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头好晕……”
“来,我带你上去……”
他把我抱到床上,轻轻放下,盖好被子。
“感觉好点了吗?”
“还是难受……”
我呻吟着,感觉愈发喘不过气。
他用手背碰了碰我的额头。
“好热……”他低喃道,“你感冒了吗?”
“没有……”
“那就是那个发作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在用一种沉着而严肃的表情注视着我。
“什么发作……”
“蛊毒。”
这两个字敲击在我的脑髓上,响亮有力,隐隐作痛。
“没事,别担心。”他带着格外温柔的表情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语气十分镇定,“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知道……”
我露出一丝虚弱但幸福的微笑,肺部一阵阵刺痛。
“我们要把钟迪接过来,最好现在就去,只有你知道他在哪,他来了之后,我才好着手后面的工作。能坚持一下吗?”
“嗯。”
我坚强地点点头,从床上支起身子。
“乖,好宝宝……”
我们穿好衣服后,飞向江北。我眯着眼睛扫视着地面,用手给哥哥指引方向。鹿门山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标,朝它走准不会错,我们没有绕一点弯路,直接找到了蔡庄,我看到了那座标志性的青石宅邸。我让哥哥从正门的方向飞进去,沿着我之前走过的路线飞行。绕过一片树林和一条山脊后,那座圆形小屋出现在山坡上。
“就是那里!”
我们在小屋门前的平台降落,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烟囱没有冒烟,门窗都是关着的,看不见里面。我敲了敲门,有气无力地喊道:
“钟迪……钟迪……”
无人回应。
“可能出去了,等一下……”
我趴在哥哥胸口,低着头说。
“难受吗?”
他搂着我,关切地说。
“嗯……”
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双脚虚浮无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好像身处一艘波涛汹涌的小船上。
“我先送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来,我记住地方了——”
“不,你们不认识……”我痛苦地呻吟着,感觉有无数虫子在啮噬我的五脏六腑,“要让他……知道……你跟我……是一起……”
“没事,我会说的,放心——先送你回去吧——”
“他是个……蓝眼睛……卷头发的……小男孩……”我的喘息逐渐加剧,双膝颤抖几乎无力支撑。
“好,蓝眼睛卷头发,我知道了——”
“小心……小心点……”
话没说完,难受的感觉涌上头顶,像一种强烈的作呕感,意识戛然而止。等我重新醒来是躺在卧室里,胸口发闷,不禁咳了一下,顿时咳出一口鲜血。
“哥……”
我发出了嘶哑的喊声,听起来简直不像自己的。
“哥……”
没有人回应,屋里一片寂静,窗外仍是白天,不知道哥哥去哪了。
我挣扎着想下床,但身体稍微抬起来一点,就立刻头晕目眩,又倒回了床上。
“哥!”
我稍微提高了点音量,喉咙顿时像刀割般疼。我又咳了几声,拿手帕捂着嘴。
我无力地喘息着,一边想着哥哥,一边迷迷糊糊地又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还没睁开眼睛,耳边首先传来吵闹的声音。
“……大种猪,你不知道这个毒有多厉害吗?”
“你以为自己没事,她就没事吗?你体内有二十多雪莲花,多少神仙都比不上……”
“……我还满足不了你吗?非得跟你妹妹做,你这个色胚……”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小玉和哥哥站在床前,外面天黑了。他们俩好像在争吵……不,应该说小玉在训斥哥哥,哥哥默默承受……小玉不是那种娇小的模样,而是长出兽爪和胡须,身体修长的兽人模样,叁条尾巴耷拉着垂在身后。
“嗯……”
我发出一声呻吟,他们转头看着我,哥哥立刻走了过来,俯下身来。
“醒了?”他一脸关心与疼爱地说,“我现在让小玉给你输气,一下就好了,乖。”
小玉也走了过来,责备地说:
“云禄,你明知道马铁身上有毒,还跟他做?”
“我爱他。我想跟他在一起。”我微笑着说,现在光是牵动嘴角都有些困难。
“我们都知道你爱他,唉……”她叹息着摇了摇头,那眼神就好像姨婆嫌自己的外甥女幼稚似的,“你是不是觉得有爱什么都可以?”
“嗯!”
我抱着一种竞争意识颔首道。
“唉……你们不能这么傻了……你是不是觉得他——”她用手指着哥哥,看着我说,“活蹦乱跳的,就觉得自己中毒了也没事?你太低估这种毒了,那是因为他身上有二十朵雪莲花。你知道二十朵是什么概念吗?连我修行了上千年,都不得不进入休眠状态,他却可以正常活动,你明白了吗?”
我和哥哥交换了一个有点茫然的眼神。
“你身上有两朵,云禄,幸亏如此,不然你已经死了,这次我可救不了你,我不能再把你的灵魂召回来了……”小玉抱着双臂,叹了口气,“现在要想保证你的安全,至少要把他——”她又指了指哥哥,“一半的真气给你,但他做不到,因为他已经到极限了,不然我也不会休眠了,我知道他负担不起更多的消耗了——”
“用补药行不行?”哥哥忧心地提议道。
“那只是慢性死亡罢了……”小玉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唉,总好过没有,那你多弄点补药过来吧,我给她输气……”
“好。”
“哥,你见到钟迪了吗?”我虚弱地问。
“见到了——”
“他来了吗?”
“嗯……还没有。”他显得欲言又止。
“怎么?”
“我正在跟他磋商。”
“磋商……什么?”
“你知道,”哥哥略显无奈地说,“他有很多私人物品,他想把那些东西都带过来。我告诉他不行,不仅是因为车上装不下,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帮他搬运——那些东西虽然不重,但体积不小,七八趟都搬不完。”
“啊……”
我脑子里自动浮现出那个乱糟糟的小屋,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那现在……怎么办呢?”我咳嗽着问。
“我让他自己精简一下,等会再去看看合不合适。”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吗?”
“是的,我有一种预感,这件事一次办不成。得抓紧时间。”
“呵,是啊……”
我可以想象那个画面,钟迪叽里呱啦、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不知道哥哥怎么应付他,我既想笑又担忧。
“我陪你去吧……”
“不行,你好好休养,让小玉给你输气。”
“那你陪我一下好吗……”
我乞求地望着他。
“你先输完,我回来陪你,乖。”
他捏了捏我的手,眼里满含柔情与关怀。
“嗯……”
我不舍的目光追随着他离开房间,停留在门上。
“那我们开始吧?”小玉说。
她爬上床,钻进了被子,在我身边侧躺着,跟我挨得很近。我也转过去面对着她。
“女孩子间有种更快的方式,你想试试吗?”她轻声说。
“不用了……”我有点羞赧地说。
“那就用之前那种方法喽?”
“嗯……”
她吻住了我的嘴唇,不同于跟哥哥接吻,这没有享受或情欲,而是一种公事公办。我忍受着别扭,张开嘴容纳她进来。
一股凉飕飕的感觉顺着食道而下,没有进入胃里,而是进入了更深层、更隐秘的地方……冥冥之中,我好像在自己的眼皮上看到了一些扭动的弦,一些向着远处延伸的螺旋……
当我们分开时,我感觉身体好些了,胸口没那么闷了。小玉抿了抿嘴唇,脸色有点苍白,看着我说:
“感觉好点吗?”
“嗯,谢谢你……”
“不客气……”
她一直盯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
“云禄,我问你,”她轻声说,“你是不是害怕我把你哥哥抢走,才急着跟他做?”
被她戳中了部分心思,我有点无地自容。
我没有回答,但她似乎从我的表情得出了答案。她轻笑着说:
“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抢走,我也抢不走。我知道他爱的是你,对不对?”
“嗯。”
“我不会破坏你们的感情。”
我看了她一眼,一时间如鲠在喉。
“我知道,”她很平静温和地说,我俩几乎额头挨着额头,“我做的事是你不能接受的。那些是没有办法的,他体内的真气必须吸取出来。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人来。”
“为什么?”我盯着她略显疲倦的面容说。
“因为他偷走了原本属于上界的东西。我不过是一个吸收真气的工具,没了我也会换别的工具。不过我确实是个比较好的工具,他们舍不得换我。”
她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可是……我感觉你不只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你对他是真心的,对吧?”
我有点犹豫而痛苦地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回应。
我好奇地抬眼一看,只见她脸上是一种悲戚的微笑。
“我好羡慕你啊,”她感叹地说,“真的好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个这样的男人……”
“你经历得比我多多了,难道没遇到合适的?”
“我想想……嗯……还真没有,可能我命不好,注定无缘……”
“你以前,是怎么……”
我不确定自己想问什么。怎么生活?什么身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知道的信息太少,反而无从开口。
“别管我了,”她笑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别再做傻事了。不用把我当成敌人,我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
“我不会那样想的。哥哥跟我说了你的事,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把你当成朋友。谢谢你曾经救了我。这份恩情,我愿意亲自报答你。”
“那把你哥哥分享给我呀。”
我顿时气血上涌。
“呵呵,开玩笑的。”她笑了起来,眼睛如一弯月牙,里面星光闪烁,“不过有时候真的忍不住……”她叹了口气。
“忍不住什么?”
“想要亲近他……你肯定明白那种感受。”
“我……还好吧……”
“他关心你,把你喂得饱饱的,你当然可以这样说。你不想想在你们你侬我侬的时候,人家在旁边备受冷落是什么感觉。”
我不太清楚,因为我只想着哥哥,所以没有当绿叶的经验。
“你去找别人嘛,哥哥是我的……”我嘟囔道。
“不会跟你抢的。”
她露出一丝宽容理解的微笑,不知怎的,好像还透着一丝忧伤。我不能理解她为何会这样动情,我哥哥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她是一个活了几千岁的神仙,她应该有很多很多选择。
我想到了之前那个点子,便说:
“对了,小玉,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法术能把人复制出来?”
“复制出来?什么意思?”
“就是照着一个人的模样,再创造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分身是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把哥哥复制一个给你。”
小玉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然后哑然失笑。
“你是这个意思啊!云禄,你真是……我都忍不住喜欢上你了。”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你说的复制是这种复制啊,那很抱歉,没有这种能力。”
“你刚才不是说——”
“我说的分身不是你说的那种,”小玉包容地微笑道,胡须一颤一颤,“你是想让我们一人一个就不用抢了,是吧?”
“嗯……”
“那样的话,就必须创造出一个跟你哥哥完全一样,有血有肉的生命,对不对?”
“嗯。”
“你知道生命的特征是什么吗?不光是肉体,还有灵魂。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创造出跟已有的灵魂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是吗……”
“是的,而且就算是肉体,也达不到那种标准。我说的分身是指一种幻象,那种幻象看起来跟真人一样,但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而是短暂的、不稳定的法术效果。打个比方吧……”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就算想用他安慰自己都做不到,因为那里的功能不完整……”
“呀!”我不禁害羞得叫了一声。
“还有一种分身,是从自己身上分出去,”小玉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分割出来,这样起码能保证分身与本体之间的特点具有一些传承。但是可想而知,你分得越多,你本身就越不完整,尤其是灵魂的分割,是一个非常严肃而可怕的话题。我没试过,我不懂。”
“可是哥哥的灵魂在我身体里……”
“如果只是把灵魂拆开,分成无意识的不同部分,那并不难,难的是让分离的部分也拥有意识。之前我说灵魂是由暗物质组成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
“叁界对于暗物质的研究尚不够深入,它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在普通物质不存在的地方,出现了类似于物质的反应,这些反应在灵魂上可以观察到,然而这些特殊物质的微观结构和组成方式还是个谜。”
“嗯……意思是说,现在还不知道暗物质具体是怎样构造出灵魂的吗?”
“对。我能够操作意识、记忆和情感,是来自于我们这个种族的天赋,当初女娲娘娘创造我们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了。”
“那就是说没办法复制一个人了……”我有点失望地说。
“你为什么想这样做呀?”
“哥哥为了让我开心愿意远离你,但他本身是想报答你的。我知道他很看重这一点,因为你救过我的命。我不想让他难过,但又不想把他让给别人,所以就想要是把他分成两份,就都可以满意了……”
“你这么爱他?”
“嗯,我最爱他了。”
“你不怕世人说闲话吗,你们亲兄妹……”
“不怕。只要他始终如一,我就无怨无悔。”
小玉用一种别样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我,那双带电的凤眼里暗流涌动,宛如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怎么了?”我问。
“我支持你,”她露出一丝忧郁的微笑,“把你哥哥复制一个出来吧,我迫不及待了……”
“我不明白你喜欢他什么,他只是一个凡人……”
“你能摸着你的良心说吗?瞧,你脸红了。”
“他,他是我哥哥,不一样……”
“仅此而已?那你喜欢他什么……”
我们讨论着对哥哥的看法,分享他在我们面前不同的形象,甚至还交流了一点各自的经验……好久没有敞开心扉闺中闲聊,感觉挺开心。
随后叁天,小玉每天给我输一次气,保证我的体征平稳。哥哥很少在家,他已经提了一大包东西回来,我以为他搬完了,他却说这是他大费周章才说服钟迪精简下来的东西,而同样的行囊还有五包。
“我还是太宽容他了,”哥哥少见地脸色阴沉地说,“不能再拿这么多东西回来……”
“他是不是不同意?”我问。
“嗯,感觉我十几年说的话都没有这几天费的口舌多……”
“坏人,你先把气给我,”小玉嗔怪道,“这几天你都没给我。”
“抱歉,”他温柔而内疚地看了她一眼,“等我把那边的事处理完再给你好吗?我现在急着过去,钟迪有一些物品的处理要跟我讨论。”
“那你快点……”
“小玉,”哥哥走后,我对她说,“你休息吧,我这几天感觉好点了,你省着点精力吧。”
“好吧,那我过几天再给你输……”
说完,她幻化成了可爱的狐狸模样,进入了休眠模式。
然而我们没能等到哥哥带着钟迪回来,变故就发生了。一天早上蜀军突然闯入了我们家,当时我抱着小玉在睡觉,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士兵们冲进房间抓住了我。有人提着小狐狸的后颈说:
“这个怎么办?”
“别碰她!”我叫道,“那是我的宠物,别碰她!”
“这是上头说的狐狸妖怪吧?”
“应该是的,一起带走。”
“不——跟她无关——”
我和小玉一起被投进了襄阳城地牢,没有多余的手续,整个过程迅速、简洁而严密,看来蜀军早就计划好了。我意识到是我们停留得太久了,应该早点离开襄阳城的。如果前几天我不是那么贪恋哥哥的欢愉……想到这,心里一阵悔恨。
有人在隔壁牢房说:“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蜀国人吗?”
我借着火把的微光看去,看到了孙尚香。我很难对她提起好脸色,就是因为她,我们这段时间过得那么辛苦。
我抱着小狐狸靠坐在墙边,她脖子上套着一个铁环,连接着墙上的锁链。不一会就有一群官员来狱中审问我,做口供。他们要我承认叛国,我承认了,把自己加入魏国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这个过程很长,我说一点他们记一点。期间孙尚香被带出去了一次,回来时她没有穿囚服,而是穿自己那套貂领长上衣,好像梳洗打扮过了。给她端来的饭菜也变得丰盛了。
我不知道审讯持续了多久,反正送饭的好像来过两次,官员也换过一批。当我把刺杀曹操的过程讲完后,他们停笔问道:
“那个经常跟你在一起的男人,马铁,字松铭,是你哥哥,对吧?”
“对……”
我低沉沙哑地说,感觉身体状况在一点点恶化。不光是饥饿与疲劳,毒症好像也有点抬头的迹象。上一次吸收小玉的真气应该是几天前了……
“他有没有叛变?”
“没有。”
“没有?你好好想想,再说一次,有没有?”
“没有。”
他们把我吊了起来,用不知沾了什么液体的鞭子抽我,火辣辣的疼。
“有没有?”
“没有……”
啪。
“你想清楚了再说,到底有没有?”
“没……有……”
啪。
中途我好像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时那些官员不见了,我全身剧痛动弹不得,咳出一口血,那种内脏被虫子啃啮的症状回来了,我知道毒素发作了,自己还能撑多久呢……
“诶,马铁是之前跟你在一起那个男人吗?”
孙尚香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我虚弱地喘息着,没有动,听见一阵窸窣声,她好像挪到了靠近我的栅栏这边。
“他也在牢里吗?他在哪?”
她又问。我不明白她的目的,也没有力气回答她。
“你叫马云禄是吧?你中了蛊毒吗,我看你的症状有点像……那是之前那个女孩吗,那只狐狸?你们不是一般人吧?”
她的话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那些官员再次来到我的牢房前,要审问我。
“马云禄,硬撑着对你对我都没好处,我也不想这样,你配合一点好吗?来,说吧,你哥哥有没有叛变?”
“没有……”
“唉,行,那就继续吧。”
他们刚刚把我吊起来,孙尚香用一种漠然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们别白费力气了,她不会说的,我可以给你们做证。”
“啊,您说什么,孙夫人?”
“我可以证明马铁要背叛你们。”
“您知道?那请讲吧——”
“之前他和他妹妹来看我,带着琴的那次,他们想串通我越狱。”
“阴谋劫持要员,好……”
笔在竹简上沙沙地写。
“他们想带我去投靠魏国。”
“通敌是吧,好……”
这根本没有逻辑,我心想。
“麻烦您在这签个字,这里按个手印……对……好……谢谢您……您是叁天后出发吗?”
“对。”
“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还让孙夫人住这种地方!”
“小,小人该死……”
“孙夫人,我马上送您出去,给您安排到府衙的旅舍去——”
“不用,我就待在这!”
“哎,您这是什么话,不提前做好准备,上头怪罪下来我怎么担待得起。你们几个,快去安排!”
“是,大人。”
“您的东西都拿齐了吗,夫人?”
“在你们仓库里。”
“好,等会您出去的时候我让人给您。那我先告辞了,祝您新年愉快,一路顺风。”
他们把我放了下来,然后就走了。
警备室的门打开又关上,随后孙尚香轻声说:
“马云禄,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听我说好吗?”
我费力地挪到墙边,抱着小玉,斜眼看着她,她趴在栅栏上,定定地凝视着我。
“你想说什么?”我发出了喑哑的声音。
“你哥哥会飞是吧?”
“你想做什么?”
“让他带我走,我就给你们解药。”
“你是什么意思?”
“我马上就要回国了,”她用淡漠的口吻说,“我们国家跟你们谈和了。我不想回去,只要让你哥哥带我离开,远走高飞,我就把解药告诉你们。”
“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不想回到一个抛弃我的地方。”
她简单直率地说。
我沉默地注视着她,她似乎觉得这无法说服我,又补充道:
“我不想回宫里了,不想再见到他们,我只想一个人过完这辈子……在宫里其实跟坐牢没什么区别……”
她用一种平淡而寂寥的语气述说着。
“你们只要带我离开这片土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然后就不用你们管了。你们不是一般人,这对你们来说不难吧。”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沉睡的小玉身上,我一边抚摸她干枯分叉的毛,一边呢喃着说,“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是对哥哥没有信心,我知道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我,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毒素的症状越来越强烈,耳鸣目眩,牢房在我眼前分成两个,我感觉只要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你哥哥在哪儿,他在外面吗——诶——听到吗——醒醒——过来,我这里有东西吃——别睡——”
“你去吃点东西,小玉……”
倒在稻草上,我轻拍着小玉喃喃低语,意识没入黑暗。
我是被强烈的震动惊醒的。墙壁在颤抖,天花板扑簌簌地掉落灰尘。上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像惊蛰的闷雷一样。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体没那么难受了,手掌热乎乎的,扭头一看,小玉把她的前掌放在我的手心,热量从她的肉球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把手抽了出来,把她搂在怀里,叫道:
“小玉——小玉——”
小狐狸发出虚弱的呻吟,眼睛似乎睁不开。
“小玉,你把真气给我了吗?”
“嗯……”
“你——笨蛋——不要这样啊,你也很虚弱的呀!”
“我道行……深着呢……别担心我……”
轰隆。巨大的响声好像越来越近了,隐约还能听见惊慌的喊叫。
“怎么回事?”
我抬头看着黑暗的天花板,不安地问。
“不知道……前不久突然这样……”小玉气若游丝地说。
“你醒了?”孙尚香倚靠着栅栏,扭头看着我说,“我这里有碗干饭没动,要吃吗,你们很久没吃东西了吧?”
“喂你吃点,好吗?”
我低头问怀里的小狐狸,她点了点头。
我伸手问孙尚香要,她隔着栅栏把碗递过来时说:
“我之前提的建议,你愿意接受吗?”
“你先把解药给我,我才答应你。”
我随口说道,端着碗喂到小狐狸嘴边让她吃。
“不行,”孙尚香摇了摇头,“我怎么相信你?”
“那就算了。”
我不客气地说,温柔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孙尚香沉默了下来,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喊叫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响。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但我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办到的。
“慢慢吃。”我柔声说。
“好渴……”小狐狸嘶哑地说。
“有水吗?”
我问孙尚香,她递过来一个水壶。
“你怎么还没走?”
我一边把水壶倾斜下来,让小玉去舔,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不清楚,”孙尚香平淡地说,“你昏过去大概半天吧,外面开始有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样吧,如果你能跟我发誓,我愿意先把解药告诉你。”
“发誓?发什么誓?”
“发誓你一定会带我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好,我发誓。”
“不是这样,”她用冷静的语气说,隔着栅栏正面凝视着我,“是用这个——”
她伸出手,穿过栏杆,摊开的掌心里有个小玩意闪了一下。
我稍微抬起头,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
“这是什么?耳坠?”
“这叫断金坠,要用这个来发誓。”
“为什么?”
“如果你愿意跟我立下断金之誓,我就相信你。”
“那是什么意思?”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我的家乡流行的一种起誓方法,”她语调深沉地说,在我们那儿,两个人如果共用一对断金坠,互相交换了誓言,就意味着这两个人情比金坚,矢志不渝。他们之间的情义海枯石烂,永不磨灭。他们要向龙王发誓,谁违背了誓言,谁就会被打入地狱万劫不复。”
我静静地聆听着。
“我过世的大哥和周郎有一对这样的耳坠。”孙尚香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这一对,我本来是带来给刘备的,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派上用场……”她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如果你收下这个耳坠,跟我交换誓言,我就同意给你解药。”
“云禄,小心……”小玉把肉球放在我的手臂上,有气无力地说,“这种誓言……是有约束力的……那不是……一个空头威胁……而是真的……”
“真的?就是说违背誓言的人真的会下地狱?”
“对,会按照誓言的内容……受到惩罚……”
“那万一真的做不到,有没有办法解除呢?”
“有。”孙尚香平淡地说,“你向哪位神明发誓,就跟那个神明解释。神明会审理你的原因,对你做出裁决。根据你违背的轻重程度采取不同的措施。”
“好吧,”我想了想,说道,“我跟你发誓——”
“不要,”小玉声音嘶哑地说,“几乎没有人能违背了这种誓言还全身而退……她说可以解除……那也要神明同意……你了解这种誓言的约束力有多大吗?你知道那个神明会以什么标准来判决吗?不要轻易许下一个你不了解的誓言……”
我犹豫了。
孙尚香叹了口气,轻声说:
“其实我不想跟你发誓,我是想跟你哥哥发誓。你哥哥不是一般人,你只是个普通人吧?如果不是我快要走了,我不会急着做这种事,外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有点担心……”
就在我迟疑不决的时候,喊叫声突然变得很近,好像就在外面的警备室,伴着凌乱的脚步声、击打声……我们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那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几十秒后,一声爆响从过道出口传来,铁门轰然洞开,撞在墙壁上又弹回去,强烈的气流沿着过道直冲过来,我们这里的稻草都被掀翻了,皮肤上刺刺的感觉。
然后是一阵咳嗽,一个莫名耳熟的声音传来:
“咳哼……咳哼……你扔得太近了,老兄……”
“抱歉……”
两道人影出现在门口,随即走进来两个人,他们背对着光线,成为了两个剪影,但其中一个身形我不可能认错。我跳起来,扑到门口抓着栅栏喊道:
“哥!”
“云禄!”
那两人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来到跟前一看,是哥哥和钟迪,两个人都灰头土脸,脸上脏兮兮的,好像沾着煤灰。
“哎哟,慢点……”钟迪把一个麻布袋子放在地上,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这里没有看守吧?”
“没有,你们怎么来了!”我欣喜若狂地说,浑身的伤痛似乎都消失了。
“呼,说来话长……”钟迪摇了摇头,耸了耸肩,“我愿意把刚才一段冒险写进我的自传里,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总之很高兴看到你没事,不然你爱人要杀了我,他埋怨我太磨蹭害你被抓起来……”
哥哥似乎没工夫说话,正在一个大圆盘上专心找钥匙。
“钟兄,可以闭嘴一下吗?你一路大喊大叫,我已经要疯了——”
“您可以叫我子奇,铁子哥……没法子啊,”钟迪转了转眼珠子,“越狱这种事真是太刺激了,啊,我突然发现我二十几年的人生平淡得像白开水,我现在只希望我还有一个二十年能活……”
哥哥试了好几把钥匙,终于把牢门打开,他冲进来匆匆抱了我一下,“你没事吧?”他无比怜惜地看着我。
“没事,你们到底是怎么……”
“稍等一下……”哥哥离开了我,匆匆蹲下来解小玉的锁链,一边迅速说,“你们气还够用吗?”
“小玉把气给了我,她很虚弱——”
“小玉,等会你待在我身上吸收我的,来不及用交合的方式给你了——”
“嗯……”小狐狸安心地哼了一声。
“诶,等等,”钟迪瞪着两个铜铃眼,看着我说,“你刚刚叫他什么?”他指着哥哥的后背。
“哥哥呀……”
“他是你哥哥?”钟迪夸张地叫道。
“是啊,怎么了?”
“嘿,老兄,你玩得可花呢!”
“不要拿我妹妹开玩笑。”
哥哥蹲在那里试钥匙,我仿佛能听见他血压上涨的声音。
“可是——你——你不是说他是你爱人吗?”
钟迪惊疑的视线在我和哥哥之间来回移动。
“是的呀。”我大方承认。
“他们乱伦。”
铁圈咔嚓一声弹开,小狐狸爬到哥哥肩膀上蜷缩着,蔫蔫地说。
“感谢你的解答,这位——呃——狐狸小姐?我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找不到老伴了,原来我没有妹妹,不知道小姨能不能生一个……”
哥哥站起来,一只手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勉强平复下来。随后他抓着我的胳膊说:
“快走吧,宝贝,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钟迪用口型说了声“宝贝?”,高高地扬起眉毛,我淡然一笑,小跑出去。
哥哥捡起了门口的麻袋,这时孙尚香发出了声音:
“你是马铁吗?”
哥哥扭头看去,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孙夫人?我以为你已经转移走了。”
“没有,是你闯进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吧?”孙尚香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说,“你要解药吗,我可以给你。”
“哦……那你需要我怎么效劳呢?”
孙尚香把她的要求重提了一遍。
“……只要你跟我立下断金誓,我就把解药告诉你。”
“说什么?”钟迪小声问,“是说那个蛊毒吗?”
“嗯。”我点点头。
“我给你的药,你吃了感觉怎么样,老兄?”钟迪看着哥哥问。
“有效果。”哥哥简短地说,目光一刻没有离开孙尚香。
“你们或许自己能调药,”孙尚香冷淡地说,“但那是治标不治本的,只有我的解药能根治,因为你不知道蛊毒的成分。你知道吗?”
“这,我确实不知道。”钟迪摊开双手说,“以我从业十几年的经验来讲,她说的有道理,不知道病理就不知道药理。要想根治必须对症下药。”
外面的嘈杂不间断地传来,哥哥用锥子般的目光直视着孙尚香,一片紧张的沉默。
“哥,就用钟迪的药吧,”我劝道,“撑到仙界就好了……”
“我的身体反应没有参考价值,你明白的,”哥哥低声说,“不能保证对你也有效。”
“可是小玉说那个誓言很危险——”
“为了你,什么危险都值得。”
“让我来吧,哥——”
“不,我不要你——”孙尚香清晰明了地说,“我要他。”
我怒视着她。
“云禄,我想治好你的病,我不想让你受苦。”哥哥用一种只属于我的,轻柔的声音说。
我咬紧嘴唇,进退维谷。
“如果遇到危险,我让你跟我站在一起,好吗?”
我犹豫再叁,最后说:
“你说的是真的?有危险跟我一起承担?”
“真的。”
“那你也要跟我发个誓。”
“什么誓?”
“发誓遇到危险跟我一起承担。”
“我……”
“发誓,哥哥!”
他露出了真正为难的表情。
“你不发誓我就不同意!”
“好……”哥哥十分无奈地说,“我发誓,有危险跟你一起……”
“要是你违背了呢?”
“你说吧。”
“那……就惩罚你永远也见不到我。”
哥哥露出苦笑,说:
“好吧。”
“亲我一下,这个誓言就算成立了……”
哥哥俯身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钟迪捂住了眼睛,我瞪了他一眼。
“可以了吗?”哥哥温柔地问。
“嗯,你去吧。”我不舍地说。
哥哥放下袋子,打开了孙尚香的牢房,后者平静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说:
“你拿一个耳坠,戴在耳朵上。”
哥哥拎起耳坠,这回靠近火光我把它看清了,那是一个短金链,下面挂着一个单勾玉阴阳鱼。哥哥别在了右耳,孙尚香别在了左耳。
“好,握着我的手。”她说。
两个人握住了手。
“跟我念,”孙尚香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说道,“‘从今往后,我与马铁义结金兰’——”
“从今往后,我与孙尚香义结金兰——”哥哥低声重复道。
“‘龙王在上,天地日月可鉴’——”
“龙王在上,天地日月可鉴——”
耳坠开始发出荧光,那不是反射的火光,而是来自它本身的光芒,像一颗小星星。
“向我发誓,你会带我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在那里任何我不想见到的人都找不到我——”
“我发誓我会带你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在那里任何你不想见到的人都找不到你。”
“‘违反誓言者,堕入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违反誓言者,堕入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耳坠的光芒更加强烈,在这个地牢里显得有点刺眼,它就像一颗小太阳那样荧荧照耀着。
“有刀吗?”
“做什么?”
“歃血为盟。”
“没有。”
孙尚香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手,看着哥哥。没等我来得及阻止,哥哥也照做了。
我愈发讨厌这个女人了。
“把手给我……”
孙尚香低声说,举起哥哥的手,在他的伤口上舔了舔,然后把自己的手伸给他。他很节制地稍微舔了舔。
耳坠的光芒一瞬间爆发开来,亮如白昼。这光芒转瞬即逝,我眨巴着眼睛,试图驱走烙印在眼底的阴影。
“好了,”孙尚香说着,露出带着两颗虎牙的微笑,眼神迷离中透着锐利,“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