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了我的事业,已经放弃了很多,”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哥哥,“我几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我至少有自己!我不想连做人的底线也放弃,不想罪恶地活着!”
“对不起。”
哥哥轻声说,面容紧绷,皱纹现了出来,这一刻他看上去格外憔悴。
“兄弟,你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犯下这种滔天罪行?”钟迪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他,“你不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吗?每一桩罪行都必然遭到报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不想背上恶果呀,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着钟迪抓着自己的头发,跪下来五体投地,扭动着身躯,心中泛起一阵自责……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哥哥就不会做那种事……我一个人的性命怎么抵得过成千上万的人……
“对不起,这都怪我。”哥哥语气特别坦诚地说,用温润、深沉而忧伤的眼光凝视着他,“这是我一个人的错,跟别的任何人都无关。钟兄,你不必害怕,你没有任何责任。请你告诉令亲,是我逼你这样做的。”
“啊啊啊啊……够了,”钟迪支起身子,头发凌乱,做了几次深呼吸,“我已经犯了一个大错,不会再犯另一个,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会推给别人的……你说得对,公主,”他抬起头看着孙尚香,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我没有勇气退出,我想要更接近我的梦想,想要有人理解我的志向,我离不开……你一定要帮助我走到最后,别半途而废啊,伙计。”
他把目光转向哥哥,笑容变了,变得像一团强悍的意志在燃烧。
“我……无法保证,我的承诺只是让你和你舅舅见面。”哥哥避开他的视线说。
“你这个无情的家伙……”钟迪露出一抹讥诮的苦笑,“利用我的时候倒是很大方呢,嗯?你不想让你妹妹永远保持年轻吗?不想让她失去她的美貌吧?不想永远跟她活下去吗?”
“唔……”
哥哥露出明显动摇的表情。
喂,几句话就把你忽悠了呀,老哥!
“那就帮我吧!”钟迪的笑容像迅雷猛火般惊心动魄而不可逼视,“我答应你,我成功的那一天,这些都能实现!”
“真的吗?”
哥哥一下子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一定!”
“哥,”看着有些犹豫又明显心动的哥哥,我温柔地出声制止道,“别想那些,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再说,我们不是还有其它事要做吗,将来的行程不是已经预定好了吗,妈妈——蓬莱——你忘了?”
“没忘,”哥哥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只是……如果钟兄说的是真的……我愿意试一试……”“还早着呢,人家才二十出头,你就想着人家老的时候,才不要呢!”
“姐们,你太不厚道了!”钟迪气鼓鼓地说,“你,你怎么——”
我瞪了他一眼,他蔫了下去,声音变小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讲什么。
“哥,至少等我们把那些事情做完再说嘛!”我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道。
“嗯……”哥哥犹豫了片刻,随后说,“好吧,听你的。”
就知道哥哥会听我的。我对钟迪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他阴沉地咬着手指,发出一连串不甘心的“姆姆姆”的声音
“哦,还有这一招……”孙尚香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懂了……”
她用一种意有所指的眼光盯着哥哥,似乎将要采取什么行动。我不由得清了清嗓子。
“哥,帮我揉一下肩膀,肩膀好酸。”
我一边把哥哥拉过来,一边娇声说。
“嗯。”
他岔开双腿让我坐在中间,给我捏起了肩。我不安分地向后靠。
“坐好,宝宝。”他轻声说。
“不嘛,就喜欢这样……”
钟迪趴在床上奋笔疾书,没多久就站起身,走过来把信塞到我眼皮底下,说:
“我写好了,你们拿去写吧,写完记得寄走!”
我接过信,跟哥哥一起看,上面写道:
亲爱的小姨:
我的朋友要带我去西域,舅舅在那里,他有我父母的遗嘱,你知道遗嘱的内容吗?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又及:能把姥爷的《易经》寄给我吗,我想看。
爱你的甥儿
“哥,我帮你写吧,你要一些过年的用品就行了,是吗?”
“嗯,对。”
我弯腰在床上写好,模仿着钟迪的语气,然后走到木雕旁边,把信交给它。它用嘴叼住,走出洞外,振翅飞走了。
接下来几天比较平淡,每天除了煮药、喂小玉喝药外,没有更多的事情做,不过也好,前段时间太累了,现在正好补觉。钟迪每天都会从我和哥哥这里寻求详细的用药反馈,一一记录在案,其它时间就在山里闲逛,说是寻访当地药材。
我和哥哥讨论过数次那晚战斗中发生的特异现象,我把我受到魂殇攻击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而哥哥告诉了我他爆发的经历。
“那段记忆很模糊,很混乱,好像一个噩梦……梦里最强烈的就是一种仇恨,一种想要毁灭的冲动……然后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在跟我说话,我意识到你就在那里,那种冲动很快就消失了,随后就失去了力量……”
对于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独特体验,我们都很困惑,而唯一能做出解释的人正在沉睡。我把小玉的临别赠言都告诉了哥哥,每次触及这个话题,我们都不禁陷入悲伤情绪中。我不在床上的时间里,都抱着小玉在洞口晒太阳,希望她能多点吸收天地的灵气,早日苏醒过来。
这种时候,我经常能看到孙尚香习射。她在树上刻了一个靶子,拿着我们从监狱里抢来的弓练习。我坐在篝火旁,穿着厚厚的棉袄尚且冷得发抖,她却伫立在寒风中,动作舒缓地拈弓搭箭,站得端正、笔挺而坚定,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的目标,不管射没射中,都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六日后,木雕又衔着一个箱子飞了回来,带来了新的一封信。钟迪抢先读信,我和哥哥打开箱子,把里面的迎春用品拿出来摆放好。他看完后把信交给我们,喃喃地说:“看吧,这下复杂了。”信上是这样写的:
子奇,你妈妈没有跟我谈过遗嘱,但确有可能托付给了舅舅,我们不会阻止你寻找父母的遗言,但这不能成为罪行的理由。任何罪恶都是如此。
你能明白你们所作所为的严重性与恶劣性质吗?你有没有亲眼目睹那些家破人亡、天人永隔的悲惨境遇呢?如果你良知未泯,请向他们忏悔吧,这样你姨父和我会好受些。
按照本国法律,你们犯下的罪行该当五马分尸,诛连九族,现在全境在搜捕你们。你姨父托我转告你,你们仅有一个赎罪的方式,那就是协助制作七星灯。
按照你姨父的计算,在不久之后他将无可避免地使用七星灯作法禳祈,以便在事关本国命运的重大转折中坚守第一线。
七星灯的制作极为讲究,灯芯与灯油已准备妥当,然而灯兜需要五色土烧制。幸蒙主上鸿福,起义于北岳,拥郡于东岳,受封于中岳,腾达于南岳,唯有西岳不曾拜见。
既然你们要前往西域,回来时请顺带去一趟西岳,参拜西岳神庙,然后携一抔山土来襄阳见我。请把你们所持的魏国通行证,附信寄回。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我们会再联系。否则,你姨父绝不会包庇你,你们劫走了吴国兰若公主,破坏了蜀吴邦交,他因此已自降叁级,而他维护法律的决心仍然没有一丝动摇,哪怕这会牵连我们整个家族。
姨母
“七星灯和五色土是什么呀?”看完后我问道。
“七星灯是一种祈福禳灾的法器,”钟迪坐在一个箱子上,面容沉重地说,“七星也就是北斗星,北斗是造化之枢机,人神之主宰,有回死注生之功、消灾度厄之力,按时斋醮,将会增寿获福。而五色土,就是五岳的土,准确地说是受五岳赐福的一种象征物。”
“信上说的四岳,他们都有了吗?北、东、中不在蜀国范围内呀?”
“我理解是这样,”哥哥开口说道,“蜀自诩为汉室正统,继承天命。玄德生平足迹遍布四岳,北岳靠近中山与涿郡,是他祖上的故居和结义起兵的地方。东岳就是泰山,在那里他接受了陶谦的禅让,领徐州牧。中岳毗邻许都,曹孟德击败吕布班师回朝时,向天子表奏玄德为左将军,后者进京面圣。南岳位于荆南长沙郡,赤壁之战后玄德便占领了这里。五岳中唯有西岳他不曾去过,因此专门需要西岳土吧。”
“嗯……就是说他去过的地方就不用那种土了吗?”
“在本国看来他就是天地五岳的象征,他去过的地方,相当于沟通了当地的神灵,神灵的护佑便与他同在,他的臣民就会获得荫泽。”
“唔……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非要这种土不可,用一般的土不行吗?”
“五色土有独特含义,”钟迪耸了耸肩,说道,“传说那是开天辟地留下来的神迹。”
“什么神迹?”
“不懂,我不太在意这个。”
“是指五彩石的传说吧。”哥哥补充道,“相传创世之初,天曾经发生崩塌,女神采集天地之精华,炼化了五彩石,补上了天。没用完的五彩石化作了五岳。”
“噢……那他们要我们的通行证做什么呢?”
我看着哥哥,他摇了摇头。
“你有魏国的通行证?”钟迪有点惊讶地扬起眉毛,“对了,你好像原本是魏国将领吧,怎么来到蜀国的?”
我把自己从魏国回来的经历简要讲了一遍。
“那这个证还有什么用,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啊。你把老曹骗了,还把他打了一顿,他们找到你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确实有风险,”哥哥颔首道,“不过规避方法也是有的,只要不让她露面,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少。”
“要是他们严查你的背景呢?或者干脆把所有同名同姓的人都抓起来?老曹干得出这种事,他可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我开口说道:
“那我们就按照信上说的做?”
“钟兄,你怎么想?”“我?反正我要去西域。”钟迪摊开双手,撇了撇嘴。
“孙夫人——”哥哥朝空地那边喊道,“过来一下,有事商量——”
孙尚香拿着弓走了回来,脸颊、鼻子和手指都冻得粉红粉红的,看来并非不怕冷。
“什么事,兄长大人?”她在篝火旁坐下,一边烤手一边说。
哥哥把信给她看了,问她的意见。
“我听你的,反正我们已经约好了……”
她看完后淡淡地说,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捻着耳朵上的坠子。
“云禄,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吧?”
“嗯,确实……”哥哥思索了一会儿,随后看着钟迪说道,“你写回信吗?”
“你写吧,我去忏悔了。”
他走到床边,跪下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哥哥把纸铺在箱子上,提笔写道:
鄙人铁上启军师阁下及太太俪鉴:
恭披翰示,捧诵云笺。在下西羌贱民,不习上朝文明,天性顽劣,强令甥为己谋,遂酿惨祸。
兰若公主与在下有金兰之交,断金之誓,誓不回国。在下不敢不从。望阁下俯察垂允。
阁下恩赦九死之身,在下岂不效驽马,唯粉身碎骨,听凭发落,以天为誓。
恭颂冬绥。
马松铭铁敬禀叩拜。
他把信纸跟通行证一起封装,让木雕寄走了。
“对了,”钟迪走了回来,说道,“过年的东西寄过来了,是吧,有没有祭祀用品?”
“有,在这里——”我指着摊放在地上的香烛符纸等。
“哦,太好了,我要搞个小型的祭祀,祭拜一下亡魂。”
“我也要,”孙尚香蹲在地上,摆弄着几个铜制的小俎和簠说道,“我们过年要祭天地和祖先,可以一起。”
“我也来。”我说,觉得自己有责任祭奠那些死难者,表达心中的忏悔。
我们把叁个铜簠摆成一排,插上香,点上火,然后从箱子里取出肉脯和馒头,装在一个俎盘里。
“我来祝告,”钟迪庄重地说,“可怜的亡灵们,我向你们忏悔,你们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愿你们安息。愿你们的亲人得到慰藉。”
我闭上眼哀悼。
“让我也说几句,”孙尚香轻声说,“今年小女离开了祖国,被丈夫和亲兄抛弃。小女打算远走他乡,独自生活。愿神灵与先祖保佑。”
我们沉默了一分钟,然后孙尚香端着俎盘,恭敬地放在铜簠前。我们一起跪下来,拜了叁拜。我抬头一看,哥哥跪在一个箱子边,箱子上铺着一条长长的红色幅条。孙尚香倒了叁杯酒,递给我们,我们喝了。我有点呛,钟迪辣得抓耳挠腮,嗦哈嗦哈地喘气,孙尚香一饮而尽。
“能不能借你的围巾用一下,”她对钟迪说,“等会儿还你。”
钟迪把围巾取下来给她,她迭整齐,放在了铜簠前面。
我走到哥哥身边,问道:“哥,你在写春联吗?”
“对,辞旧迎新,放下过去,把新的美好带给你们。”
“你想好了吗?”
“没有……”他提着笔,笔尖悬在红幅上,双眉微蹙,似乎在思忖,“你有什么想写的吗,云禄?”
“有是有,但是不方便写出来。”我跪在他身边,微微一笑道。
“妹妹……”他看了我一眼,有点无奈地抿嘴一笑。
“写春联吗?”钟迪凑过来一看,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哎呀,忘了叫小姨拿点新衣服过来了!”
“如果你不介意,你穿我的,也可以算新衣服吧?”哥哥说。
“哦,这也行!你衣服在哪,我看看有没有合身的——”
“在那个箱子里——”
“哥,人家也没有新衣服。”我靠近他,轻柔地说。
“出去给你买,好吗?”
“现在就要嘛。”
“那你也穿我的吗?”
“你的我能用吗?会不会太大了,进不去呀?等会在床上试一下好吗?”
“妹妹……能不能先帮我想想这副对联要怎么写?”他低回婉转地露出一丝苦笑,双颊有点泛红。
“好呀。”我莞尔一笑,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头,“我想一下……”
“这里有桃符吗?”
孙尚香一边问,一边弯腰在那些过年用具中翻找着。
“我好像没看到桃符。”哥哥说,“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山上有桃树吗?”
“用普通的树枝刻一个‘桃’字,好吗,心意到就行吧?”
“好吧……那我剪窗花吧。”
她拿起一沓包装起来的红纸,走到对面去了。
“这样写吧,哥,”我灵机一动,说道,“上联,‘辞旧迎新入洞来,别有洞天’。”
“嗯……”哥哥思考了一会儿,微微赞许地颔头,随后说,“那下联就‘屠苏送暖挂桃符,世外桃源’,怎么样?”
“好,哥哥真棒!”他蘸饱了墨,开始落笔书写。
“今晚吃年夜饭吗?”我一边迷恋地看着他写字,一边问。
“我问一下……你们要吃年夜饭吗?”他扭头说道。
““要吃!””
另外两个人都说,不过钟迪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孙尚香的。
“我们都要。”
“那我去做饭了。”
“嗯。”
哥哥温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我忍不住凑到他嘴唇边,他会意地给了我一个吻,我喜滋滋地到别的箱子里拿食材去了。
我取出豆腐块和鱼干,已经处理过了,我直接生火放在锅里熬,有新鲜鱼头最好,不过现在条件有限,将就一下吧。
这边在煮,那边我把切好的面皮取出来放在砧板上,舀了一盆肉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上次寄来的,天气冷没有坏,我用这些包饺子。
哥哥走到洞口,把两幅对联分别贴在两边,然后从生火的木柴堆里挑选了一只平整好看的,用小刀在上面刻字。钟迪在装衣服的箧里埋头翻找着,已经有好几件衣服搭在外面。
“伙计,你没有紧身一点的衣服吗?”他举起一条白色长袍,问道。
“紧身的好像比较少……”
“嗯嗯嗯……算了,就这件吧……不过白色的不太好啊,有没有红色的?”
“除了披风我没有红色的衣服。”
“那借披风给我——”
“披风我要!”我抬头叫道。
“啊,你不是有别的衣服吗?”
“我就喜欢那件披风。”
那是哥哥的衣服中为数不多,我可以光明正大穿在外面的。
“呃……”
“这里有红纸,可以贴在衣服上,要吗?”孙尚香扭头看着他,举起一张剪纸说。
“好吧,看来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钟迪走到她身边,低头一看,睁大了眼睛,用小心谨慎的语气说,“呃……请问这些是什么呀?”
“窗花呀。”孙尚香平淡地说,一边继续干着手头的活。
“噢……”钟迪显得僵硬而拘谨,“那个……小人突然想到自己还挺喜欢白色的,咳……所以,那个,不用了……”
“不用了吗?”孙尚香有点失望地抬头看着他。
“嗯,这次不用了,多谢,咳咳……”
钟迪蹑手蹑脚地转身走开,捂着胸口,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孙夫人,我做好了,这样子可以吗?”哥哥拿着刻好的木头走到她身边,俯身察看着,微微眯起了眼睛。
“可以呀,谢谢你,兄长大人。”她淡然地微笑道。
“你在剪窗花呀。”
“嗯。”
“我妹妹也喜欢剪,让她跟你一起剪,好吗?”
我有点讶异地看着他。
“嗯,可以呀。”
“云禄,你去吧,我来包饺子。”
他跟我擦身而过时,低声说:
“帮她处理一下。”
我擦干净手,有点疑惑地走到孙尚香旁边,顿时明白了,她剪得乱七八糟,好像被撕扯烂的破布一样。
我跪坐下来,默不作声,一边剪一边暗自思忖,怎么才能完成哥哥交待的任务,不知不觉剪出了一个福字。我把它放在一旁。
“哦,好厉害,”孙尚香看着那个“福”字,坦率地感慨道,“你怎么能剪出这样子的?”
“哦,先把纸对折起来,不用折太多,嗯,然后这里可以用指甲划一条线,对……”
我教第一遍,她剪出来的纸断了。教第二遍,她的纸好像被乱刀捅过一样。教第叁遍,剪出来一个鬼画符。我身上冒汗,她脸上也挂着汗珠。
“嗯,差不多了,就是这样……”我鼓励道。
不知怎的她停了下来,我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她咬着嘴唇,小脸涨得通红,眼眶也泛红。
“没,没事的,”我柔声说,“这个‘福’字太难了,我练了好几年呢。我们来剪花朵和星星吧!”
她哼了一声,像小猪的声音,点了点头。
随后我手把手地教她剪一些简单的图形,她乖乖地听我安排,专心致志,一句话也不说,十分努力。终于我们剪出了几张比较美观的窗花,拿给哥哥看。
“很好看呀,去贴在墙上吧。”哥哥温柔地微笑道,盆里的肉馅快用完了。
钟迪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拣起我剪的那张“福”字,像个呆头鹅一样小声说:
“这,这个可以给我吗?”
“可以啊。”我说。
他高兴地把它贴在了自己肚皮上。
孙尚香贴完其它窗花,走回来见到他,脸色冰冷地说:
“你不是喜欢白色吗?你这个骗子。”
“(′?ω?`)……”
“钟兄,要包饺子吗,这里还有点馅儿?”
“要,要包,呜呜!”钟迪感激地跑了过来,似乎害怕待在她身边。“你们过年吃饺子呀,”孙尚香看了一眼,说道,“我们那边吃年糕,想吃年糕。”
“面团快没了,也不够发,明年用那种又松又软的面给你做,好吗?”
“嗯,好吧。”她露出简单而快乐的表情。
暮色降临,豆腐鱼肉汤和饺子都做好了,哥哥装盘的时候,我去打扮了一下自己,把头发分开梳整齐,戴上了哥哥送给我的那条头链眉心坠,披上了他的披风,材质很暖和,里面就不用穿那么厚了。
我把夜明珠项链放在小玉旁边,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柔声说:
“新年快乐,小玉。”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蜷缩着身体,真的好像一只雏鸟。
我收起伤感,精神饱满地走到炉火边,哥哥好像有些眼前一亮,盯着我说:
“好漂亮啊,云禄!”
“是吗?”
“是啊,好有异域风情。”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脸上发烫,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
“你是不是喜欢外国人啊?”我一边打趣,一边在他旁边骈腿而坐。
“没有啊,我喜欢你。”
我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只是怎么能忍得住。
“呜哇……呜哇……啧啧啧……”钟迪穿着那件对他来说过大的白袍,肚子上贴着“福”字,莫名的滑稽,他用锥子般的目光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然后视线落在手里捧着的一盘鱼干上,“你看我干嘛?看我干嘛?你也要哭了吗?让我唱一首单身情歌给你吧,送你去一等座——嗷呜——咔哧咔哧——”
“你们兄妹感情怎么这么好啊?”
孙尚香一边说,一边从哥哥手中接过满满一碗饺子。
“嗯,我最爱她了。”哥哥若无其事地说,“云禄,你要饺子还是鱼?”
“我要你碗里的,啊——”
我身体前倾,娇滴滴地向上看着他,他用筷子戳了一个饺子送进我嘴里。
“哥哥,你的东西好好吃啊。”我含混不清地说。
“好吃就好。”他露出一丝溺爱的苦笑。
“……这首情歌~谁来和~虽然想忽,但真的吼吼此啊,呜呜呜——”
钟迪一边大嚼特嚼,一边泪眼汪汪地说。
“真好啊,我家人从没喂我吃过饭。”孙尚香一边小口吃东西,一边投来羡慕的视线。
“嗯……”
“你能不能……”
“来,我喂你——”
我果断打断他们的对话,夹起一个饺子塞进她嘴里。“唔唔唔,子四想斯一下(只是想试一下)嘛……”她费力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次开口说道,“能不能——停,不是那个!”她见我又要给她塞吃的,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躲在哥哥身后说,“我是想问问,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从小感情就这么好吗?”
“嗯,是啊。”哥哥点点头,温和地说,“从小就是最好的。”
“哦……能不能跟我讲讲你们俩以前是怎么生活的?”
我不禁勾起了点好奇,以前的事我大都忘了,哥哥只讲了个大概,我也有点想听他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
“嗯……以前我就喜欢你,云禄,一直都是,你好像对我也比较特别,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那个假装成亲的事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就是你看到别人的成亲队伍,想跟我模仿一下,惹得父亲大发雷霆……”
夜越来越深,山洞外漆黑一片、影影幢幢,我们这里却是香气氤氲,火光明亮。哥哥一边喂我吃东西,一边把年少时的趣事娓娓道来,我听得兴趣盎然,扭头一看,孙尚香也听得聚精会神,脸上带着格外憧憬的表情。
“噗哈!”钟迪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声音,不知何时手里抓着一个酒瓶,脖子跟耳朵都红红的,“嗯哼,伙计陪我喝几口——”
“钟兄,你怎么了?”哥哥惊讶地看着他,“你喝醉了?”
“我受不了了,太闪了呜噜呜噜——”他仰头闷了一大口酒,辣得直哆嗦,“让我醉吧——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是狗来你是神——大过年的,关心一下躲在阴暗角落无人陪伴的小兄弟吧呜呜——”
“唉,钟兄,好了……”
哥哥挪到他身边,一边陪他喝酒一边安抚他,他很快撒起了酒疯,进而嚎啕大哭,最后呼呼大睡。哥哥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孙尚香一杯一杯地品着酒,脸颊泛起了酡红,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哥哥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讲故事。
“嗯……真好啊……兄长……”她放下了酒杯,垂着脑袋,嘀嘀咕咕地说,“真好……”
“孙夫人,你醉了吗?”哥哥略带关心地看着她。
“别……别这样叫了……我已经……被弃……不是了……”她身子摇晃,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嘟哝。
“上床睡吧,孙……公主。”
她弯着腰,头垂到胸口,不再说话。哥哥抱着她走到另一张床榻边,把她轻轻放下来,刚掖好被角,她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好像在寻找什么,梦呓般地说:
“别走……”
哥哥没动。
“别走……别走……”
她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似乎找到了归宿,没多久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哥哥把她的手放了回去,掖好被子,走了回来。
我略微嘟着嘴,拧了拧他的脸,不过其实并不太生气。
“乖,吃好了吗?”他搂着我轻声问。
“没吃好……”我的手放到了他的胯部,微微摩挲着,“你多陪陪我嘛……”
“嗯,好。”他抚上了我的后脑勺。
唇齿相依的幸福在周身流淌,温馨的小山洞里,浓情蜜意在发酵。
“想在哪儿,这里,床上,还是外面?”
“床上……”我红着脸,伏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我猜,他是打算先用地老天荒的吻瓦解我的意志,以便进行下一步的勾当。
“爬上来,转过去——”
“诶,什么?诶,诶……”
赤身裸体的在被窝里,他让我趴在他身上,屁股对着他。
这是什么姿势啊,下面全被看光了,感受到温热的鼻息。
“不要,哥哥,这好丢人……咿呀……”
他没给我申诉的机会,竟然开始亲我那里。羞耻感瞬间爆炸,随之而来尖锐的快感。
手指也进去了,我如上九天,如坠云端……他那烧红的大铁棍不知何时耸立起来,拍打我的脸。我很想为他服务,可是光压抑叫声就占用了我全部精力。
跟他真正进来相比,前面那些都不过是小儿科,我爽得头皮发麻,不知今夕何夕。一段颠鸾倒凤,感受到他的冲动愈发强烈,我说:
“哥……我月事快来了……射进来……没关系……”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叁个字让我心尖发颤。
他低吼一声,狠狠压上来,快感像烟花一样在脑海炸开,我张口结舌,被刺激得只能出气不能进气。
“好,好烫……好烫哦……”
狂风骤雨后的温存,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无比放松地轻声说:
“哥,我想把我们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好,你想什么时候?”他低沉舒缓的声音从喉结传过来。
“我想你把西域的那桩婚姻了结。”
“好啊。”
“然后我们选一个良辰吉日。”
“嗯,好。”
硬硬的东西又开始顶我。
“哥,你怎么……你不是才……”我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我想跟你一起看日出。”他低声说。
“看,看日出……?”
“过年要守岁,你忘了吗?”
“守,守岁……??”
“我要跟你一起守岁,看新年的第一轮朝阳。”
“诶,诶……你的意思是……诶诶,不要啊,放过我吧……”
他翻身上来,我扭头推着他壮实的胸膛。“不是要我多陪陪你吗?”
他压下来,我根本无力抵挡,闭着眼睛,心情矛盾地承受他的吻。
“你,你弄死我算了……”
“这就受不了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纾解压力,你要负担起责任哦。”
我心头一惊,确实如此!
“你嘴上说着不要,身体为什么这么敏感?”
他捏我的乳头,舔我的脖子,用烧红的铁棍蹭我下面……不管他弄哪儿,都激起带电的快感,好像他的指尖有魔力,欲火迅速地烧旺,身体呐喊渴求着填满。
“不知道……”
我咬着嘴唇,腰身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寻找更多快乐,胸主动地挺起来,让他更方便下手。
“好淫荡啊,宝贝。”
“嗯……”
听着自己的娇喘,我无法反驳。
“我是你的小淫娃,哥哥,干死我……”
“好,就干死你。”
荒淫的乐章持续了很久,五彩缤纷的烟花接二连叁地绽放……直到熹微中听见他说:“你像朝霞一样光芒四射,像晚霞一样妩媚动人。新年快乐。”
我露出淡淡的微笑进入了无梦的酣睡。
木雕带来回信与厚书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些天我有空的时候,思绪总是萦绕在小玉身上,她为我们做出的牺牲奉献让我既感激又震惊,以她的身份、她的背景而言,竟然仅仅为了守护一份爱,便不顾自己的安危,成全别人……当时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我告别的呢?她那昙花一现的活力与开朗,此前从未见过,格外闪耀与迷人,我一闭眼,那明媚的笑容就浮现在脑海中,历历在目……
我试图代入她,却总是失败,体会不到她的那种心念与意志,就像新的信一样引人遐想而不得其解。
字付马松铭先生收览:
得到你们肯定的答复,军师与我都感到欣慰。不必对我们发誓,当你们做出决定时,命运的轨迹已然铺就。
松铭先生,你是一个守信之人,从你不远万里寻访小甥就能看出。军师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百年之后,辽东作乱之时,便是聚首之日。届时有要事相商,烦请来朝相见。信上有亮手印及章印,可作他日通关凭证。”
军师演算的结果止尽于此,未来还是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我们衷心祝愿你们福星高照,一帆风顺。我们也知道前路漫漫,少不了艰难险阻,希冀你们坚强不屈,奋勇前行。军师会在旅途的终点等你们。
又及:魏通行证随信附上,已改为小甥姓名,公章完好。
再及:子奇,姥爷同意把《易经》交给你,那是赠予你朋友的,请妥善保管。
蜀军师诸葛孔明及夫人黄氏
我们所有人都不明白“百年之后辽东作乱”是什么意思,“聚首”又如何理解。尽管哥哥告诉我们,他曾见识过孔明推算出叁天内战争的具体发展情况,可是“百年”与“聚首”是两个让人无法联系起来的词语。
而辽东的事情,不要说我,连哥哥也知之甚少。我们互相交流情报,得出仅仅是辽东山高路远,基本与中原隔绝;虏人民风殊异,未曾融入汉族的印象。
不过,与其徒劳质疑不如坦然接受,就像通行证上的墨迹一样。我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因为在魏国公章下面的名字本来是我的,现在却变成了钟迪。公章还是那个公章,字迹也看不出丝毫篡改的痕迹。
这个世界想必还有许多我这种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现象,像是哥哥的火焰,那个虚无的世界……窥探它们背后隐藏的真理不是我的任务,也不是我的追求。我追求的是什么?很简单,那就是跟哥哥的幸福。无论冬去春来、刮风下雪,无论世事变迁、岁月如梭,都不会变。光是这一件事就足够让我操心了,哪有闲工夫考虑别的呢?这不,为了跟哥哥顺利从蜀国离开,就要开展一项兴师动众的大工程。木雕的最后一次来信替我们做好了安排:
子奇,你的朋友与兰若公主有生死之约,我们可以理解。我国与吴国的约定,同样不容忽视,为了顾及各方利益,拟定本计划:
收到信后请你们收拾好所有行囊,下山来到江边,我在船上等你。你们上船后,你姨父另派一艘船送兰若公主前往乌林,那里是蜀吴约定好的俘虏交接地点。
交接当天,你所在的船会挂上魏国旗号,来到乌林。你的朋友中有一个是从魏国来的,她必须露面,亲自劫走兰若公主,让吴国使节看到。现场所有卫兵与工作人员都是你姨父的亲信与家臣,会配合你们。
你们劫走兰若公主后,船会开到房陵,在那里把你们放下。汉中来的援军接管了当地,赵云将军会为你们放行,让你们离开东叁郡,进入南阳,然后你们就往西域去吧。
路上小心。
姨母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那个小小的山洞虽然简陋,却让我度过了一个充实而有意义的新年,那是我跟哥哥重逢的第一个年头。临走时真有一点舍不得呢。
以后还会有很多个新年,很多很多,毋庸置疑,多到甚至会忘记今天。
踏上新的征程难免有些紧张,前路通向何方?没有人能看到,就像这条哥哥开辟的山间小路一样。
但只要有他在就够了,他就是我的灯塔,我的航标。
天空纯净而澄澈,广袤无垠,苍穹下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
我深深地吸进晴冬清冷的空气,思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明了。
不需要考虑太多,不是吗?正如小玉所说,我要带着她的意志活下去,跟哥哥好好地活下去,享受这份幸福。这是世间最真实的东西,最靠近我的东西。
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我眺望着江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淡淡的忧伤爬上心头。
生活也是如此,把握当下,不要让最宝贵的事物从身边溜走。
哥哥把马车和货物都装上了船,回来接我。
我感受到他关怀的视线,愣了一下,随即微笑。
自己的手交给了他。
命运之轮,随你转动吧,我已经握住了缰绳。
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歇,直至无尽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