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烟不以自己没记得为耻,反而嘲笑她的意味一点都没有藏,“那你可真是选了个好专业。”
佟闻漓从被窝里扯着青筋解释道:“我只是说的不好,但我能听懂,我有很高的语言天赋。”
“那你学什么语言?中文吗?”阮烟来了取笑她的精神,坐起来继续笑盈盈地看着她。
佟闻漓也坐起来,她不理会她继续的无情嘲笑,一本正经地说:“法语。”
“洋气哇啊!”
“你……”佟闻漓瞪她。
“不开玩笑了,以后带我去法国。”阮烟把手搭在佟闻漓的肩膀上,“那可是个浪漫的国家。”
“多浪漫?”
“你想想,巴黎铁塔、卢浮宫……你走在满是艺术气息的街头,突然就下了一场大雨,在这场大雨里毫无顾忌地扔掉我们的伞,和任何一个你爱或者不爱的人拥吻。”
“你是在拍电影吗?”佟闻漓咬着下唇看着一脸不羁的阮烟。
“那我倒是真希望,我就是那浪漫电影的女主角。”
“电影女主角哪有你长的好看。”
“你少拍我马屁。”阮烟拍拍佟闻漓的脸,“你这张小脸,对称又均匀,才适合大荧幕。”
“真的!”佟闻漓忽视她刚刚说的话,坚持自己,高高举起手来,“我发誓,烟烟,你比电影院外头画报里的女明星长的还好看。”
“你看到过吗你就那样说,傻,我能跟人家一样。”阮烟挑挑眉,而后转头问到,“所以阿漓,你以后的生活,会周游世界吗?”
“周游世界?”
“对啊,你总不能一直呆在西贡吧,西贡小姐。”阮烟打了个哈欠,“你会学知识,开眼界,然后,离开这里。”
她哈欠连连掀开被子就要睡去。
佟闻漓看着阮烟的背影,捧着腮帮子,看着外头洒下来的月光。
想了一会儿,轻声叫她,烟烟。
隔壁的人恹恹地拖长了声音:“怎么了——”
“中国有个诗人,叫做李白,他有句著名的诗。”
“哦”阮烟应一声。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佟闻漓依旧托着腮帮子,看着外头的月光,说的是一字一句标准的汉语。
“我听不懂。”阮烟懒懒地应一声,拉了拉被子,“大诗人,能睡了吗,我明早还得给我妈去收拾烟馆。”
佟闻漓见阮烟不理她了,也只能翻个身,掀起被子不情不愿地躺了下去。
月光幽幽的夏日蝉鸣里,躺下不久的姑娘又说到:“烟烟。”
“你想离开这里吗”
“想。”阮烟程序性地说道。
“烟烟。”
“嗯……”那头的姑娘近乎要沉沉睡去。
“你妈妈开的是麻将馆,不是烟馆。”
“你的烟,不是烟草的烟,是绝胜烟柳满皇都的烟。”
阮烟没声音了,狭窄潮湿的木板阁楼里,只剩下佟闻漓,独独对着月色的酣眠。
佟闻漓知道她理解不了,理解不了中国的古代文人墨客写下的独特的表达方式。
她侧了侧头,看到混血姑娘已经睡着了。
于是她转过来,看着天花板,重复了一句:“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阮烟偶尔来,偶尔不来。
佟闻漓的生活又跟从前一样。
她姑姑来过一次,她正坐在门槛上修剪玫瑰,来福凶恶地拦着人。佟家姑姑收起嫌弃的目光,带着堆起来的满面笑容问佟闻漓,阿爸是不是上了先生的船。
她点点头,佟家姑姑忙不迭地上来说好话,说那可是个好差事,先生宽厚,待人慈悲,这儿的人谁不想去他的商队手底下干活。
最后说来说去,得知先生没有预支薪酬的时候,失望地走了。
佟闻漓依旧背起自己的箩筐。
长街暗夜里刚下过一阵暴雨,坑坑洼洼的水面上倒影出自己的模样。
佟闻漓对着那样子出神。
脸还算白净,五官也整齐,就是太瘦了,跟个豆芽菜一样,被身上的背篓压弯腰,宽大的衣服裤子挡住自己的身躯,哪有十八岁刚成年的少女的样子。
阮烟常说,小玫瑰长得漂亮,但是不会打扮。
她只是觉得,美丽对她来说,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情,比如说今晚——
几个酒醉的混混扯了她的竹篮筐子,沾着烟灰屁股的脚底揿着她孱弱的玫瑰。
咸湿的海风熄灭头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