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基从手术室推出来还昏迷着。
这是最坏的结果,那莫站在桑基病床前摇摇欲坠,心慌意乱啃咬手指,尝到血腥味也未停下。
那莫以为摩尔斯会把他关进监狱,但并没有,反而把那莫留在病房,要他照顾桑基。摩尔斯明明知道那把刀片是那莫插进去的
他要在这里等桑基清醒过来吗?
桑基的承诺如同一坨狗屎,那莫才不会信他。
这是最理想的跑路时机。
凌晨,他从窗台看见摩尔斯从医院离开,病房外只留下两个守卫。
哐当————玻璃花瓶从柜台摔下来。
两个门卫问候两句,进来检查,躲在厕所门后的那莫趁此机会溜出去。
刚迈出病房大门,远处悠哉悠哉走来一个人:“哟,小嫂子,去哪儿啊?”
计划第一步都没迈出去。
那莫低估了桑基的手下,起码摩尔斯和亚克伦不会像门卫那样头脑简单。
那莫瞥了亚克伦一眼,转身回病房。
亚克伦招呼门卫扫完碎渣子就出去,对那莫淡定道:“我不会跟老大说的,你放心,你现在安心在这里照顾他就可以了。”
“刀片是我插进去的,你们就不怕我在这里真的杀死他。”那莫瞧一眼病床都心有余悸,有口气压在胸膛提不上来。
亚克伦示意他坐下,自己搬椅子也坐:“我们也很疑惑啊,但这是老大的意思。”
“可能想看你将功补过吧。”
“将功补过?”那莫冷哼一声。
亚克伦边浏览新闻,边说:“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啊?小嫂子。我看你枪杀sel那个老鸨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搁老大身上居然整整七年都没得手,是不是于心不忍?”
“你很盼望你老大死?”那莫不想回复,怼道。
亚克伦见没得聊,拿床薄被子递给那莫,“我啊还靠着老大吃饭呢。诺,睡会吧,下半夜我守着。”
那莫基本沾床就睡,只是今夜躺在陪护床上怎么睡也不踏实。
桑基的脖子缠上厚厚的绷带,穿着病号服一动不动躺病床上,以往凌厉的脸异常苍白,带着呼吸机面罩,机器的声音像是催命符咒。
那莫想起卡尔先生死去的样子。
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一段时间后身体会僵硬,硬到那莫靠着冰凉,枕着难受。
他鬼迷心窍捏了捏桑基的手指,还柔软着,就是有点凉凉的。
“小嫂子,醒醒,我老大都醒了。诶,那莫。”亚克伦无助地回头看向桑基,摊开手。
桑基拜那莫所赐扭头都困难,嗓音嘶哑干燥:“继续喊,喊他起来把早饭吃了。”
“别吵了。”手背挡住光,那莫迷糊道。
亚克伦再次无助看向桑基。
“提起来站着。”桑基面无表情。
亚克伦龇牙咧嘴地照做,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求两个人不要吵起来不要吵起来。
那莫扶住病床边的栏杆,幽怨望向亚克伦,在亚克伦的手舞足蹈的指示下,碰上桑基忧郁深邃的眸子,一个激灵,他下意识退后半步,清醒大半。
“我吃人还是怎么的?”桑基略微不满。
亚克伦嘴皮子快速开合,秃噜出,“我去买早饭。”溜之大吉。
那莫望向他惨白的脸色,远离两步,隔开一个病床的距离,“你要跟我算账吗?”
“你过来,那莫。”桑基朝他招手,等那莫畏畏缩缩靠近病床,他一把拉住那莫的手腕,慢条斯理开口:“你不是想杀我吗?现在的时机才是最好的,你十年都不一定碰得到一次。”
“你不要逼我。”那莫哽咽道。
桑基注视他逐渐泛红的眼眶,手上松掉力度。
他看起来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明明是自己作出来的事,桑基以为那莫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可那莫突兀道:“你准备整改雅图帕村,是真的吗?”他昨夜听亚克伦打电话在说这件事。
桑基面无波澜:“对,不止这个。还有市内的妓院整改歇业,市面上的各类毒品也得彻查,中小学的资助,孤儿院的扩建和阔收,和市内的刑法力度执法强度等等。”
话锋一转,桑基露出一丝冷意,掩饰不住眼底的嘲弄与讽刺:“怎么?听到这些是不是就不想杀我了。你可真现实。”
那莫笑笑,硬头皮继续问:“你不是黑帮老大吗?怎么会做这些事。”
“以暴制暴终究不是个法子。”桑基皱了眉,神色里透出令人胆怯的严峻:“buzzi的掌舵人、军人、局长、市长等等,我都可以是。身份限制不了我,尤其在这个三不管地带。”
“可是,你手里还有金织叶,你洗不白。”
警局门可罗雀,人们只知道重建buzzi的桑基,谁会信黑帮老大会干这些事情,那莫也不知该信还是不信。
桑基闻言轻蔑一笑:“那莫,你的手难道是干净的吗?纳坦?卡尔是干净的吗?有改革就有牺牲。”
答案显而易见,那莫轻言询问道:“你真的会整改雅图帕村吗?那个地方住了那么多人还有根深蒂固的思想、毒品、性病。”
桑基抚摸他散下的柔发:“我都知道。雅图帕村是太过混乱。隔壁市犯了案子的通缉犯的第一选择,你猜是什么?是雅图帕村。这个地方就像是雅图帕的蛀虫,它虽冠以‘雅图帕’的名号,但彻彻底底毁了雅图帕市。”
“如果上面拨款就好了。”桑基默自补充一句。
“桑基。”那莫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以为桑基只是第二个卡尔先生,那莫咀嚼桑基说的话,半晌才说下一句:“你不要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桑基无奈道。
那莫不经在心里吐槽:你骗我还少吗?
如果桑基说的是假的,那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但那莫希望是真的。
雅图帕村、sel是他心底的重石。
桑基见那莫不做声,搂过腰。接受那莫因他对雅图帕村有用而不杀他的想法,虽然与他所期望的有出入,桑基似笑非笑道:“所以还把刀片插我脖子上吗?”
于情于理,那莫再没有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他湿漉漉的眼睛注视桑基:“你死了就再没人能记起雅图帕村。”
彼时医院楼下。
亚克伦摸索时间买完早餐,半路碰见摩尔斯和杰里米,一路聊了过来。
他侃侃而谈:“没问题没问题啊,老大那身体素质断条腿都能日行十公里,反正人都醒了,还能怕区区一个病秧子。”
“你说谁是病秧子?再咒人别吃我做的油条了。”杰里米刚给那莫做好的早餐被亚克伦抢了去,还好份量做得多,“摩尔斯,你看他,讨厌死了。”
“啊?”好好走路的摩尔斯被媳妇点名,他一心想着他的三天假期,被上司那两口子搅了个稀碎。
到病房门口,他敲门的手一顿,再一个华丽转身,亚克伦朝后面俩人露出一个尴尬而窘迫的笑容,脸颊在两人的注视下瞬间涨红。
“什么啊?”杰里米不明所以探头过去。
他呆若木鸡,以为自己看错了,病床上的人把住那莫的下巴,正在接吻,好像不是被逼迫的,那莫的手已经攀上桑基的肩。
杰里米被摩尔斯一把拉出门口。
“他们不是吵架了吗?都动刀子了。”
摩尔斯忽视掉亚克伦,揽过杰里米的肩,准备溜号:“人家关系好得很,没准打打杀杀只是人家的情趣,宝贝,咱们不跟着瞎掺和了。我正休假呢,你不陪陪我吗?”
眼见两人要走,就留下亚克伦这个大冤种。
他目瞪口呆朝摩尔斯低声嘶吼:“我呢?我怎么办?!”
摩尔斯巴不得举起杰里米五百米冲刺远离是非之地,回头敷衍道:“祝你好运,兄弟。”
亚克伦提两大袋早餐,蹲在病床门口生无可恋地啃油条,等依依不舍的两个人分开,他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叉模样,慢步进去。
钱不好挣啊,他默默感慨道。
第一天睡陪护床。
第二天挨着老大睡病床。
第三天睡老大身上。
明天怕是他扇老大两耳光,老大都会说:“宝贝,你手真好看,有劲呢~~~”
亚克伦暗自琢磨,提大包小包跟那莫后面。
“亚克伦。”那莫停下脚步张望,叹出一口气来,“你明天给桑基办出院手续吧。”
“什么?这么早。”亚克伦拉开口袋瞅眼那莫买的东西,想把双眼戳瞎,怎么还有避孕套。
那莫眼睛一亮,撂下他道:“他能吃能喝能睡,在病房不是看书就是打拳,怎么不能回去了?他今天还能电话办公呢。”
早早把桑基送回警局,那莫不想在病房跟他大眼瞪小眼,这人无聊就爱动手动脚的。
“诶,小嫂子,等等我啊。”
他赶到那莫身边,才知那莫是在找诊所。
亚克伦不经揶揄道:“老大就在医院躺着呢,什么病不去医院看,非要来诊所啊。”
见他抬腿就要跟进来,那莫云淡风轻开口:“看屁股,你要进来陪我吗?”
那莫露出八颗牙齿标准假笑,目睹亚克伦瞳孔放大,脸颊脖颈漫起绯红,他轻哼一声转身进诊所,徒留亚克伦随风破碎。
亚克伦比那莫大不了几岁,纯情男青年可比桑基有趣多了。
诊所里有一名抓药的医生,她抬头瞟那莫一眼,“看病吗?沙维医生出去了,我只看妇科病。”
那莫不改神色:“我不看病,我想拿一点药。advil,随便一种镇痛药也可以。”
“有的。”女医生去玻璃柜子边拿药。
一道熟悉又陌生声音响起:“镇痛药容易产生依赖性,你又乱吃什么?那莫。”
“我等等。”那莫看见他的脸,不由得往后退一步。
他戴一个口罩,遮不住下半张脸的严重烧伤,那莫不确定当年卡尔身边的医生是不是他。
“沙维医生,既然你认识他那就你来接待吧。”她注意力放在后面进来的女病人上,
那莫七年里进了无数次诊所和医院都没遇到他,这次倒是误打误撞上,“沙维医生?你原来叫这个名字。”
“假的。我真名不叫这个。”他眼睛一弯悄声道。
那莫盯向他的脸:“你的脸怎么回事?”
“我自己烧的。”医生擦拭酒精瓶子道:“还是有人没放过卡尔先生,他的情人,他的财产,他身边的所有人。华叔一家因此丧命,我也被他们下追杀令,不得已如此。”
赶尽杀绝,如果不是因为桑基的缘故,那莫绝对会成为第一个亡命鬼。
“你为什么不逃出去,逃出雅图帕,你去哪里都可以。”那莫问道。
医生听这话乐了,可眉间依旧挂着淡淡愁苦与疲乏:“哪有这么简单,市与市的边界都有他们的人,我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那莫听罢沉默一会儿,抿着唇:“是桑基干的吗?”
“不知道。”医生摆摆手,不想再聊这个话题,眉眼一扫阴霾:“好了好了,说说你吧。想要开止痛药,有什么症状没有?”
那莫不愿正视他,强硬道:“我就想让你给我开一点止疼药。”
“症状,没症状怎么给你治。”
见那莫抿唇不出声,医生皱紧住眉头:“不说你就另请高明吧,反正这几条街就这一个诊所。”
“会咳嗽,喘不上气,肚子一阵一阵地疼,胸口也会痛,我不太能分清我是睡过去了,还是疼昏过去。”那莫慢吞吞描述情况,冰凉的指腹滑过发丝,补充道:“前两天,我还咯血了。”
医生放下了笔:“有吃什么药没有?”
“advil。”
“还有呢?”
那莫摇了摇头。桑基给他买的药大多是补气血用的,以及感冒药和止咳药,他从未向桑基提起过这些。
医生拿出一系列检查仪器,测血压听心跳等等,原本故人相见的喜悦也没了,眼底的忧虑和疑惑逐渐加深,每一项数据都在证明那莫所言无虚。
“你那莫,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医生的眉头拧得更紧些,幽幽扫视他一眼:“你本来就营养不良。七年前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的身体有颓败的倾向了。”
“我当时以为你跟着卡尔先生会把身体养好。”
那莫扶桌的指节捏到发白,愣过神苦笑道:“可是卡尔先生死了,不是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恶心?我现在被桑基养着,好像离开男人我就活不了一样。你说没有他的庇护,我一个人会活不下去吗?”
医生欲言又止,“这个世道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这般处境无可厚非。”
“但是那莫,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对社会的认知跟不上年龄,你脱轨了,或者说你从来没有跟这个社会接上轨过。一旦桑基死了,你怎么办?”
下眼皮在隐隐跳动,那莫眼眶瞬间通红,看向医生的眼眸无比清明:“谢谢你告诉我,我该走了。”
“去医院检查身体,你现在比七年前糟糕太多。”
医生取出止痛药,“疼的时候吃一片,一天最多五片,记住了。”
“我会的医生,谢谢你。”
那莫心不在焉出诊所的门,见亚克伦坐在街边石凳子上朝他挥手,但那莫心思早飞了,一言不发往医院走。
熬到出院的日子。
早晨的阳光不晒,路上尘土飞扬,那莫被车激起的尘土呛到,扶在车窗边有些咳嗽。
他不敢大声咳,怕像上次那样带出血丝。
“透什么气,把窗户关了。”桑基坐在一旁道,见他咳嗽得厉害,越过他上手按上车窗。
车窗刚关上,桑基脸颊触及到一触即放的吻。
“呵。”桑基欺身压来,收回的手摸去那莫腰间,柔软的嘴唇他轻而易举撬开,舌尖交缠,怀里的人还有些轻咳。
稍微勾一下就忍不住的家伙。
如暴风雨般的吻,那莫有准备也不知所措,他闷哼喘不上气,尝试推开他却越压越紧,正贪婪地探索每一寸角落。
搭桑基肩膀的手往上滑,摸到颈侧纱布,那莫毫不留情按压下去。
“嘶,妈的心狠手辣的东西。”桑基咽不下这口气,捉住那莫双手,再次侵袭而上。
只见后者眼眶晶莹,盛满滚滚泪珠滴在桑基鼻梁上,生生把桑基逼停。
桑基把他一抱跨坐在腿边。
“又哭?!我们来讲讲理,不是你先勾引我的吗?”桑基看惯那莫打柔情牌,但又格外喜欢他娇滴滴的模样,心甘情愿为他抹去泪痕。
蓝色眸子安静又亮若辉光,低垂下长睫毛:“桑基,我想去学校读书。”
桑基环抱那莫腰间,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轻笑:“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那莫,你这样挺没意思的。”
那莫咬一下嘴唇,继续打感情牌:“我读书都不可以吗?你把我一个人扔家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待过去。”
“不是有猫和杰里米,无聊了跟他们玩去,也可以下楼逛街,我给你足够的钱。”
“我连字都认不全,你又没空教我认字。”那莫拍开他的手,自己下来坐车窗边,与他隔开距离:“你喜欢你的情人是个文盲?噢,对了。是你故意不让我认字,以前在sel你搬了一书架的书,可是你根本没教过我,我认不得的字还是认不得。”
桑基见他的模样像是认真了,“我给你请个老师,在家里学。”
彼时车停到楼下,那莫见说不通懒得再装下去,眉头一横:“对对对,反正就是要囚着我,我是死也要死在这间屋子里。”
“呸。”那莫默默在心里啐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