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帝王权术
九月底,南京城观音门的燕子矶码头,凯旋而归的朱慈烺在舟上接见了前来迎驾的南京百官,君臣之间一番寒暄后,他最终只留下了郑芝龙和郑森父子俩。
朱慈烺正襟危坐于御案之后,翻阅着手中的奏折。而御案前,郑芝龙略显拘谨地站着,弓腰拱手,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小心,郑森则是一身戎装,神情坚毅地站在朱慈烺的身后,船身微微摇晃着,扰乱着这对父子的心神。
“郑卿家,你可是让朕好等啊!”朱慈烺放下奏折,脸上微微一笑,而后目光炯炯地看向了郑芝龙:
“这两年来,朕的旨意可是送到了福建好几趟,今日终于是见到郑卿了!”
郑芝龙闻言,心头一震,连忙躬身拱手,紧张答道:
“陛下恕罪,臣年老体衰,常年重病卧床,加之远在福建,海上风浪无常,路途遥远,这才耽搁了行程。陛下的旨意,臣每每收到,都不由感动落泪,只恨身残,不能报国,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朱慈烺听罢,微微一笑,语气缓和了些许,道:
“朕知道郑卿为朝廷守东南海疆,劳苦功高,对朕忠心耿耿,并非有意怠慢,此番再召卿家进京,也是有要事相商。”
郑芝龙和郑森父子俩听着,都同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们面对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城府极深的帝王,都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
而朱慈烺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叹了口气,又道:
“如今国库空虚,东虏占据北地,对江南虎视眈眈,朕欲重整朝纲,打造强军,振兴大明。这其中,钱粮转运,商税铸币,弊病重重,海外贸易和钱庄组建之事,已经刻不容缓,而且满朝文武,无一人可用,非卿家不可。”
郑芝龙听罢,心中暗自叫苦。他虽富甲一方,但对朝廷的钱粮之事向来敬而远之,那就是个无底洞,郑家的财富对于朝廷的财政来说,其实只是小巫见大巫。
但现在,朱慈烺突然提起,甚至图穷匕现,一点也没有遮掩,而且不仅要插手海外贸易,还要组建钱庄,这分明是想要抄家啊!
“陛下,臣.”郑芝龙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臣只是一介武夫,粗鄙短视,不懂钱粮之道。这贸易还一知半解,陛下若是需要,臣一定尽心竭力,没有半点怨言,但这钱庄之事,恐怕……”
“卿家不必过谦。”朱慈烺闻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面色一敛,又道:
“朕知道郑家掌控着大明往日本,朝鲜,甚至是南洋的大半海上贸易,实力雄厚。若非生意做得太大,人手不足,又何以日夜操劳,至于成疾?”
“.”郑芝龙一时无话可说,也不敢辩驳。
朱慈烺现在有足够的实力对付他,他完全处于劣势。否则,他也不会乖乖在南京等了两个多月,又乖乖让儿子尽心竭力辅佐朱慈烺。
而朱慈烺看着郑芝龙的神情,顿了顿又道:
“郑卿,你的难处,朕是明白的,朕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江南还有许多商贾,也常年从事往日本,朝鲜,甚至是南洋的海外贸易,朕已经命吏部和户部将他们召集起来,郑卿的难处具体如何化解,之后等人齐了,再好好议一议。
至于往后各家的合作,朝廷会重组市舶司,统一管理,如今市舶司人手紧缺,非常时候有非常之法,郑家若是有海外贸易经验丰富的子弟,朕直接下旨册封官职,立刻走马上任,无需科考。”
朱慈烺这便是要重新分配海贸利益的意思了,郑芝龙听着,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明白朱慈烺这是要动他郑家了。
但君命难违,更何况如今这个少年天子势头正盛,他也不敢轻易拒绝。
与此同时,朱慈烺要册封郑家的子弟进入市舶司,这也是对他的收买,而且正对他的胃口,他做梦都想郑家子弟入朝为官,听到郑森带着郑家的水师,组成了鄱阳湖和洞庭湖的骨干,更是欣喜。
当然,这些恩赐全都是标好价格的,朱慈烺现在单独召见郑芝龙,郑森父子俩,就是要和他们好好算账,以免两人和他装糊涂。
而官位,其实也是朱慈烺当前手上能拿出来的最大本钱。
当然,这样不需要考,就可以直接当的官,自然会受到科考士子们的歧视,但就算受到歧视,不被待见,那也是大明正儿八经的官啊!
而且,这正是朱慈烺需要看到的,他们备受传统士子的歧视,那就只能紧紧抱紧皇帝的大腿了。市舶司的大部分官员,他都打算扶持东南沿海的各个海贸集团,从而正式将他们收编,纳入大明的体制中。
他需要这些商人,以及他们的船队,为他转运粮草,运输军队,赚取白银,助力朝廷钱庄的组建,同时还要这些人乖乖听他的训斥。
而朱慈烺只需要付出一个个空爵,就如同他收拢了闯营的数万强兵一样!
很多时候,他都不由得感慨,自己比强盗还要可怕,在大明的这套体系下,只要运用得当,整个天下都不过是他的私产。
这就是皇权!
“陛下圣明。”郑芝龙沉思片刻,终于答道:“臣定当竭尽全力,配合朝廷整顿海外贸易,郑家的商船,也尽为朝廷征调。”
“好!”朱慈烺满意地点头,赞许道:
“朕相信卿家定能办妥此事。至于海外贸易赚取的白银,为了均摊出海的风险,朕会让组建起来的钱庄统一管理,以确保各家的利益。郑卿大可放心,朝廷会制定章程,保证钱庄的管理公平合理,绝对不出问题。”
“陛下.”郑芝龙闻言,根本坐不住,急切道。
可话到嘴边,看到朱慈烺的眼神,又不敢继续说了。他原本以为钱庄只是要他每年孝敬点银子,意思意思而已,没想到是要替他管钱。
这海贸赚取的白银若是真的经过朝廷之手,最后到他手的时候,能不能剩一点残羹,都很难说。朱家是什么货色,朝廷的官员们是什么货色,他还能不清楚吗?
而朱慈烺见状,随即又对着郑芝龙这个姗姗来迟的大臣,抛出了另外一个杀招。他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郑森,道:
“郑森,你这个老父亲,看来真的是年纪大了啊,话都说不直了,海上风浪凶险,不如今后郑家的大小事务,就由你来主管,为父分忧。”
郑森闻言,就好像早有准备一样,当即就要出列将事情应下。他其实也早就看不惯郑芝龙扭扭捏捏的样子了,朱慈烺对他的重用,他十分珍惜,对方再回来路上的许诺,他也信了。
而郑芝龙听罢,一下子更急了,当即点头领命,应了钱庄之事。
形势逼人,儿子又早就不站在自己这边了,甚至弟弟郑鸿逵领兵北上一趟,再回福建的时候,都有了别的心思,他现在只能选择服从。
“郑卿放心,只要尽心尽力做事,朝廷必不会亏待你,更不会亏待郑家。”朱慈烺看出他的顾虑,语气温和地说道:
“郑氏子弟都是人才,朕很希望他们能为朝廷效力,钱庄的组建和市舶司一样,都需要很多经验丰富的人才,朝廷自然会派官员指挥,但也需要郑家的支持。
不过,朕也要给其他有志之士更多机会,无论是市舶司,还是钱庄,都是如此,否则就要让人说朕偏袒郑家了。”
郑芝龙和郑森父子俩听罢,当即跪下,齐声谢恩:
“臣等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明白,朱慈烺挥舞完大棒之后,这是在给他们甜枣,让他们安心为朝廷办事。
同时,两人也很清楚,无论是海外贸易,还是朝廷的钱庄,想要迅速组建起来,其实都离不开郑家的参与,这也是他们见到好处之后,那么快答应的原因。
朱慈烺现在确实需要他们,但很快也可以不需要,郑家今后的地位,取决于他们的选择。
而解决了郑芝龙之后,伴随着龙舟中传出的几道圣旨,市舶司和朝廷钱庄的组建,也随即进入了议程。
朱慈烺很快领着亲军和一众随驾的文臣武将下船,他一回到南京紫禁城,便立即开始处理过去几个月累积起来的要紧事务,特别是他那嗷嗷待哺的后宫。
许多事情,他只能亲历亲为,不仅仅是后宫,还有军队将领的提拔,科举殿试的考核,以及那些体现皇恩浩荡,收买人心的赏赐.
回到南京之后,朱慈烺的工作重心,依旧还是在军队之上,特别是此时正在扩编整训的殿前中军,殿前左军和殿前右军,以及真正具有战力的“武”字号京营。
不过,因为他大量招抚闯军余部,甚至还将其中的大队兵马带回了南京,不仅几乎不加限制,任用这些曾经的反贼,组成了一支亲军,还在京营中,也组建了以闯军余部为主的新营,朝中早已经沸反盈天。
这个时候,不仅仅是史可法,马士英等大臣,便是李邦华,高弘图,路振飞,吕大器等自诩清流正人的良臣,甚至江西的何腾蛟,都不顾木已成舟,纷纷上书劝谏。
朱慈烺此前借着巡查江西,湖广的机会,避开了这些老顽固们,在堵胤锡和吴晋锡的支持下,几乎没有遇到大的阻碍,就成功完成了对闯军的招抚。
若是在江南,甚至就算是在江西,李过,高一功,郝永忠,刘体纯等部大军的粮草,饷银和军备,都必定无法按时发放,甚至拖延到最后,不了了之。
朱慈烺可以盯一时,却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而这些官僚若是相互通气,勾结起来,他甚至无法在程序上找到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