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钱谦益冷哼一声,眼神愈发凌厉:“你可知道,忠诚有时是最无用的。凡是执政者,无不以江山社稷为重。
哪怕你再忠诚,只要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便没有回头路可走!”
王夫之微微一叹,神色略显复杂,然而片刻之后,眼中恢复了坚定。
他抬头看向钱谦益,语气平静但坚定地说:
“钱公,局势虽然复杂,但正因为复杂,我们这些读书人才更应当坚持自己的本心。
如果每个人都为了自保而选择逃避,那又何谈国家的未来?”
钱谦益见王夫之如此执着,不由得心生疑虑。
他想不通,为什么王夫之这样聪明的人,明知前路凶险,竟还能如此心甘情愿地卷入其中。
难道王夫之真的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左右这场浩劫?
钱谦益眉头紧锁,心中五味杂陈。
他对朝廷与皇帝的深深不信任让他无法理解王夫之的选择,而在他看来,王夫之不过是另一个被理想所迷惑的书生,终究逃不过历史的残酷现实。
窗外,阳光洒在金陵城的瓦片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注定没有永远的安宁。
“你也是通读史书之人,怎会如此糊涂?近来事务繁多,忙到心智蒙昧了吗?
怎能信那等可以无君无父的枭雄之语?
且不说他如今未曾称帝,即便将来登基为帝,金口玉言又如何?
若他真要除掉你,何须亲自下手?”
王夫之对此沉默不语,事实上,他与钱谦益确实都是深谙历史的人,几千年来的种种教训他们自然心知肚明。
然而,一年来与朱慈烺的接触,使得王夫之对这位新主的评判渐渐坚定,他有信心,朱慈烺绝非钱谦益所描述的那般阴险狡诈之人。
这并不是说朱慈烺不会动杀心,而是他愿意听取意见,不会让人噤声。
王夫之可以感觉到,朱慈烺所推行的一切,无论是科举改革,还是金陵书院的设立,甚至与洋人购买书籍等举措,最终目的都在于让百姓的生活有所改善。
这种执念让王夫之感到困惑,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愿轻易怀疑这位年轻的皇帝。
钱谦益轻轻笑了笑,旋即话锋一转,神情变得凝重:
“而农,你可曾听过‘引蛇出洞’之说?”
他目光锐利,直视着王夫之的双眼:
“老夫担心,你终将成为那诱饵。他表面上广开言路,容许百家争鸣。
可到时候,等秋后算账,结果会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王夫之没有立刻回应,但神情已显得凝重,心中开始琢磨钱谦益的担忧。
他在思索这种可能性——朱慈烺会否借“广开言路”之名,实则用以打压反对声?
钱谦益见他微动,继续说道:
“坐在那个位置的人,与未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心境大不相同。”
作为一个大明遗老,钱谦益从小生活在大明天下的熏陶之中,他从太祖皇帝的故事中汲取教训,心中对朱慈烺这个权力觊觎者并无太多期望。
即便朱慈烺今日表现得仁义宽容,他依旧怀疑,这个年轻的皇帝会否随着权力的增长变得残酷无情。
“若有一天,他要你说出违心之语,你当如何应对?”钱谦益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峻的质疑。
王夫之眉头紧锁,却也毫不示弱地回问:
“可若是依附他人,就能有更好的结果吗?难道李过、高一功这些人,不忠于陛下吗?他们又有何不同?
不论陛下如何行事,这些人无论品行、政绩,都不及陛下。
况且,他们本就是反贼出身,又岂能与当今相比?”
王夫之一语中的,直击钱谦益话语的核心。
钱谦益捋了捋长须,语气中多了几分深沉的算计:
“而农,你倒说得有理。但正因如此,咱们的这位年轻陛下才不能放肆妄为。
若是没有其他势力制衡,他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广开言路?恐怕只会成为笑谈!”
他顿了顿,继续道:
“正是因为有这些不同势力相互制衡,局势才不会偏颇。若是让陛下一人独大,江南的田地再分给百姓,那江南缙绅又该如何自处?
到那时,怕是连你我都无立锥之地了。”
钱谦益这番话看似忠言,实则暗藏私心。
他并非不愿广开言路,亦非全然反对朱慈烺的改革,只是身为江南士绅中的一员,他更加担心自己乃至整个士绅阶层的利益。
若朱慈烺真的推行改革,江南缙绅的利益将遭受何等冲击?这是钱谦益绝不愿看到的局面。
王夫之虽未言明,却已隐约察觉到钱谦益的真实用心。
他的眼神微微变得冷峻,心中已然明了,眼前这位看似忧国忧民的老臣,实则是在为自己的利益做打算。
然而,现实依旧残酷无情。
无论选择朱慈烺,还是选择那些文官势力,最终的结果都充满变数。
而今的大明,正如岌岌可危的大厦,朝不保夕。
“你说得有理,但时局如此,无论如何选择,皆是险中求生。”王夫之叹了一口气,话语中透出无奈和沉重。
他并非天真之人,也明白任何选择都没有十足的保障。
钱谦益沉默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低声道:
“这天下没有真正的好棋局,唯有险招,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两人对视片刻,心中各有计较。
“好,既然你意已决,我便不再多言。”钱谦益终是长叹一声,挥了挥手:
“但愿你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王夫之站起身,拱手施了一礼:
“多谢钱公提点。但无论前路如何,我已无怨无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