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柯走后,明珠又到床上歇着。
窝在被子里,袖中纸条展开。
竟是一封信。
信封上四个字:“明珠亲启。”三年时光,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她的手抖了一下,说不上是悲悯还是凄凉。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强行平静心绪,破开蜡封。
吾妻如晤:
夜作此书,中心忧郁。若卿得观此书,则吾或已为阴间一新鬼,死无葬身之地;若卿未得此书,吾将叩谢皇天后土,来日西窗倾诉。
未经允准,擅以“妻”“卿”相称,万望勿怪。
群雄逐鹿,鹿死谁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吾生而知之矣。可惜兄弟相争,骨肉相残。此固吾等之天命不可违,奈何卿女子柔质,空受其累,余此生虽百死不足以偿此罪也。不图来世相逢,惟愿今世之情,款款道尽,不留余憾,亦可含笑九泉。
与卿相逢幼年。此时待卿之意,好奇向往耳。
及卿年纪渐长,余亦功课日繁,多年不得相见。而卿芳名时时入耳,留心日甚。此时待卿之意,遥遥相慕耳。
余为皇家子,卿乃相府女,于世俗观之,堪堪匹配也。然虽则觊觎,未敢妄动,盖余以卿为第一等好女子,须得世间第一等好男子可也,自惭形秽,暗自发奋而已。
然而生于皇室,身不由己,母舅所迫,私心所驱,终使卿惶惶入吾彀中。知卿不愿,余亦不强人所难,盖知鵷鸾非燕雀之可囚,故唯清泉桐实以赠。诗书相伴,琴瑟相和,谈吐相乐,饮食相悦,韶光洵美,可堪一醉。一生得有此等岁月,何其有幸?虽无夫妇之实,得妻若此,夫复何求?知足甚矣!
呜呼!往事历历,奈何回首!与君同醉玲珑月,但愿长醉不复醒。卿览此书之际,身在何处?每思至此,心如刀割。卿犹处子,可自证清白。丈为国相,舅为将军,愿卿凭此,兼之聪明才智,珍重自身,江湖相忘,另觅前程,勿为余所累。切记切记!
没有落款。底下一行小字“阅后焚毁”,已是笔力不继,可以想见写信之人当时是何种断肠情态了。
她对李凌有歉疚。这一点她无从否认。不只是因为欠他付给她的深情与荣宠、他给的信任与自由,更因为……她总觉得她欺骗了他。
她待他的好,一方面是因为不忍,一方面是因为日久而生的友谊,还有一方面她一直不敢也不愿向自己承认:她心里隐隐想着,若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梁王成为最后登基的那个人,或许会因她的好,而待她的家人好一些……
她确信自己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并没有恶意,但又因这种隐瞒而觉得对不起李凌那与她相比太纯粹的感情……
她掂量着自己手中的筹码:家族,几个朋友,此外还有李恒对她的欲望。
李恒究竟想要什么?是想要更稳固的皇权、一个挟制萧家的棋子,还是想要她?
她读史读得明白,看别人看得清楚,但是轮到自己应对这些局面时,却茫茫然不知所措,没有任何头绪。
就像高中时做数学题。老师讲得明白,公式原理她都懂,等到做题的时候要么没思路,要么算错数。
“从前就是这样,无论他想要什么东西,最终他都会得到。”明珠默叹。
小时候听哥哥说起日常小事,便觉得李恒意志力执行力非同一般,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位皇储的决心,无论对皇位,还是对她。
不过,哥哥与李凌见过面么?他是怎么拿到李凌的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