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儿是养在清宁殿偏殿侧间的。车前女官居于偏殿正间,本就亘古未有,皇帝进车前女官的住处,也于礼法不合。然而他是皇帝,天下之大哪有他想去而不能去的?
然而他只是在正间用了夜宵,又命逗弄一会儿猫,约莫玩到亥时,便由吴锡伺候着回龙吟殿就寝。
接连七夜,皆是如此。第一夜时他没说什么,到了第三夜,他见她局促戒备,索性明说道:“我不会强迫你如何,你放心睡大觉便是。”语带调侃,却难掩落寞。明珠将信将疑,防备不减,看他究竟要如何。谁先失了耐性,谁就先输了。
只是他的动机她却看不透。莫非是借她来试探后宫诸人的品性么?
晚上提心吊胆,白天忙得脚不点地。托李恒的福,得以近距离观察皇帝的日常。
“陪跑”到第十天,她深深地体会到皇帝真不是正常人能干的活。寅正至卯初即起——那可是现代社会的凌晨四五点钟——卯时至辰初上早课、进早膳,用罢早膳,或批奏章,或见大臣,或早朝听政,往往忙到午时,用午膳,按说下午是可以休息的,可是初登大宝,诸事繁忙,千头万绪,又不宜全权交付臣下——李恒只是偶尔读书权作消遣,其余时候多是继续处理政事。酉时末再用晚膳,之后多半还是召见大臣或者自己一人酝酿不知何事。据吴锡说,从前几位皇帝戌初时分便就寝,然而李恒要稍晚半个时辰。
李恒坐着她就得在旁站着,李恒休息她也难得休息。好在每天午休不必在旁候着,晚上不必值夜——这还是李恒着意体恤、吴锡偷偷关照过的结果,若是按规矩每天连轴转紧绷着,她这“丫鬟命”的“小姐身子”非得累趴下不可。
明珠清清白白,旁人可不这么觉得。一对成年男女,男的还是皇帝,深夜独处,什么都没做?何况皇帝对明珠那点心思,若看不出来,也不必再在宫里混了。然而众人不知帝心何处,只敢环顾四周窃窃私语——直到有人“童言无忌”放出话来。
刘容华——也就是当年的刘雅,与一众人闲聊时嘲讽道,宜车前从“车前”侍奉到床上去了。
明珠虽然跟在李恒身边的时间居多,但总有功夫听闲话的。宫中闲话,无孔不入,纵是不愿听哪能逃得掉?她听说刘雅这番高论,不由得佩服:女人面对情敌时文学水平是真的有可能达到人生巅峰啊。
只是李恒的反应甚是有趣。刘氏的话,他不可能没听说,可他一方面对刘氏一无惩罚,白日里嫔妃们来撒娇撒痴,他一一应对,夜里却照旧我行我素:夜宵,聊天,逗猫,回殿中独自安歇。
后来明珠想起《红楼梦》晴雯那句:“也不枉担了虚名……”才慢慢明白李恒意图。
她不在乎虚名。可这不代表她真的可以完全不在乎。
纵然众人不敢明着说皇帝什么,却不代表就会因此放过她。
二十年来,她旁观世事,已明白古代与现代不同,名声是“连坐”的。父亲是一族执掌,哥哥犹未婚配,她若这样不明不白坏了名声,影响的绝不只是她一个人或是她一个小家庭的未来。
自私的人才会真正自由快乐。因为这样的人不会想太多。想太多的人,活该掣肘。
后宫只知皇帝未曾宣召任何妃嫔,不知李恒七夜到底如何度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接连七夜,有此流言,再正常不过。
验身证明自己仍是处子?且不说李恒能不能分分钟让她不再是,即便是“验身”这件事本身,也足够令她和萧家声名扫地。
她痛恨被虚名羁绊,但世人皆如此,不是她所能挣脱的。
既然挣不脱,那便索性放手一搏。
既然注定要成为宫妃,那么何不成为这活人金字塔顶端的战胜者,而要做被太医可怜的一只蝼蚁,任人宰割欺凌?
只是前些日子看的什么地形路线,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