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尔得跟踪少年的第三天。
远处的少年站在垃圾桶旁,雕塑一般的双手此刻正灵活地翻捡着,塑料瓶、空装盒等杂物被他不耐烦地挑拣出来扔了满地,少顷,少年颓然蹲下身去。
看来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呢,王尔得愉悦地想。
哪怕只是半个吃剩的面包、半份过期的牛奶,都足够让这个少年活下去,但很可惜,少年来得太晚了。
一条野狗摇摇晃晃地走来,嘴里叼着一个肉包。
少年循着香味抬起头来,猩红的眼睛锁死了眼前凶恶的狼狗。
王尔得兴趣盎然地看着。
远处的少年吞了吞口水,精亮的眼睛中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野狗踩着小商小贩们泼到街上的污水招摇过市,利齿撕扯,眨眼间就吞下了半个肉包。
少年死死盯着它,一双手紧紧抓着垃圾桶的边缘,直到那条狗消失在视野中,才松开被捏得泛青的手。
暮色沉沉,少年拖着惫累又饥饿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走向城市的边缘地带,那里有拥挤廉价的房屋,以及低贱凶恶的人民。
几个约么相同年纪的混混堵住了少年的路,少年开口:“我今天没有赚到钱。”
不出意外地,少年又挨了一顿毒打。
王尔得站在楼下点燃了根细烟,烟燃尽,他上楼,推开了那扇属于少年的门。
少年正在数钱,绿色的、蓝色的、紫色的钞票摆满了单人床,零星有的那么几张红钞是在一次次压榨洗劫后的幸运儿。
七百六十三块零八毛,距离一架最便宜的钢琴,还差一万两千一百三十六块二。
少年无声地咒骂出一句脏话。
生了锈的铁门突然被人暴力推开,少年猛地弓起身子,将钞票一把拢进怀中,防备地盯着门口。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仿佛看见了天神。
难以置信般地,衣着华贵、长相艳美的神祗竟踏足了人间最卑劣、最污秽的场所,并逐渐踱步到了他的跟前,向他伸出了手。
“跟我走吧,我会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片刻失神后,少年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对眼前这个长得太过漂亮的青年伸出的手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去打了盆冷水,背对着青年脱掉了洗得发白的t恤,将毛巾沾湿,擦拭肩背上青紫的伤痕。
少年开口道:“我不需要什么更好的生活。”
王尔得无法自控地走近了少年,将手放在了少年后背上最重的一块淤痕处,猛地向下狠狠一按。
长好的伤口重新绽放出鲜红光泽,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而少年尽管痛得一哆嗦,却一动不动,神色依旧如坚冰般冷漠。
王尔得的眼底,深不可测的疯狂欲望逐渐加深。
“跟着我。”他放轻了语气说,“我会给你想要的。”
少年蓦地想起一年前,在孤儿院里时,那只短小又肥胖的手。
油腻的触感在他浸满了泪的脸上不断盘旋,他死死抓着院长的胳膊,恐惧从被中年富商触碰过的地方一路蔓延至心脏,他怕极了,身子不断地发着抖,不明白这个曾被他用啤酒瓶子砸开了脑袋的富商怎么会对他施展如此难堪的报复。
“跟我走吧。”他听见富商温柔的语气,“你想读书吗?我可以资助你继续读书。”
富商靠近了他,在院长看不见的角度,阴声道:“我就喜欢玩你们这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婊子。”
跑——跑啊——
幽深丛林中少年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截枯树枝突然绊倒了少年。
身后数不清的野狗在狂吠,夹杂着几声人们焦急的呼喊。
“快回来,外面很危险——”
手电筒的光亮扫过少年头顶的树木,少年喘着粗气,恐惧如海啸般淹没了他。
不……不能被他们抓到。
少年咬牙,不顾被磕破的掌心与膝盖,起身继续向前跑去。
远方传来了城市的光亮,少年知道那里有他曾经习以为常的高楼大厦以及发达便利的交通,说不定、还会有一位愿意帮助他的好心人。
他想起十岁的生日宴上,他当众演奏完了一曲《蓝色玛瑙河》,腼腆地迎接众人的掌声,几个警察却在这时破门而入,带走了他一生清正磊落的父亲。
从此以后,由天堂到地狱。天真稚童残忍死去,化作了无坚不摧的、坚冰似的少年,他懂得了要想获得,就必须有所失去。
“你能给我什么?”少年道,“永远也吃不完的食物?夏天不会漏雨、冬天不会漏风的房屋?还是挥霍不尽的珍宝财富?”
王尔得对他贫瘠的想象力抱以嘲弄一笑,“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少年扬起了唇角,眼睛促狭一眨,对青年抱以同样的嘲弄,“真是不好意思,善心的大老爷,这些我都不需要。”
王尔得感到自己的心脏因兴奋而蓦地紧缩,他终于问道:“那么,你想要什么?”
少年直视着他的眼瞳,“我要弹钢琴。”
“让我学钢琴,我就跟你走。”
钢琴?
流浪弃儿谈出的条件让王尔得感受到了一股由衷的荒谬与可笑,一个饭都吃不饱、沦落到要与狗争食、每天都被混混欺侮的半大孩子,最想要的东西竟然不是吃的穿的住的,而是钢琴?
然而紧接着,他又想到了那双如雕塑般美丽的、充满着激情与生命力的手,是了,那样的一双手,的确很适合弹钢琴。
“我答应你。”
拇指划过少年带血的肩膀,王尔得压着少年,在不到十平方米的凌乱小屋中跪下。
“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方思,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