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北朝的少主靠坐在旁边的床围上,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我。
在路途中,我已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言。他们说他是魔君,又说他是废人;说他是阉竖,又说他面如锅底,赤发虬髯;说他暴虐嗜杀,生啖人肉,残害百姓,又说他已不成人形,却还苟活于世,真是不知羞耻。
他们这样论起他时,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又抖如筛糠。根本都不想想,他们自己说的话都是前后矛盾的。
梦梦天天以泪洗面,我倒不怕,反正横竖不过一死。这样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然而如今这些所有传闻的主人近在咫尺,我才发现,他其实不过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两道剑眉,一双俊目,皓齿朱唇,乌云一般浓密的黑发。我怀疑他们说的虬髯是不是把头发当成胡子。
至于面如锅底……呵,南北风物真是不同,北方的锅底原来这么白,就如我故乡的白玉一般。
他眉宇间不见肃杀之气,倒是有三分稚气未脱。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如何能在半年内连下五城,逼得那帮蠹虫只能割地议和。
看来是打不过,就把人说成这样,还把我送过来恶心人家。
可能我在他们眼里也是这样吧。
毕竟我也是和他一样的人。
“我叫虞娴月。”我抬起头平视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乃父何人?”
“家父讳淙,曾……在太嘉年间任丞相。家母是先帝朝大司马,安国公杨武公之女。”
“原来你是虞相的女儿。”他面上一直无喜无悲,眼睛却明亮又生动。只是眼神明明很清澈,其中的意味却太过混杂。仿佛有几分兴致,几分果决,又隐隐藏着几分悲伤。我一时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听到我这么说,他眼中的不明意味又浓了几分,问我:“听说南朝政势动荡,虞相革制不成遭人陷害了,是真的吗?”
“家父数月前获罪下狱,叔伯兄长均受牵连。家母求救未果,舅父亲自带人来抄我家……”
“车骑将军杨鸿?”
“是。”
“他们把你弄成这样的?”
“不是的。我三岁时生过一场病,为了保命只能截去四肢。他们特意找到我送来和亲,就是为了羞辱你。所以,你想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有怨言。”
说完,我轻轻闭上了眼睛。
君子死节。
我不是君子,但父母没有因我的残缺、我的失贞而厌弃我,还教我读圣贤书。
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我觉得我也应该有希望坚持的东西。
所以我没有叫他殿下,也没有像闺阁礼节中所教的那样低眉敛目。
只是,我应该坚持的东西是什么呢?父亲一心为国,却被蠹虫所害。舅父没有理会母亲的求救,却以亲人的名义作主送我来北境和亲。
国不国,家不家,己不由身。父母生死不明,而我什么也做不了。以此残躯,纵然身死,也不过轻于鸿毛,算不得玉碎。
但是,我不悔——
“何康,斟酒。”
思绪被少年的清朗声音打断,我睁开眼睛,看到另一位年轻男子端着酒器走到近前。这人大概是他的内侍,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光景,只比我们大一点。眉目清秀,但是比他略少几分稚气,略多几分阴柔。
我从小听说,鲜卑人长得一个个凶神恶煞,要不就獐头鼠目,可是今天见到的这俩人长得都挺端正的啊?——哦,不过他内侍不一定是鲜卑人,可能也是汉人。
我还听说他们蛮夷蒙昧不开化,不知礼义廉耻,全无伦理纲常。不过父亲告诉过我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北朝汉化程度挺高的,他们的文字、衣服、官制全是汉制,当下我眼前的合卺酒也是汉人的婚俗。
我不能做寻常闺阁女儿了。所以在家里父母也不讲求这些,全部由着我的性子来。
但我还是知道的。若他们也讲纲常伦理,我这样不敬地忤逆他,他早该大发雷霆,将我拉出去治罪。可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没有察觉到我在反抗,还要与我合卺。
可是怎么合?我们都没有手的。
“你能喝酒吗?要是不能,我可以给你换别的。”他问我。
“能。”
内侍把盛着两只小酒盅的托盘呈到他脸前。
少年用他清澈明亮的眼睛望向我的眼睛:“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你如果愿意,就照着我的样子做。”
他侧过脸,将一只酒盅衔在口中,然后回头看我。
内侍将托盘端到我面前,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衔起另一只酒盅。
……有点吃力。
他看着我,咬着杯沿咧嘴笑了一下,随后探身凑上来,口中的酒盅轻轻撞了一下我衔的那只。
……好近,太近了!他的鼻息轻缓悠长,发间有淡淡的松香味道。
少年没有理会我的失态,扬起下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盅放回到托盘里。
我犹豫了一下,也像他一样仰起脸。
是果酒,甘甜盖过辛辣。咽下去的时候,一股暖流从咽喉一直烧到心口,在眉梢和脸颊催开了两朵炙热的花。
我的动作不似他那般熟练,嘴角流下来两滴。内侍把托盘接到面前,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酒盅放回去,然后就着他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
……口脂好像掉了。
“帮我解衣。”少年吩咐道。
那内侍一件件地除掉了他繁重的礼服,中衣,亵衣。随后便告退了。他的胴体如白玉雕像一般竖立在床边上。
他手臂的情况跟我一样,都是从肩膀尽头齐根截去。腿脚就比我还惨一点,盆骨也伤了,下半身呈一个倒锥形。所以他大概不太容易坐稳,我看见他左右胯的断面下面,还有腰后都垫了软枕。
我竟不太害羞。可能因为他下面没有东西,也可能因为他的胴体虽然缺损很多却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只让我想到庙祠中的雕塑。
“你有自己伺候的人吗?我不想让他们看你。”他说。
于是我叫梦梦进来。她摸索着把我头上琅珰的钗环都卸下来,拭去了脸上脂粉,然后又解去嫁衣。最后一件亵衣除去的时候,我的两腿——其实也没有腿了,就是沿着臀线圆过来的两个肉球——之间的甬道里填塞着的玉势留在外面的鱼尾形状手柄就暴露出来。
“这是什么?”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我断肢伤口抹的药有副毒效,必须时刻戴着这个,不然会很难受。”
“什么药副作用这么大,我抹的也没这样。”他皱了下眉,探身欲仔细看我伤处。
是西域秘药。
药虽毒,但确能救命。否则我一次截断四肢,定然活不下来。涂药以后,不仅高热退去,伤口很快愈合了,甚至连疤痕也没有留下,就像天生如此一样。
只是那处留下的瘾,虽然一直在调治,却历经十年也没有恢复。
方才我也端详了他。我听说过,这位少主在五年前被谋逆的亲王俘作质子,威胁其父退兵。北朝先主不退,他们便折磨他,扬言即使自己坐不上皇位,也要毁了当朝唯一的继承人。
后来他有了幼弟。但先主许是自觉亏欠于他,仍坚持让他继位。少主也确实成器,自执政后,本已久僵持不下的南征战事频频告捷,朝纲也井然有序。硬是把反对的声音压了下来。
他的伤当是戕害所致。但我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疤痕,和我一样看起来就像天生的一般。尤其是胯部的斜截面,能想象得出本应是很骇人的伤,但是肌肤柔和而光滑地包裹过来,即使知道天生不可能如此,也完全找不到受创的痕迹。
抹的什么药啊……还没有副作用,我有点羡慕。
“你的身子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就继续问我。
“我一天……要有三次,晨午晚各一次,不然会难受……我的身子……轻浮……”
即使是谦称,我也不愿用更重的话贬低自己。
其实,更难听的话我也听过。尤其是在路上,他们每次发现我又需要梦梦帮忙了的时候。
从前在家里,父母虽未明示过这件事,但说过反正也不会将我嫁人了,他们养我一辈子。所以不用闺阁礼仪约束我,而诲我士子之经,就是希望我不要为人言所累而自轻自贱,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鱼纹是我家崇尚的图案。玉佩簪钗,皆有此纹样。他们找到我带走之时,舅母把我随身的环佩头面都搜刮一空,给我换上次等的。讽刺的是,这在她们讥诮中留下来的体内之物,以及几根替换的,竟成了家人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我不能用她们说过的话轻贱自身。
“不要这么说,这也并非出自你本愿。可曾有外男欺侮过你?”
“不曾有。”
“那这些都不作数的。纵是有,也轮不到你这样说自己,我会先擒到那人,将他剖心剜骨。”
他真切地看着我,我终于在他稚气未消的眉宇间见到一丝君王的风采。
“殿下为何对我这般好?”
“因为喜欢你。”他眉目柔和地笑了,“可能有些同病相怜,不过我总感觉你身上有种文士风骨。比南朝那些披皮戴冠的真文人还要分明些。”
……这赞誉可太重了。我当不起。
“可惜你说的我帮不了你。你应该也看到了。”他说。
刚才就看到了。
他自肚脐以下本就所余不多的下半身一片空白,倒锥形的身体末端除了一个小小的孔洞,全是柔嫩细腻的肌肤,与其他部位一般无二。
我虽没有见过真的,但是也见过假的。我觉得切断之后怎么也不该是这样。他这简直就像从来没长过,而且那里本来就不应该有东西一样。
……说实话,还挺好看。
“无事。我可以自己解决。”我说。
我真不太介意。这种事对我来说就像一日三餐一样,梦梦帮我就行。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或者调养身体要宣太医,都可以找我。”
“……谢殿下。”
“那我可以亲一下吗?”他突然抬起头含笑问我。
“……好。”
我们残缺的身体赤诚地斜对而坐。突然,他欺身上前,肩膀压住我的肩膀。我就支撑不住了,带着他一起滑卧到榻上。
他轻轻啄了一下我的唇。随后不断挪动身子向下,亲吻了面颊与下颌、肩颈、锁骨,一直到胸,然后含住我的乳尖,温柔地吮吸舔舐。
刺激传来。我不自觉地把体内玉势吸得更紧,微微摇动腰肢。
它是充盈的,光滑微温,可惜坚硬不能移动。我觉得不满足,想要更多。
“殿下……我有点忍不住了……”我喘息道。
“你之前都怎么弄?”
“她帮我。”我看向侍立在床尾的梦梦。
“那你可以继续,正好让我看一下。”
本段自留
“梦梦,事后抱抱。”
极致的愉悦过后,我的身体放松下来。心口会感觉空虚,非常渴望温暖的怀抱。往常这时,都是梦梦抱着我,我一会儿便会睡着。但是如果没有得到拥抱的话,空虚中便会孳生悲伤,乃至自厌。我虽可抑制,也需要许久才能平复。
梦梦可能因为知道少主在旁边,不敢抱我,只是将手掌覆在我心口轻柔地抚摸着。
我实在不想再经历那种空虚的悲伤,回头向身侧的少主求助:“殿下,可否抱抱我?贴近一点就行。”
他向这边挪了挪,胸膛贴近过来。少年的身体不似看上去那样白玉般冷色和硬质,是柔和而温暖的。我迷迷糊糊地放松下去。
“娴月。”耳畔的低语将意识拉回,他轻吻了一下我的脸,“你快睡着了。”
“不好意思。我弄完就容易困。”
“你今天就先跟我睡这儿吧,明天我再给你安排住处。等到明年我登基了,你可以再挑个你喜欢的地方住。”
“好。”我怕梦梦紧张,让她先回去,“梦梦,帮我们盖一下衾被。你去净手吧,把这个换下来的也洗了去,然后到外面休息就好。”
“你家梦梦眼睛看不见?”梦梦出去后,少主问我。
“是。天生的。所以才让她来服侍我。”
“那我再给你拨几个人吧。还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谢殿下。”
“以后不用叫我殿下。你可以叫夫君,也可以叫名字,你我相称也可以。我叫拓跋珏,字明玉。”
我蒙眬地应了一声,然后坠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宫人伺候拓跋珏和我一同用了早膳。
他吃饭有三名内侍伺候。昨晚我见过的那个抱他坐着,另有一人蹲跪着喂他,余下的一人侍立在后。这两人也均是少年,和我们差不多大,好像一个姓萧一个姓陆,长得都清秀端正。
……拓跋珏不会好男风吧?他的内侍怎么个个都是美少年?
不过认真说起来,其实还是他本人最为昳丽。不单是仪容秀美。
我自小养在内宅,除了亲戚也未曾见过外男。然每阅及圣贤书、前朝史,竹篆如金石,所载君子风骨历历目前。
其言能透书简,如雷音贯耳,引我心之所向。其神能破迷执,若抱薪独立萧萧寒夜,虽千万人阻之,而志不改。
风流皮相易得,隽逸瑰姿难寻。
北朝少主拓跋珏,虽年齿尚稚,这种丰神,他有两分。
除了梦梦抱我之外,他也另叫了两名宫女伺候我。就同他一样一人喂我一人在旁边待命。我从前在家吃饭其实挺不成体统的,一会儿要吃口这个菜,一会儿要吃口那个菜,一会儿又要进羹汤,可能还会吃一半突然想歇会。我向来要什么就直接说,家人都由着我,有时母亲甚至亲自抱着我喂我。
在这儿不行。只能喂什么我吃什么。
家是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父亲母亲现在怎样。
我后来想了想,姑且感到一点安慰。
下狱也要审的,不可能不明不白地就把人害死。
若真是这样,朝野必然震动。南朝本就政势动荡,国祚怕不是不想续了。
……希望父母能有人搭救。
进完早膳,昨日的何康抱他去议事了,余下几人引我和梦梦去了他为我安排的住处。拓跋珏说让我晚上还和他一起睡,所以这间与他毗邻的宫室只是供我日间起居的地方。对我来说,有床榻有帐子,有个私密空间就可以了。我还能到他的小院子里,晒晒太阳赏赏花。
早晨梦梦怕误事,没有周全地帮我,只在为我穿衣服时顺便执了鱼尾摇晃几下。而且要将新住处整理好,安置我带来的虽然不多的东西、梦梦的东西,以及一些他赐我的用度。我那里拨来了四五个人,加上两个帮忙的内侍,等到理完,正好午膳时分。
用完饭,我躺到自己那间屋的榻上。梦梦净了手,为我把昨日的玉势取出来。
“梦梦今天就进一根吧,但是要抱着。”昨晚的愉悦让我整个身体都非常舒适,现在比起刺激,更想要温柔的抚慰。
梦梦便坐在床沿上,把我面对她抱过来,一手将我圈在胸前,另一只手从身下穿过覆住那里,中指探进甬道。
“梦梦,拉手手。”我收缩两下里面的肌体,握了握她的手指。同时脸也靠近和梦梦蹭蹭面颊。
梦梦的中指在里面轻轻勾了勾。
“你昨天怎么都不抱我的。今天早上也没抱。”我又握了两下,带着几分埋怨向梦梦撒娇。
“殿下大婚,清梦不敢造次。”梦梦轻声说,一张脸仍然是安静地阖着双目没有任何表情。
果然是因为这个。
梦梦大名叫虞清梦,跟我姓。父亲母亲希望她对我好一点,以义女之礼待她,除了每日三次在这事上帮我,别的事情都不用她做,她也不太能做得了。但她仍坚持叫我小姐,而且老跟着家里其他仆人们去做活计。
我反正没有把梦梦当下人,我把她当青梅。肌肤相亲了这么长时间,可能也当成了半个亲人,半个恋人。
我曾想过,如果我们能算作恋人,我当是男子吧。虽然在身体上情状似乎相反。年纪上,她也大我近一岁,今年冬天当满及笄之龄。
但是梦梦性子温良怯弱,我得保护她。
“梦梦不用怕。你昨天也听到了,拓跋珏对我还挺好的,不似他们说的那样可怕。”
“你喜欢他吗?”梦梦仍面无表情,安静顺驯地拥着我,却在突然之间轻声开口问道。
“啊?”
梦梦问得太突兀,我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殿下。小姐喜欢他吗。”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我对他印象还可以,但我们昨天也才上压过表兄,舅母素来不待见我,每每暗讽我肢体不全,又总被我反唇讥回。但舅父与母亲一向手足之情甚笃,在我幼时也对我很好。
我不会央拓跋珏去擒他。若我有能力,会自己寻到他,当面质询他为何如此。今既力所不能及,则拓跋珏是否南伐,此事完全与我无关。
然纵是家中兄长,皆为四肢健全的男儿,举中正上品入仕,也被削了爵禄、除了功名,同父亲一并下狱。
会稽虞氏,世代簪缨,一门三相,亦不免为俎上鱼肉。如何才算得有能力,得以有所作为呢?或许当世之中,无人可称得上是自由的。我所受之制,也不过更明显些,具现到身体上罢了。
我说:“我不知道。”
他侧过脸吻了吻我:“是我不好。今日不谈这个。歇息吧。若有虞相消息我定会告诉你。”
我的自由,或许也就只有他为我照亮的这一方宫室了。
可他也身负桎梏,为何尚能予人辉光?不是天子泽被万民的光,是他的光。
子曰,见贤思齐。
但是我好像真的学不来。
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从微处起,想想我能做些什么吧。
他让我锻炼,我实是不知该怎样做。总不能在床上打滚吧。
我问了他,他说让梦梦为我压住胯骨,抬上半身。须得腰腹用力方是对的,如果感觉肩颈酸,则是错了。
我试过几次,很难,根本找不到所谓腰腹发力的正确方式。我甚至怀疑他有意消遣我,让他做给我看看。他说我比起他还简单些,他要在臀下垫个枕头,还须有人扶住他髋侧断面。
“你是愿意让何康进来,还是愿意让梦梦摸我?”他还故意气我,我便用身子撞他。
不过他看我实在不行,说这是因为我腰腹没有力气。便让梦梦扶他斜倚在床沿上,教我靠到他身上再试试。
他半躺半坐,下体的尖尖垫在我后心下,髋骨两个顶点正好抵住我双侧肩胛。此时我再抬上身,终于找到他说的感觉了。
但做了几次,我便腰酸背痛。,长的两日,一个月内全篇都学完了。
“祖宗!”他赶紧扯我耳垂,“你可切莫让太妃听见这话!给我妹妹留条小命吧!”
我有些紧张。我在家中排行最末,又是唯一的女儿,只有兄长,并无弟妹。并不知当如何与弟妹相处。
长兄在我幼时便已入仕,仲兄也长我许多。他们对我都关怀备至。明玉对他幼妹亦是如此,但似乎又有不同。
公主会因我身体残缺而厌恶我吗?——可能不会,她皇兄也这样,他们关系还挺亲近的。
可明玉性子好,我性子不好,我担心她不会喜欢我。
思及今日宫宴,确实几未听到代寿公主说话。我偶尔瞥了一眼,见她垂着头瑟缩在太妃旁边,一副怏怏不快之容。
童稚性情多变,我不曾在意她怎么了,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如此看来小姑娘也挺可怜的。明玉既央我,我能帮便试试吧。
邱太妃说:“你皇嫂出身江南名门望族,诗礼传家。且不说才德上,皇嫂只长你几岁,便已精熟经史子集;你看人家的姿仪气度,再看看你,可成半点体统吗?你定要向皇嫂好好学学。”
小公主刚向我见了礼,才露出一点好奇的活泼神情,脸就被这番话训斥得立即哭丧下来。我不能说,心内却急得不行。
求您了太妃,您快别说了吧。若是再说,小公主该烦死我了。
况且何来所谓姿仪气度,不过就是我坐在轮椅上没法动。
“太妃谬赞。妾闻代寿公主能书善画,熟习女工。这些娴月都无从学。因此只专心读书,诵得几句圣贤之言罢了。”
对。明玉说他妹妹画画得不错,我得赶紧夸她两句。
“娴月莫如此说。你十三岁便能熟诵四书五经,通今博古,才藻可与汉班婕妤相伦。你愿协我教导彩蕙,是我之大幸。彩蕙若不用功,你切莫容情,责罚她便是。”
“太妃过誉了。娴月才疏学浅,不敢与班婕妤相比。公主颖悟,妾也只是少为扶助,无须诫斥。”
可不可以不要说了。我真不想说话了。这样端着架子拿腔拿调的太累了。
明玉看出我烦,赶紧找了由子替我解围。太妃还想在旁监督小公主背书,明玉说知她教导小公主日夜劳心,让她养养精神,此事放心交予我吧。套话说了一堆好歹是给劝住了。
代寿公主才开始学《论语》的公冶长节里也会再出现。公冶长身陷囹圄,但其实无罪。夫子因此感叹,并把女儿嫁给他;南容即为南宫子,《诗》中有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在教人慎言。南容读诗至此,再三反省,即为三复白圭是也。夫子认为他在治世时能发挥才能,乱世中也能保全自身,因此把兄长的女儿嫁给他;子贱曾为鲁单父宰,鸣琴而治,每日只在堂上坐着,似乎没有做什么,便把地方治理得很好。因此夫子夸赞他。但是这跟嫁女儿就没有关系了。
她说夫子的学生太多,一会儿这个说话一会儿那个说话,弄得她头昏脑胀。
“夫子有教无类,不论贫富贵贱,凡有心向学,皆可收为弟子。孔门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其性格也各自有别。如子贡机辩,子路勇直,颜渊贫而乐道。你读多了,便记住了。若实在分不清楚,就去文庙,看看他们塑像,长得都不一样的。”
“皇嫂,我出不了宫的。女孩子也不能进文庙。”
也是。我竟忘了。其实我幼时曾去拜谒过一次,不过是父亲背着外人悄悄带我进去的。
“皇嫂,夫子也会斥责学生吗。母妃说,彩蕙如此愚钝,这都学不好,便是夫子见了,也定会骂我。”小姑娘偷偷抬起头,忽闪着眼睛怯生生地问。
“不是啊。有不懂的很正常。《论语》所记便是夫子的学生问道,夫子为他们解惑。”我想了想,“夫子也责骂过弟子,不过不是因为学不会。太妃前几日是不是说过你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就是这章后面夫子责骂宰予的话。那是因为他白天睡觉。你白天又不睡觉,我睡,所以太妃其实应该骂我。”
小公主扑哧一下笑了,走上前来拉拉我的袖子:“皇嫂,你真好。母妃就不跟我讲这些。我问你的这段时间,她都该用戒尺打我二十下了。”
我的天。太妃怎么能这样呢。
我心内如此想,但是屋里还有人,便只能说好话:“太妃望女成凤,督促公主学习,乃是好意。公主用心学,切莫辜负太妃苦心。有什么不懂的尽可问我,我都讲与你听。”
回去之前,小公主问我明天还来吗。我便让她过来,在耳边悄悄告诉她:“你好好背,过几天这章背熟了,你皇兄便能让你到我那儿去学习。但是这话别告诉你母妃,她知道了你就不能去了。”
小孩子就是好哄,我看她一下就高兴起来。后面几天,学得也挺认真。只是还要温习之前的,一日背多了确实记不住。我便让她每日少背几条,过了四五日,也把这章诵完了。
太妃喜笑颜开,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明玉一提,她便准小公主来我这儿了。
不过除为公主解忧之外,我也是真的不便。每日晨起即去太妃宫内,中午回来,我怕如厕,都不敢喝水。太妃留我用膳,我也不敢答应。
我对明玉说:“你交托我的事,我可算完成《论语》五天才背过。我说她颖悟,实在是违心之言。除此以外,都还好。”
“你不能拿你自己当标准呀!普通人就是这样的。”他哂道,“我是问你她这两天是不是开心点了。”
“那倒是。”我想起公主跟我学过的太妃责骂她的话,还说太妃拿戒尺打她,“太妃怎么还打公主的呀!好好的姑娘,都要打愚痴了。”
“我们家都打。皇室规训如此,学不好便要挨打。”
天哪。怎么这样。虽然我在家被溺爱至那般,从不曾受过责,但父亲也说过,学习时有不明之义绝非罪过,夫子尚且四十方能不惑。除非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才合当受责呢。
“那你出了事之后,先主还打你?”
“那不打了。只是逼我练字。写不好,便不许睡觉。”
“你还会写字?”
“写得能看出是个字罢了。我平时也不写,太费劲了。平时都用章子。”他笑着撞我一下,“我以为你学了这么多书,在家时定和我一样,也吃过不少苦。谁知你是天赋异禀,过的都是神仙般的日子。真是比不了。”
我想说不是啊,因为你有责任,我没有。
但是不知怎的,竟说不出。
人生无几何,犹驷之过隙。草木摇落,朔风起寒,已是秋归冬立时节。
北方的气候比家乡寒冷得多。我四肢残端怕凉,每天都裹得很厚,让梦梦抱着。若不是小公主要来,我定会一天到晚藏在被子里,床都不欲起来。
明玉给我们屋子里提前拨了炭。我觉得暖和了,他自己又嫌热。每天晚上回来都嘟嘟囔囔地说我不听他劝告,不好好锻炼才这么虚。
我说和锻炼没关系,受过创都这样。我还算好的了。难道他就没这毛病吗。
——他还真没有。不消说肩膀,就连髋侧两个本该很惨烈的大创面,骨头都削了,还一直是温温的。我之前以为夏季炎热所以这样,但现在入冬了,他伤处还是和其他地方一般温度,每天也不怕冷。
我心下羡慕,又有些疑惑。难不成神仙救治是真的?
而且他全身上下无瑕美玉一般,一点疤痕没有。当年他叔父将他掳去,折磨成这样,竟完全没有动他容貌的吗?纵使不断手脚,只毁眼睛,他也无法继位了。结果伤了这么多地方,竟是徒劳白费功夫,也不影响人家执政。不知那建王泉下有知,知道了这个,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
我实在忍不住问了他。他说:“脸动过啊。眼睛也伤过,不过我躲了一下,只伤了眼皮。后来都被仙人治好了。然后他们就不敢再动我了。”
“怕遭报应是吧。”
“哈哈哈,对。”他干笑两声,“屠戮时不怕,伤我时不怕,见我不死,却怕了。”
“真有仙人?”
“有的。是梦境神。我每次昏迷或入睡时遇见她,及至醒来,伤势便痊愈些。”
我想起他从前拿我戏耍,说仙人长得和我一样,便问:“那神仙到底长什么样?你可别再消遣我。”
“真的相貌同你一样。而且也没有手足。”他抬起残肩向我挥了挥,“所以她说她的能力只能治愈成这样,已经断了的地方就恢复不了了。”
我觉得他挥肩膀的样子有几分可爱,也跟着挥了挥。他眼睛一下就亮了,翻身扑过来蹭我的脸。
“但是她好像连病根也帮我拔除了。所以后来太医们为我诊治的时候,都很惊讶。”他接着说。
我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说的神仙是我所未曾听过的。若此事确真,那么他不建庙宇,不尊佛道,或许也有这层原因。
但是神仙总不可能白白救他吧。五年前先主与建王正位之争,死了多少人,其中不乏京城内外无辜百姓。为何单单选择他救?他虽是王子,但生死面前,我也不觉得他的命就比别人贵重些。
要么他真的是天命所归,神仙救他,是愿将江山交托予他,希望他好好治理天下;要么就是看中他这个人,以后说不定会拐走他去修仙,给自己当徒弟。
如果是前者,我愿意相信。如果是后者……还是算了吧。
“娴月,你在想什么?”见我出神,他又蹭了两下,问我。
“……在想你以后会不会被神仙带走去修炼。”
“那不会吧。”他想了想:“她说在别的世界还有很多其他的我,也有很多其他的你。不过那些我少有重伤至此者,好像我是最惨的。但每个世界中,我都一定会与你相遇。感觉像释家三千世界的说法,我不学佛,听不太懂。”
“我也没学过。我也听不懂。”
但是心中莫名一动,隐隐约约似有所感。
“她说我的身体上留有她的祝福,让我不要自厌,好好活下去,早晚会遇到命定的相伴之人。我当时尚不能完全理解,不过一直以来,都在以此为信念支撑自己。”
“及至遇见你,我便感觉到,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微暝的夜色中,他眸光闪亮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好温柔啊。我突然好想哭。
不行,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在这时候哭出来。
我忍住流泪的冲动,把头埋到他胸前,问:“你以前认识我?为何能在梦里见到我的相貌?而且你八岁做的梦,现在还能记得梦中之人长什么样?”
“不认识。我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仙子的样貌其实后来也记不清了,但见到你的时候,又想起来了。”他说,“我说跟你长得一样,其实也不完全一样。神仙与我们凡人衣妆不同,服冠有别,她看起来年纪也更长些。”
“那你如何知道是我?”
“看人不要以相貌为先。察其神,观其态。这还是你教给我的。我觉得你长到及冠时应该就是那样。不过仙子的气质更平和些。”
“我之年纪不能用及冠称。”我觉得他脑子糊涂了。男子才行冠礼。
“你不是士子么。再待六年,若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安排一场。”
“明玉,你能不能老老实实把我当内人啊。”虽然知道他是玩笑,这话说得可真够大胆的。我尚不敢如此没有规矩。
他总与我调笑,说把我当江南的士大夫养。我说江南士大夫尽是一帮蠹虫,你莫不是在骂我。他便笑着告罪,说别往那儿想,他没有这个意思。但让我教公主,也是做的太傅的活儿。
“我又没有成过婚,不知道夫妻相处该是什么样子的。但你是娴月,我若与你相交,便自然是现在这般。”他眉眼一弯,“再说了,你若真把自己当作内子,首先就不该以字称我。”
“是——还是我错了对吧——”
太妃听说了我畏寒,说她那儿暖和,邀我过去同住。
我本想托明玉帮我拒绝,但告诉他后,他却说要不让我先去待几天。近日幽州雪灾,他要料理赈济事宜,晚上可能都会回来得很晚。
“太妃宫内是真的暖和。你可以去试试。你走了,我便直接住前殿,还能省一个屋子的炭。”
我确实听说过后妃宫室都以花椒和泥涂于墙壁,芳香温暖,是谓椒房。
他便让我收拾收拾,明日就搬过去住。也不用带太多东西,太妃那里一应用度都有,带多了反而显得不好。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晚上,我问他。
“不知道,我也希望这事能早点处理完。”
“那如果你冬至时事还未毕,明年我和你又都不住这儿了,今晚岂不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同寝了。”
他听了皱起眉:“别这样说。实在不行,我便咬牙不管他们说什么,登基后你白天在自己宫里待着,晚上还是与我一起睡。反正我又不纵欲,与你同榻而眠也只是睡觉。”
然后他探过身子,解开我已经换成夹棉的中衣和亵衣,“不过确实有一段时间不能同它们见面了。我得跟你们告个别。”
凉意袭来,我的两侧乳尖霎时立起。他依次亲了一下,说:“得过一阵子再见了。你们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它们冷。快给它们盖上。”我不满地撞他,他衔住衣襟为我原样盖好,又叫了梦梦进来帮我系带子。
“不过它们说,明玉好好做事,等你回来。我们会想你的。”
其实我挺担心搬过来会不会惹太妃生厌。我只带了梦梦,起居又如此麻烦,处处要人服侍。我怀疑太妃这儿一半的人都被她拨过来照顾我了。
我尤其害怕自己身体须得戴东西的事被她们发现。偏偏每日的需求又不满足不行。万一不小心被小姑娘看见什么不该看的,那我可真是九死也不能脱其罪了。
不过目前来看,太妃因我带着小公主读书,比她教导时学得快些,好像还是挺喜欢我的。她不用亲自操心,每日公主也表现得较为柔顺,于是态度也和缓下来,不像之前那样动辄责斥她了。只是每每说我聪慧,彩蕙愚顽,若她能有我一半才智,做母亲的就感恩戴德了。
这话背着公主也说,当着她面也说,一日能说两三次。我便趁公主不在的时候劝告了太妃:“太妃莫要如此说。公主身体康健,率真无虑,又能得母兄庇护,已是胜过娴月百倍千倍了。”
真的,小姑娘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不好吗。而且她画画得确实不错,又不是真蠢笨到什么都学不会。背书慢一点也并非要紧之事,为何一定要这样逼人家呢。
况且她心地纯善,比我那也是九岁,舅母夸耀他会作诗,结果不如六岁的我作得好,便觉得外祖偏向我,差点将我推到地上的表兄好到不知哪里去了。
太妃听我这么说,面上便流露出我十分熟悉的戚切,走近来为我拢拢碎发,让我在这里不要见外,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告诉她。
这里安排给我的住处与她们隔了一段回廊,宫室不大却向阳,明亮宽敞,炭烧得足足的。加之墙壁上涂的花椒,确实比东宫暖和得多。
太妃说我灵秀敏慧,比明玉更惹人疼惜。明玉曾向她描述我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仿佛一直忍受着蒙尘之苦才勉强在俗世中过活,他见到我便觉得怎么对我好都不够。她早前还觉得明玉没见过姑娘,说这般话丢人。及至见了面才知我真是如此。
原来明玉是这么看我的吗?我好奇他还说过我什么。但心知自己不至于像他所赞的这样,许是他敝帚自珍,夸张了。
太妃还嫌我太瘦了,让我多吃点饭。这话也同明玉说过的一样。其实我吃得一点不少,不过有些挑食,只爱吃肉食不爱吃蔬菜。
我看她家令爱才不好好吃饭呢。每日我陪小公主背诵到中午,太妃留我用膳。我一开始不敢答应,因为我吃饭很麻烦,怕唐突了她们。太妃说无事,与明玉也吃过,都是一样的。我便和她们一起吃了。公主餐餐吃两口即不再动筷,满脸上写着想离席去玩,又囿于规矩不敢动。我看着都替她难受。
而我自己也不大自在。我那边伺候的侍女们好不容易将我的口味摸透了。此时搬过来,我又得收敛性子,喂什么便吃什么。
忍了几日,我悄悄让梦梦向这里的宫人们传话,让她们喂我吃饭时多拣两口荤菜,少喂两口素食。然后就基本变成两口荤一口素这个规律。
行啊。且凑合吧。
太妃问我可曾读过佛经老庄。我说佛经未曾涉猎,老庄读过,看不懂,父亲不给我讲。他觉得我年纪尚小,又过于敏性,还是应当先用圣贤书稳了根基。待日后长大些,可再自己挑选感兴趣的学。
可我还没有等到那个日后,便与父母分离,被送来这里了。
太妃听了颔首,说虞相明断,她也这么认为。
“人都慕前朝名士风流,我却觉得清谈误国。食荫禄享清声而不出仕,是民贼也。”
父亲早年也以清谈立名。我觉得这样说便有些太极端了吧。但一时间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她。
有点不爽。
明玉在处理政务的间隙会来请安,顺便看他妹妹。我便悄悄将这话告诉了他,问他怎么想。
他听了就笑:“嗨呀。文臣武将之间互相看不顺眼,这是再常有不过的事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才知道邱太妃出身将门。镇国大将军、中护军邱韬是她同宗兄弟,而先皇后明玉生母亦是他们族中姊妹。他们家在先主未登大统之时便随之平定过西戎,战功赫赫。
怪不得明玉与小公主的关系更近些。不过他母族竟是汉人,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完全的胡人。
太妃虽出于武家,却素来尊孔崇文,因此责令小公主必学圣人之言。只是太过严厉了些。
我借住太妃宫中已半月有余了。前几日,明玉请完安,会到我屋子里来看看妹妹,顺便和我说两句话。可最近接连几天,他都没有来。
我觉得不大对劲。赈个灾这么久的吗。便是他拟了旨,下到地方要等一段时间,反馈回来又等一段时间,也不必天天在那儿耗着吧。
北朝疆域辽阔,岂能处处风调雨顺。每日不是这儿旱了,便是那儿涝了。他才的表白,是小鱼利用自己的旁观者视角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也是走上自己道路,作为求道者采取行动的就动心了!看那一堆省略号!而且她后面经常回忆起初见,说明初见印象很深。
可能小鱼看上去像个坚强的姑娘,不过她只是性子硬,其实也不是特别坚强。她平时好像想得也挺开,过得也挺开心的,是因为她非常聪明,能够自己想到换种思路,让很多东西伤不到自己。
小鱼给自己换的思路就是用认为灵魂是本体,身体是挂件的方式来与自身相处。这个思路虽然出于自我保护,但是既能保持骄傲和尊严,又不至于把自己逼到崩溃。但是她这么骄傲,其实还是有执念的。
她的执念在于必须让自己的理性时刻占据主导地位,每一个行动都必须是经过理性慎重思考后允许自己做的。平时她承认并允许了自己的身体欲望存在,可能把这个看作维持挂件的一部分,所以看上去心态还比较正常。但是绝不允许它失控,就算晕过去也在逼自己让理智占据主导权。
所以小鱼就算允许了自己的欲望存在,h的时候也会执着地要求主导权,必须让别人干啥就干啥,自己跟大爷一样在那指挥。姬友和小玉都顺着她所以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常,但实际上不让她攻她真的会出事。所以百合线收尾的时候,小鱼愿意把主动权交给姬友,也算是真爱了,虽然姬友纯纯的0一点攻不起来。
她也会执念地要求感情在理智控制之下,所以在确切感受到理智无法控制身体的时候,即使感到挫败,也不允许自己讨厌自己,然后就感到更加挫败;理清自己的思路之前也不允许自己喜欢小玉,因为她一开始是把自己摆在旁观者视角,把小玉当作君主的,如果承认自己的心意必定得不到平等的回应,小鱼这么骄傲不可能愿意。所以心里再难受也要忍着。后面逐渐从灵魂层面认识了小玉,觉得君主身份不是本体而是加在他身上的责任,就允许自己喜欢小玉了,这个转折点就是小鱼旁白中的称呼从全名变成字的时候。连名带姓的称呼一方面提醒自己他是皇家,一方面带着一层异族的隔阂,小鱼还是有一点点在意这个的。字就是同辈同学之间的称呼,但是按说读书人才用,女孩子是不能这么叫的。所以小鱼其实还是有颗士子心
小鱼心思敏感细腻,也有相当不错的美学素养,偶像大概是屈原?她引用了好几次。小鱼可以从h里面t到情感的,我写出来的h也没有单纯h,都是对人物和感情发展有比较重要意义的。比如神交h我想表达的是虽然不是真h但是灵魂的触碰甚至比真h还要近,小鱼更真切地认识到了小玉的灵魂,逐渐愿意接受他的心意,允许自己的视角从天上下来向他身边靠近。小玉也t到了,所以后面没有再问过我们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这种问题。
另外,虽然小鱼看人看灵魂,身体性别不重要,但是其实她还是偏弯的。如果小玉那个啥没坏甚至攻略要更困难一些啊还有点渣,当着姬友面搞对象/当着对象面搞姬友理直气壮。同时喜欢两个人也理直气壮。虽然我觉得喜欢的类型不太一样,跟姬友是比较传统的喜欢吧,跟小玉甚至超越爱情了。
1、关于人设
小鱼的心路历程和成长是这个故事的明线,小玉则是暗线。小鱼通透骄傲,小玉坚韧谦恭。
小玉的思维模式非常正常,他既没有像小鱼一样通过给自己换思路回避伤害的条件,也没那个脑回路。小鱼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反而觉得人类愚蠢,他们的想法令鱼费解,但是小玉说过好几次他知道他挺惨的。常人在意的他也在意,常人会为之感到痛苦的他也会。所以小鱼其实并不坚强,甚至一碰就碎,但小玉是真的坚强。他受到的所有伤害都是实实在在地挨在身上,凭借自己的意志力硬抗下来的。
而且他是那种越在逆境之下,灵魂的光芒反而愈发耀眼的类型。如果没有经历过不好的事情,他不一定能切身体会到众生之痛楚,也不会显现出高尚的精神。苦难于他都是雕琢打磨,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如果可以把小鱼的视角比作神观看人类的话,那么小玉就是人类中的英雄。与小鱼被剥夺了社会身份相反,小玉则是被社会身份所束缚。他有无数个先例以及充足的理由被异化为权力的符号,但他没有,从未把权柄和他人的生命看作自己所掌握的、可以随便动用的东西,仍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本心。即使这或多或少是出于自卑,认为自己没有资格,但是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从结果来看这一点是好的。
在我看来小鱼的性格更有趣,但是我个人可能会更偏好小玉。他面前有恶意也有诱惑,稍不注意就会走上歧路,却一直保持端正,一直做光明温暖善良的人。是我完全不可能达到的理想人格了。
如果不碰到小鱼,小玉可能是个看似完美的美强惨人设吧。但其实也没有完全惨,还是有些幸运的地方的。他的家人对他都很好,也有老师,有朋友,一直接受正确的引导。他用真心对待别人是会被看到的。有人喜欢他,也有人愿意帮他,然而只要是在世界之中有立场有位置的人,就不可能脱离社会身份去看到他的自我:一个开朗温柔可爱,虽然很优秀本质上仍然是普通人的男孩子。小玉终究是孤独的。他在努力拯救所有人,但没有人能拯救他。
小鱼一来,全乱套了。小鱼处在尘世之外,也只有她能够把灵魂与角色分开看待。对小玉来说,小鱼大概就像月光一样,没有温度,但能为他指明方向。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小鱼的光也是来自他本身。小鱼也没有拯救他,只是小鱼的存在促使他为自己解开心结,能够更坚定地走下去。小玉其实也没有拯救小鱼。他们的救赎都是自己完成的。
2、关于心路
小玉的心结有一显一隐两层伤,以及一层社会身份的枷锁。他用自己的思维模式揣测小鱼,以为小鱼和他一样,所以在努力治愈小鱼。其实小鱼根本没把这些当伤,她担心的只有父母的安危这一件事,解决了以后,就活蹦乱跳有精力去回报小玉了。小鱼也用自己的思维模式揣测小玉,所以看不到伤只能看到枷锁,以为他自己没问题才能帮助别人,最后才发现原来小玉一直是带着伤在拯救他人的。
他的处理方式是压抑不去想,将自我藏匿到社会身份之中,用责任支撑自己。小玉已经经历过一遍生死,所以常人认为好的权势财富等等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只是认为这是自己应该承担的所以才站出来,在社会身份的制约下最大限度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因为自己受过磨难所以愿意保护弱者,因为自己没有自由所以愿意宽容他人。这也是他还爱着生活、爱着这个世界,对自己也没有完全放弃希望的一个表现,即努力用符合本心的方式对待他人,从而试图寻找一些属于自身的价值。
但是责任既支撑他,也束缚他,还会不断给他施加压力。即使小玉比大多数人都要坚强,也总会有顶不住的时候。在正篇故事开始前,也就是小鱼来之前,小玉就快撑不下去了。朝臣催他完婚,他本来将其作为庇护所的社会身份也在逼他直面自己的伤。在这种情况下,要么以扭曲本心的代价使用强权维护自己;要么麻木接受,在临界点再挨上几刀。于是小玉做出了得知小玉心路的时候,她气愤也震撼,唯一一次外显地感情爆发了。
小玉的善意虽然或许只是一种朴素的赤子之心,但是经历苦难后仍能坚守,就显得愈发难得。南征虽然是逃避,但他也没有发泄情绪或者做出什么不负责的事情。甚至心态不好反而帮他超常发挥了,因为他的风格本来是不稳不动的那种,现在七八分稳就打。小玉说不是我厉害是你朝太菜,跟小鱼说不是我聪明是你妹太笨一样的,都是凡尔赛而不自知。
3、关于感情线
小玉的情感没有小鱼那么复杂,他从一开始就喜欢小鱼,到最后还是喜欢小鱼。只是小鱼不断给他惊喜,帮他理解了爱,理解了相伴,也治愈了自己。
不知道读者跟随小鱼视角看小玉是什么样的,但是我故意设置了小鱼视角有遮蔽,她在自己的心结没解决的时候,只关注自己的感受,没精力去体贴小玉的感受,只能跳出小鱼视角通过隐线推测。
小玉从前是知道以后会有一只小鱼陪他这件事情的,有时也会这样鼓励自己。但不能完全理解,没见到小鱼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鱼又会是什么样的人。故事开篇前的那一段时间他处在一个强撑着但是快不行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状态。
南朝提出和亲,小玉当时还不知道他们准备送个小鱼过来,不过这个要求本身就是在侮辱他。他手下其他人是主张威胁他们换条件或直接翻脸的,但他同意了,其实是在摆烂。小玉觉得回去面对催婚的一系列事还不如开个盲盒应付,就作了中,他的表现其实跟后面都不太一致,是带一点决绝地在做平时都不会做的事。
正常状态下的小玉言行谨慎克制,压抑自己努力保持端正。对待小鱼也是小心翼翼地呵护。但他开篇问小鱼话的时候带点锋芒。上来就跟人家脱衣服也是在摆烂,甚至在自虐。平时他对自己的伤都是能不想就不想,更不可能主动翻出来给别人看。
小鱼视角这时候不关心也看不出这些。她理解的只有部分是对的,小玉确实告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不是坦然地接受,而是摆烂地撕伤口。她直到最后才突然回过味来。
小玉视角也不知道小鱼此刻已经决定求死,只是对小鱼的反应挺意外的,觉得原来小鱼是这样的小鱼,所以一开始就喜欢上了她。另一方面小玉心疼小鱼,觉得小鱼跟他一样,甚至比他还惨,一定也很难过,所以在自己心态快崩了的状态下仍然本能地释放善意想要爱护小鱼。
小鱼的心思小玉跟不上,也没有专门猜测过。小鱼一句话说十个字,心里转了三百字,他的视角也看不出来。然而凭感觉却意外地总能把握到重点。文士风骨,明月蒙尘,只有她自己愿意才能留下,都是小玉没动脑子只凭感觉t到的。小玉问小鱼恨不恨伤害过自己的人,小鱼想到自由,想到立场,想到人类为什么会伤害别人。但她没想清楚不会决定自己的态度,所以说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们问的和答的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但是小玉能感觉到小鱼心情不好,所以亲一亲,让她慢慢来。
他没有想过自己是否配得上或配不上小鱼这种问题,喜欢小鱼就纯粹地对她好。小玉的一贯作风是温和包容,尊重他人基友都被惯得挺没样的,没有刻意为小鱼提供自由与尊重,却从来不会干涉她。小鱼玩针线,小玉虽然不赞成,也只是说算你厉害,没有说以后不要再玩了。宫变后小鱼执意让基友把她抱过来看自己,小玉即使处在心力交瘁的状态下,对小鱼也没有一点态度不好。没有跟她生气说不应该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也没有很意外,因为知道这是按照小鱼的性格能干出来的事情
在小玉看来小鱼就算被送给他了也不是属于他的,只是如同谪仙落难,恰巧来到自己身边,所以要好好呵护,让小鱼尽量自由一点开心一点,不要难过。对人好的方式也是很简单的小学生谈恋爱,一起聊天一起玩,小鱼难过了就蹭蹭贴贴哄开心,有什么漂亮的小首饰小裙子都送给她,就像养奇迹暖暖女儿一样。
前期不小心把小鱼搞晕那次,小玉道歉的点是没有不尊重她。这可能是小鱼最接近崩溃的一次,小玉其实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只是仍然按照自己的理解朴素地提供善意,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小鱼需要的正好是给她一个温暖的空间让她自己处理好情绪。
的立后争执我没有明写,但仍然是在给小玉捅刀子。争执原因是有人提出小鱼不能做正宫,希望小玉另选正宫。他们觉得小鱼本来就是送过来羞辱他的,日后小玉登了基,帝后身体都这样让人笑话。
小玉向来不愿意跟别人起冲突。他因谦恭不会出于自身感受行动,只是尽力在扮演社会身份履行责任上做到最好。所以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想法,用麻木和逃避回应伤害。我放了个小对比,太妃把小玉和小鱼都当别人家孩子,跟妹妹说看看人家看看你,弄得妹妹很不开心。小玉的反应就是躲着,但是小鱼会直接提意见说不要这样。然而,这一次因为有了小鱼,小玉想保护她,选择了正面刚。这对他来说相当于直面伤害的同时也要直面自己,甚至比已经习惯的挨刀子更难受。
小玉没有期待过小鱼的回报,但是这时候小鱼解决完了自己的问题,并开始采取行动回报他。小鱼问有什么事情能帮他,小玉非常意外且惊喜,但只是提了希望能肆意地接近小鱼一次的要求,也就是亲亲。违背了小鱼意愿导致把小鱼搞晕以后,小玉就觉得小鱼很脆弱,不敢乱碰了,喜欢也是小心翼翼的,很想抱紧但是只能轻轻摸一摸那种感觉。亲亲的时候他终于发泄了情绪和压力,小鱼虽然不适应但感受到了,也在尝试回应。
所以小玉感觉到小鱼终于主动从天上向他靠近一点了,也开头小玉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小鱼,和她交换了心迹,小鱼也承认了自己的一片真心。这时候就已经达成ulate了。
4、关于治愈
小玉的伤是有了小鱼以后,自己逐渐治愈的。隐伤对应那个啥,到神交为止完全治愈。其实没有非常难搞,因为小玉年纪还小,他自己也刚懂一点,在这方面如何认知和对待自己都是通过外界学习来的。小鱼不介意这个,在他接受过多负面认知之前告诉了他天上视角的自己的看法。所以小玉在这方面的心结只是觉得小鱼在天上触碰不到,自己又不能用传统方式和小鱼h,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拉近距离。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让他有些缺乏安全感。所以他会总想跟小鱼更接近一点,就老逗她玩,想看小鱼不一样的样子。把小花花找出来跟它们说话就是想看到小鱼在审慎思考的清醒理性之下的内心情感他们其实每天都说话,保留节目了,我只是写出来了两次;会对姬友有点酸,也老问小鱼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神交是个仪式。对小玉来说,他尝试触碰了一直没有机会触碰的心上人;对小鱼来说,她感受到了小玉的灵魂和随之传达的情感。小玉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了小鱼,所以之后就没有再问过,自己在这一方面也完全不在意了。
显伤对应四肢的伤,到故事最后才完全治愈。小玉主要在意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会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认为他社会身份下的自我本身已经在自己和世人眼中失去了作为完整的人的资格,这样的自己虽然勉强站出来了,事实上是当不起责任的。但是小鱼来之后,他逐渐开始改变自己的想法,小鱼只是起到为他照亮道路的作用。
小玉一直很尊重小鱼,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会因为和自己一样的伤而不把别人当成完整的人,由此也在无意识地对自己逐渐变好。小鱼自己也没有这种常人的想法,小玉觉得小鱼比他惨,但并没有活得很压抑。养小鱼很治愈很减压。她每天安安静静地自己玩自己的,跟她聊天就会很普通地回话,小玉有没有社会身份在她眼里一个样,也可以无所顾忌地把真实自我展现出来。小玉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了。
小玉能隐约t到小鱼天上的观察者视角,所以清楚她言行的分量,小鱼说的话他是绝对信的。
小鱼告诉他大丈夫当有胸襟有担当,身体不重要。她的“共勉”是给小玉的第一个惊喜。小玉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担当君主的位置,只是因为没有其他合适的人他才接过责任。他认为自己应该承担,不能逃避,所以平时也压抑着这种想法。直到宫变事件刺激他内心冲突爆发。
所有人都没有立场劝他,只有小鱼能够做到这一点。尘世之中有位置的人类对别人的评价都是片面不可信的,而作为旁观者的小鱼对人类的态度如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没有带感情色彩的好恶,即使对欺负过她的人和对她不公平的人也没有怨恨,只是以一种嘲讽的姿态觉得人类愚蠢。小鱼对小玉明显高看一眼,然而前期的时候,她的锐评是“不错,就是幼稚了点”。虽然对比她对别人的锐评就会发现这个“不错”已经相当难得,但仍然是一个居高临下的中肯评价。
小鱼的表白,是对她更真切地认识到的小玉灵魂的肯定。她作为天上的小鱼给了他完整的评价,也作为自己,不仅观察,而且主动将这些评价说出来。她说的丹心玉质天地可彰,对小玉而言,不止是她个人的表白,甚至真的相当于获得了天地的承认,认同他是一个完整的人,他是有资格的,他至今为止的坚持是有意义的。所以他听哭了。
至此,小玉的心结已经基本解开了,只是伤毕竟太重,不可能完全好。所以登基前夜,他还是有些纠结。只是这时已经学会了正确的托付信任的方法,所以把之前的心路告诉了小鱼。
小鱼跟小玉生过两次气,都是因为他不爱惜自己,糟践自己。第一次是宫变,还没有完全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说,以为是受了刺激。第二次就是在小玉讲了这些之后,小鱼发现她所认为的灵魂刀枪不入的人类中的英雄,其实只是个普通人。她原以为小玉坚强到不会受伤,才有能力拯救他人;事实上他却一直负伤前行,履行责任甚至治愈自己。她羡慕的矢志不渝其实是赤子纯心,她以为的胸有成竹其实是易水之情,她初见时惊艳的坦然其实是决绝。他甚至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就往最危险的路上走。所以小鱼一方面震惊于普通人竟然也有这样的光芒,一方面也因为这些刚刚注意到的伤觉得生气和心疼,觉得他愚蠢。同时她也认识到,自己并不是没有资格追求理想,只是不敢行动而已。所以愿意帮助小玉承担责任,把自己的位置从天上拿下来放到他身边。
小鱼生气教训完小玉,小玉的心结就完全解开了。或许还做不到彻底不在意,但是小鱼的话会为他的坚持赋予信念指明方向。他们也许还小,小鱼有书生气太重的毛病,小玉不够成熟,要真正成为统治者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但是作为我心中儒家理想人格的一体两面,我相信他们是可以的。他们这辈子所有的苦都在故事开篇以前受完了,后面会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