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究是被破船板摇晃的吱吖声晃醒的,睁眼时只觉得浑身疲惫,少有的疲态,手腕处的痛感愈发厉害,这种伤于他不算陌生,估计是断开,又被接上处理过了。
身上打斗时的划伤可以忽略,但究竟是谁的手笔……他警觉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身影,板正的制服和臂徽。
秦究戒备的目光在看到这人的瞬间松懈下来。
这次考试运气好得离奇。
他对大考官不怎么设防,于是松弛时候才觉出头昏昏沉沉,微眯起眼睛。那人回过头来,看他,眼中的关切因误以为他昏迷而不假掩饰。
身体随着破败的小船在海上颠得厉害,秦究这才觉出伤口虽然不算严重,但在恶劣的条件下还是因剧烈的晃动与甲板碰撞而撕裂淌血。
游惑好像也觉察到这一点,忽然整个人附身过来,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让假寐的人耳尖发烫。
昏黄的煤油灯在破船的角落里给予这逼仄的空间一点温度,相拥的人影映在船板上,影影绰绰。
两个人身上都冰冷刺骨,秦究却被烫得忽然不知该怎么动了。
是该继续装晕,感受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的温情,还是该乘胜追击,回抱住这个往日里冰冷沉寂的,他心心念念的大考官?
这梦太过美好,他不敢醒。
世间一物降一物。
秦究,你也有今天啊?他不禁嘲笑自己。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长官大人怂了,窝在人的怀里,像一只讨宠要抱的大狗狗,手臂不自觉搭上人家的脖颈。
“醒了?”游惑的声音在海浪的背景声中显得比往日温和许多,并没有立刻推开怀里的人。
秦究自嘲一笑,他开始确信,这真是白日里做梦了。
轻轻地“嗯”了一声。
“醒了就喝点水。”
大考官的声音依旧平板,但却有了温度,给人一种被深深关切的错觉。秦究注意到这漂泊在极地刺骨海风里的一叶方舟之上,竟然还配了个小桌案和色彩艳丽的琉璃杯盏,是中世纪欧洲的样式。
身下是被海风侵染潮湿的稻草,角落的煤油灯映着暖黄的微光,给这糟糕境遇下的福祸相依,平添了几分温馨的不离不弃。
就这样在海上漂泊,直到天荒地老,似乎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呐。
秦究闭了闭眼,甩开那些虚妄的念头,就着大考官的搀扶喝了口水,他其实起得来身,但有人抱着喂水多美啊。
这般想着,一口水灌得猛了些,秦究被呛了一下,游惑看出某人装蒜,木着脸把水杯往人手中一推:“好了就起来,想想怎么出去。”
温情没有了……秦究哀伤地想。
“大考官对伤员也太粗鲁了。”
一点点委屈,装的。
“我看你好得很。”游惑戳破某人半天的装模作样,却没有生气。
“好吧,好吧,方才没缓过来嘛,”秦究用右手支撑,坐起来:“那就言归正传。”
“这次的考场很反常。”游惑看着漆黑的海上夜空,觉得远处天边绚丽的色带摇曳得美轮美奂,不似真实。
秦究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极光闪耀仿佛把暗夜撕扯出不同维度的空间,再穿过那片梦幻的炫彩,他们就能走到另一个世界。
或许回归现实,也可能另有一重天地。
当然这样的景致,他在西方极北的国家出任务时也见到过,只那时候身旁的人不同罢。
“海上马车夫,17世纪,荷兰商船队经过北极圈内的三文雅岛屿,被困八个月。”
“荷兰人实在是坑,船只为了运更多货物,不设防海盗更不防章鱼怪。”秦究方才沉迷美色,现下回身召回了脑子。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冷的天儿哪儿来这么多海盗?”秦究真诚发问。
游惑的脸似乎被冻僵了,木了半天“哼”地一声,嘴角提起一个冷笑:“上上场考试,某位作死的考生把索马里的海盗打包扔进了隔壁考场,还没清理,怕不是忘了?”
“哦,”秦究一拍脑袋恍然道:“还真忘了。”
这真应了一句天道好轮回。
不过没清理好的考场就投入使用,看来系统比抠门的荷兰人更坑。
想明白这一出,秦究又问道:“那刚才的章鱼怪是怎么回事,正常的考场会设置数目如此庞大的怪物为难考生吗?送命题?”
秦究寻思也保不准,就听到排名鱼,似乎源源不绝,游惑瞅准时机,横踩住不远处的岸滩礁石借力,长长的匕首随微曲的手肘而动,已经横切过鱼腿儿。
游惑面色不改,翻身挥刀,整条“鱿鱼须”连根断开,在地上翻腾了两下,不动了。
他甚至能看见那丑玩意儿的伤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汩汩喷洒着血浆还是粘液之类的分泌物。
这岛上的章鱼没见过这样款式,这种战斗力的人类,呆笨的脑子似乎被吓住了,有的竟还犹豫不决甚至有小几号准备捡剩的小章鱼开始准备逃了。
游惑这边刀刃不停,动作不慢,像个没有感情的杀鱼机器,手起刀落的杀意是从未见过的狠戾。
……
单枪匹马也终究势单力薄。
匕首上的黏液和血渍顺着刀尖滚动,刀刃已经不那么锋利……游惑又斩下几条鱼腿儿,整个人脱力地拄着被血染色的石岩喘息,汩汩的鲜血从伤处淌落,那双浅色的漂亮眸中闪过痛意,喘息艰难地抚上胸口,遒劲有力的章鱼腿好像抽断了他的肋骨。
游惑紧盯着伺机而动的怪物,只盼望着断骨别扎穿了脏腑,他还得带着某个傻子回家。
家……游惑自嘲地眯起双眼,他哪里有家?
礁石的暗面被微微掩盖住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游惑抬手擦去挡了视线的血污再去看时,才发现是自己花了眼。
借着初升起来的晨光,游惑忍着强烈的眩晕和刺骨的寒意,去看那双苍白着骨节,几乎沾满刺目红色的手,竟觉着比自己身上的伤还要痛几分,那腕子扭起个角度,皮肉也凝结住一层鲜血淋淋,反复受伤是最容易留后遗症的。
他慢慢撑起快要倒下的身子,举起匕刃,向着剩下的试图着靠近的丑章鱼。
心里想的是,回去一定要按着他好好将养些日子,万不能再由这无法无天的家伙胡来。
3/
荒岛的上午,阳光都显得寂静阴冷。
吹沙滚土的海风裹挟着腥咸味儿,更显得萧索异常。战事稍息,满地横尸的血色让这片寂静的小岛平添几分森然可怖。
大考官一身制服几乎被血色浸透,自己的也有章鱼的,早分不清楚。
伤口和断骨处的剧烈灼痛被凛冽的寒意取代,钻进骨缝麻痹了神经,他几乎感觉不到疼,只有冷。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就只剩下…
大考官勉力抬眼去看那几只颤抖许久,在原地抽抽的丑怪物…三只,他心知自己还没伤其根本,待它们恢复些元气,还有一场恶战。
半跪在地上的人整只右臂在颤抖,游惑试着去够黏腻的刀柄,可筋脉都跟着抽搐,勉力抬起手腕却握不住刀,下一刻,手也不受控制地跟着饱经风霜的刀一起垂下去。
再回望不远处昏迷的人时已经看不大清了。
僵硬的躯体,唯一的热意来源是喉咙处不断上涌的腥甜,一汩一汩源源不绝。
既是四下无人,他也再难掩伤情和疲态,一口血直接喷在沙里…只剩下三只了…就只剩下最后一步,可他提不起刀…
已经半天时间过去了,秦究后脑的伤再不处理估计也活不成,还有手上的、身上的…
游惑意识不清地想,他的爱还没有说出口,就要被埋葬荒岛了啊。
自己要是死了,系统会警报吧…
这该死的bug考场会有人来处理吧…
那昏迷不醒的人还有机会获救吧…会吧…
不到一天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游惑的思维慢慢停滞,外面的人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出什么事,可是…
游惑用仅存的意识和力气伸出左手。万一没有人来救走秦究呢?万一这个考场直接被报废处理呢,万一……
游惑一拳捶在地上,缓缓地,再次地撑起身体,浑身灌了铅似的沉重,可他还有人要救。
他不仅要救秦究,他还要和他一起活着走出去。
他们还要毁了这吃人不吐骨的系统,回到真实里去。
或许,还会有一个家,和秦究一起的家。
一个不管走了多远,都还要回去的地方。
和一个不管分开多久,都还会再见的人。
左手手指根根收紧,刀尖杵着地面直起半身,身后忽有风声搅动,游惑心头一沉。
下一刻,一只凉透了的手握住他的左手,艰难转过头时,那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人不知何时挪到他身边。
游惑一时竟觉得是他自己眼花心也盲了,真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直到那深入心底的笑再次映入朦胧的眼,匕首被另一个亡命徒接过去,他左手不太灵活地摸了摸游惑的头,把人虚掩进怀中。
从没人敢这样对大考官。
但这一刻,他就只是游惑,是秦究深深爱慕,也想要全心全意保护的人。
游惑的手就垂在一旁,看清来人时竟生出些力气将快要与沙融为一体的血迹再掩一掩,几分慌乱,却听人开口。
“大考官原来这么在乎我。”秦究的声音有些重伤后的沙哑,与从前一般无二的调笑,此时竟也顺耳了许多,含笑的语气有种久别重逢的酸涩和动容。
游惑法,现在床上还蹭得到处是血,跟凶案现场似的。
说实话,法,现在床上还蹭得到处是血,跟凶案现场似的。
说实话,法,现在床上还蹭得到处是血,跟凶案现场似的。
说实话,第一次身处右位,还是在对方没什么理智的情形下,这场情事于他而言没有多少愉悦可言,秦究不敢下重手,只能抱着人在怀里,温言安抚,以免游惑不知轻重地再碰伤哪里。
索性…秦究看着床上终于餮足睡去的人,轻轻抚摸着游惑的脸颊。
他应该挺满足的。
秦究撑着床沿站起身,将睡熟又变回某种温和小动物的游惑抱到浴室清理干净,又把脏了的床单扯下来换上新的。
游惑在松软的床褥上舒服地翻了个身。
没醒。
“亲爱的”轻吻爱人侧脸,
“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