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静刚用毯子包住自己,将头抵在铜床的圆柱上靠著。

为了自己被扯进绯闻的那桩报导,她整整折腾了一整天。先是她被桑大人不停地呵责数落,继而是史柏雅不斯打电话来道歉,要求当面解释他的百般无奈和满腔歉意,按著又是杂志杜和小报记者一再地要求访问其实,胸襟广阔的她对这些花花世界的蜚短流长并不在乎,真正使她觉得的小小遗憾,是她对史柏雅所建立起的好感,就这么被破坏了。

真是红尘是非不在我,我在红尘是非中。

在这世界上,真正了解她的内心的人,也唯有自己罢了!

无数个夜晚,她都是这样包裹着自己靠在床边,在纷纷扰扰的世事纠缠下半睡半醒地度过。

“小姐,有位叫葛青蔓的小姐大清早就在大门外等著不走,说要见你。”

贵嫂敲门进来,手上托著餐盘。

“什么?为什么不让她进来?”

静刚问。

“我不敢让她进来。夫人昨天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许进门,说是怕什么记者混进来”

“让她进来,直接带她来这里,不必告诉夫人。”

静刚跳下床,立刻走进洗手间。

青蔓突然在大清早登门造访,令她觉得很惊讶。

当她漱洗完毕出来,青蔓已经由贵嫂陪著坐在房内。

贵嫂退出了。静刚关上门,这才仔细打量神色有异的妹妹。她牵著她在卧室中柔软舒适的白色真皮大沙发上坐下。青蔓对于这个如同皇宫寝室般豪华,以白色基调搭配铜床和镶金边家具的房间竟没有一点惊艳的感觉,只是把目光呆滞地投落在白纱窗纱下那一大瓶百合花上,并不抬眼去看静刚。

“怎么了?”静刚侧著脸看她,爱怜地问:“是不是和逸航吵架了?”

听见静刚开口就提起逸航,青蔓别有用意地终于抬起眼晴凝望着静刚,在她脸上来回扫规著,幽幽怨怨地反问:“姊姊是不是很开心逸航?”

静刚征了一下,立即释然说:“当然,他和你是一体,爱屋及乌,我当然关心他。

告诉姊姊,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青蔓又复把一双眼眸呆滞地投向百合花,好像神魂就是被那一个角落锁住了一样的恍惚。

“姊,我现在对一个人的情绪复杂混乱到了极点。我又爱他、又恨他、又感激他、又愧对他、又埋怨他。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青蔓如同置身无人之境、喃喃自语。

“这个人总不会是逸航吧?你为什么要恨他?”

静刚知道,在青蔓的世界里,能让她爱恨交缠的人屈指可数。

可是青蔓摇著头,不停地摇头最后才说:“是姊姊。”

静刚自是大惑意外与惊讶,她倒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低呼:“青蔓你”“姊,告诉我,你的初恋情人就是逸航,对不对?你和他旧情难忘,对不对?”

青蔓调转目光、含著泪水逼视静刚,声音颤抖而喑?。说完,大颗的眼泪已纷纷落下,一发不可收拾。

静刚怎也想不到青蔓有此一问。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是她桑静刚怎样混乱不安的一个年头!她捧著自己的头,颓丧地靠倒在沙发上,忍不住低声呐喊:“老天,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连续出现这么多的错?”

“不!错误只有一个。姊,你不该隐瞒我,你应该坦坦荡荡去和逸航重逢、相爱。

你为什么要退让?要退出的应该是我,而我,竟然还请你替我向逸航求婚,我犯了天大的错、天大的错、天大的笑话!”

青蔓真想嚎啕大哭,只为了在桑家,她不得不控制住自己不要大哭大嚷,而只能泪流满面。

“青蔓,你为什么会突然对姊姊讲这些话,你现在应该高高兴与和逸航守在一起”

静刚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麻烦起因何处,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她。

然而,青蔓伤心已极,紧咬著问题不放。

“姊,请你坦白回答我!我们姊妹虽然阔别十几年,可是在我心里,姊还是我最亲、最信任的人。请姊不要让我觉得你连内心最真纯的那个角落都变了,变得连对自己的亲妹妹都莫测高深、难以捉摸!告诉我,逸航是你的初恋情人,你爱他,他也爱你,是不是?”

静刚惊疑了,踌躇了,思维如闪电在脑中跳跃。她决定坦白承认,以长痛不如短痛的方式解决问题,于是说:“青蔓,原谅我隐瞒了这件事。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些都已经是尘封的旧事,不值得再提了。即使我和他有过一段难忘的往事,那并无碍于彼此各自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和爱情。逸航还是一个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值得你去爱、去托付终身的人。我也是,从我踏进桑家大门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在这个临界点被斩断了,我再也不能回到过去的空间,不能拥有那空间里所有的一切,那个原有的世界和我已经被彼此所离弃了。即使是今天,我虽然是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我的婚姻却不是我自己能够自己作主。总而言之,和逸航有过牵连的是过去那个葛青蔓,而现在,我是桑静刚,从头到脚、每一?济恳环侄际巧>哺铡妹茫?肽阆嘈盼摇!?

“可是,桑静刚不能代表你的全部。你的身分、外表、理智、精神可以被塑为桑静刚,你的感情却不可能完全脱离葛青蔓!”

青蔓显然不愿接受这个解释。

“妹妹,你冷静想一想,逸航已经是你的未婚夫了,你又何必在那些陈年往事上自寻烦恼?逸航无疑是深爱你的,想想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和你在一起、照顾你,他还要娶你为妻,这些行动和事实已经再具体、真实不过了,你要相信他。”

静刚满心敦厚仁善,隐瞒了逸航曾经亲口告诉她的,把青蔓当作自己,以解思念之苦的那番话。

“不,不!这一切,我要好好想一想,只要证实了真相,我就可以彻头彻尾好好想一想。姊,这不只是逸航对我的问题,还有我和姊姊之间的问题。我不能夺姊姊之所爱”

还没说完,静刚已经厉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要再说了!青蔓,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为什么我的话你听不进去?我已经把事情说得这么明白,你却是固执己见,偏偏去钻牛角尖?”

静刚气得发抖。

“因为”只说了两个字,青蔓已经再度泣不成声。

“因为我知道真爱是不能改变的,改变它很痛苦我不愿你们为我而受这种苦。”

“青蔓!你为什么这样执迷不悟?”

静刚抱著轰轰作响的头,气极地跺脚责骂。随即,她念头一转,改变语气问“告诉我,是不是逸航对你说了什么?”

青蔓不回答,静刚再逼问。

“说啊!难道你也要像我一样莫测高深?”

捱了这一记反击,青蔓也不得不据实以答了。

“逸航在报上看见史柏雅和你的新闻,就去喝得酩酊大醉,说你是势利现实、见异思迁、变心抛弃他。”

“天哪!又是那个史柏雅!”

静刚又恨又气又无可奈何。

“好吧!我就承认是为了史柏雅好了。现在你们是一家子,我们是一对,各人自扫门前雪好不好?总而言之,他虽然恨我,也还是爱你,这是两回事!让他恨死我好了,就当我这见异思迁的人已经坏得无药可救、已经死了,以后你们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我这个人。而我,乐得去谈一场门当户对的恋爱,有何不可?”

一口气说完,她双手抱胸、气呼呼地不再说话。

青蔓认定她是在负气,一颗心软了下来,走近去说:“姊,你别这样生气。你不是这种人,你也不会去爱史柏雅。请你别为我委屈自己,做这么大的牺牲。”

静刚听她仍是如此冥顽不灵,已说不出话来,只一迳抱著胸喘着大气。

“姊,我走了。我要去好好想一想,不然我会疯掉的。”

青蔓颓丧又虚弱,有气无力地用她那种濡湿而红肿的大眼睛凝望着静刚,向她道别。

静别抱胸的手放下来,按住妹妹的肩膀,露出笑容说:“傻丫头,你还要想什么?

快回去陪逸航吧,宿醉醒来很难受的,他需要你。”

青蔓没说什么,和来时一样心绪不宁地离开了。

*********

静刚思考了许久,决定在做完桑世雄的头七之后,即刻飞回美国继续学业,一则将博士论文尽快完成,二则离开这被她搅得一团混乱的苦恼红尘,去追求短暂的和平及宁静,也许,逃避是她唯一的出路吧。除了“走为上策”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解决这一切。

也许她走了,这世界就回复了原有的平静吧。

连著好多天,史柏雅不断地找她,都被她推却了。赵大卫虽然已被老爹押回美国,长途电话的越洋追?可是毫不放松,静刚真是闻电话铃响而色变。

她的生活是空虚而寂寞的。像坐牢一样,她数著日子,只等离港赴美的日子早日到来。

这一天,来宅为亡者念经的法师们才离去,贵嫂又来通知静刚,大门外有个年轻男人指名找她。

“他没说他是谁,只说请小姐出去和他说话。”

静刚立即想到是柏雅。

“说我不在,请他走。”

话这么出口,静刚自己在心里立刻斥责自己。她不相信,自己竟然有些想他,有些想看他、看他靠近在身边对自己说话是“有些”而已吗?也许更多一点她又斥责自己。

喝醉的那个晚上,他守在身边说知心话的感觉,教她常常抑制不住地回忆向往之也许,她真是太寂寞了吧。

他给她的那种前所未有的甜蜜的感动,竟是毫无陌生的压迫感。

但是她“不愿意”去为他而心动,因为也许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他的过去是他留给世人的最大笑柄,她不想去接收这个笑柄,她甚至狠狠抽过它一鞭。

兀自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贵嫂又来传话了,她不胜烦恼地说:“小姐,那人硬是不肯走,非要见你不可。”

“不理他,随他去站到高兴为止。”

“可是,我看那人脸色很不好,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一样。”

“他不会的,人家叫他金钱豹呢,他是有力气没地方用,喜欢折腾自己!”

静刚觉得,这样取笑史柏雅也有一股快意。

“不,他不像什么金钱豹,瘦瘦的,戴副眼镜,长得很斯文”

听贵嫂这么一形容,静刚想了想三秒钟之后,立即走出大厅,穿过花园,来到大门口,隔著铁门往外一看,果然来人是逸航。

竟然会是他!

她毫不犹豫地按钮开启电门,走到逸航身边。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请进里面坐。”

她发乎情、止乎礼地问。看他的样子,仿佛来到这里、看到她都是一件极为勉强又不得不为的事。

“承情之至,不敢打扰。不过是因为要找青蔓,尽管是有点儿冒昧,我不得不造次。”

显然他对自己的恨意仍深,静刚无言接受,不以为忤,只说:“青蔓没来我这里。”

“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逸航的眼光掩不住焦虑和忧忡。

“怎么,她出了什么事了?”

静刚发觉不对,急急地反问。

“我到处找不到她,已经找了三、四天了。”

“怎么会这样?”

静刚已有所悟,但言语上做了保留。

“四天前我喝醉了酒,听说她有到我宿舍来,但我醒来时她已不见了。昨天收到她一封信,叫我不要找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和你无话不谈,你不会完全不知道吧?”

逸航的眼球上布满血丝,满脸的胡子也散在下巴和人中上,脸色是苍白中透著青黄。

“谁知道你对她说了什么?”静别想着就气恼起来,提高了声量说:“我和史柏雅交往干你什么事?我就是要嫁他,也不用你操心!你为什么要告诉青蔓那些老掉牙的往事,让她受到那样痛苦的伤害?她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你不关心她,却让别人的罗曼史来伤害自己的好姻缘,章边航,你好无聊,好愚蠢,好可恶!”

“我没有告诉她什么!“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还有什么值得一提?

你以为章逸航还在对你念念不忘吗?你错了,那个傻瓜已经死了!”

“你可以尽管羞辱我。但是,青蔓为什么会知道?你喝醉酒的第二天大清早,她就跑到这里来哭著责问我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

事理愈辩愈明,静刚和逸航此刻终于明白,是逸航在酒后泄漏了秘密。

“好,都怪我,我对不起她。我会把她找回来!”

逸航咬咬牙,掉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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