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徒弟讨债加倍偿还(1 / 1)

“放肆!”

林阙顾不上隔墙有没有耳了,色厉内荏地斥道。

“师父……”闵无依立马换回又惊又怯的面孔,“刚不是才说好的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林阙的双腿被闵无依一左一右架起,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屁股下那个矮凳上,在这个诡异的姿势下,想要保持平衡已然十分勉强,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与巧舌如簧的徒弟争辩。

可是就算是欠他的,就算眼下是来还债的,也不能以这种毫无尊严的姿势吧?

林阙徒劳地扭动了一下身躯,池水荡漾的光让他更加眩晕更觉羞耻,他狼狈不堪地道:“放我下来……你这个逆徒!”

一句骂人的话,在此情此景中用娇羞喑哑的嗓音说出来,非但没有半点杀伤力,反而撩拨起施暴者更大的征服欲。

“说得好,师父,我正是你的逆徒。”

闵无依单手拔开瓶盖,倒了一手丁香油,潮湿的空气中立刻弥漫出阵阵暗香,林阙对这气味并不陌生,记忆中的春光图里都充斥这种令人眩晕的暗香。

“师父,我要行悖逆之事了……”

在丁香油的助力下,闵无依顺利地将中指一插到底。

“啊——”

昨夜残存于体内的快感余韵瞬间被激活,林阙只觉下身窜起一股股热流,逼得他无助地昂起头,低吟、粗喘。

他眼角噙着泪,内心纠结而痛苦。

一方面极度抗拒这种有违伦常的做法,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欠下的债,是自己亲口许下的诺,君子一言……不对,眼下哪里还有半点君子的体面?

理智被体内抽插的手指反复拉扯,搅成一团乱麻,林阙慌乱无措地抓紧了浴缸边缘,骂道:

“逆徒……嗯呃……逆徒!”

他只能这样徒劳地骂着,仿佛这才是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骂吧,只要师父高兴,随便骂,最好来点新鲜词。”

闵无依一边挑衅,一边报复性地再次加入了两根手指,三指并拢,合力碾压着那块要命的核凸软肉。

秘密甬道比林阙本人更加熟悉闵无依的套路,绞动着尽情吮吸那三根手指,快感绵延不绝地往上窜,林阙内心却愈加矛盾、愈加抗拒。

“啊啊——不要……不行……混账东西!”

林阙果然换了新鲜词,闵无依便邪性地笑开了,下身的阴茎涨得发紫,已然化身为骇人至极的恶兽。

“继续骂,师父,我喜欢听。”

林阙一听这话,闭了嘴,连喘息与呻吟都吞进了喉咙里。

闵无依眼中燃烧的邪火明显暗沉了几分,他捏着林阙的下巴,逼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骂呀,怎么不骂了?嗯?”

林阙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愤懑的渠道、一种拿捏闵无依的途径,似乎这样便能多少挽回一点师尊的颜面、教训一下他的恶徒。于是他愈发咬紧牙关,唇线抿得笔直,甚至将头偏向一边,拒绝与闵无依对视。

闵无依愣怔片刻,心想:他的林阙……在反抗?他的笼中雀不听话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多年前被林阙抛弃的不安无助感便逐渐侵吞他的理智,眸色越来越暗沉,蹂躏与掠夺的欲望如涨潮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忽然,闵无依恶狠狠地拔出行凶的手指,双手掐住林阙薄而无肉的腰,对准那个微张的穴口便是一记重重的挺刺。

“啊啊啊啊——!”

林阙失声痛呼,泪水夺眶而出。

尽管后穴密道早已被开发成熟,但他至今还从未吞吃过一整根巨龙。从前闵无依怜惜他,生怕凿深了凿坏他,在床事上极尽温柔、从不冒进,几时像此刻这般残暴不仁?

适才堆积的快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林阙只觉得下身被打入了一根滚烫巨大的烙铁,钉住了他的身体,令他动弹不得。

他的小腹一抽一抽,眼泪汩汩而下,断断续续地啜泣起来:“痛……好痛……混账……你弄疼我了……”

闵无依被林阙这巨大的反应深深震撼,林阙……他的师父……他此生唯一的牵绊……此刻正躺在他身下、用肠肉包裹挤压着他的阳物、一抽一抽的……哭着……喊疼……

闵无依恍惚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害怕这只是大梦一场,他必须再此得到反馈、得到验证。

于是,他无视了林阙的哭诉,强行在逼仄的甬道里抽插起来。肠肉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在抽插下剧烈绞动,肆意抓挠拉扯着巨龙的皮肉。

“呃呃——”闵无依舒爽地长叹一声。

他感觉到了——是鲜活的林阙,是鲜活的林阙才能带给他的无上的满足感。

但林阙难受到了极点,浑身上下除了胀痛,再没有多余的感觉,他嘴唇哆嗦、四肢僵直、呜呜咽咽地落泪,原本挺立勃起的玉柱此时也萎顿下去,软趴趴地甩着头。

闵无依这边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被前所未有的快感吞噬,阴茎越发坚硬饱胀,他脑海只剩一个念头——干他,用力地干他。

他将林阙的双腿夹紧抬高了一些,更加大幅地肏干起来。闵无依的双手就像铁箍,钳住了林阙的腰身令他无处躲藏,只能承受,只有承受……

几百回合下来,林阙浑身脱力,双手已经无法抓牢浴缸,几次滑入水中差点呛水,又稀里糊涂地被闵无依托起来。闵无依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无间歇地猛烈抽插,将林阙整个人撞得支离破碎。

痛到一定程度,大脑便似主动屏蔽了痛觉一般,林阙的下身越来越麻木,意识也变得虚浮起来,嘴巴里微弱地发出声音,需要仔细辨听才知道是:

“疯子……逆徒……呃啊……痛……嗯嗯……不行……唔啊……不要……不要……”

林阙也不是那个温和有礼的师父了,闵无依也懒得伪装言听计从的徒弟了,此时此刻,他们只是欲海里的浮游,超脱了世俗羁绊,听凭欲海情潮将他们随意摔打。

一个失了神志、进退维谷,

一个不计后果、野蛮肏干。

凌乱的水声、毫无逻辑的呓语、淫靡的媾合娇喘、以及袋囊与臀肉相撞的啪啪之声……在这间云山雾罩的客房内齐声交响。

渐渐的,林阙的体力在剧烈的交合中被消耗殆尽,他再也骂不动了,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当注意力被迫集中在下身,屈辱的事情就发生了,他察觉出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妙变化——那根适才被身体的痛觉和心理的抗拒压蔫了的玉柱,在不间断的交合中竟然重新抬起了头。

闵无依也发现了这一惊喜的变化,这无疑是巨大的鼓舞,于是调整了一下节奏,九浅一深地肏干,榨出林阙更多的魅惑凌乱的呻吟。

他又上手抚弄前胸的两粒豆子,这下林阙的反应更大了,甚至扭动起腰身,迎合着对方的肏干,双眼甚至还短暂地与闵无依对望了一下。

只一眼,闵无依便确定那里面盛满了淫欲。

他想要……好……满足他。

闵无依又一次加速,以前所未有的深度猛插猛干,次次尽根没入。

林阙的呻吟愈来愈急促,迷乱混沌中,其他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只剩某一个欲念在不断攀升。他不由自主地绷紧双臀,下意识地用腿攀住对方健壮的腰身,最后,在一声长长的餍足的喟叹声中,射了。

意识长久地漂浮在云端,躯体已然缓缓下沉,重新落回地面。

林阙怔怔地盯着水面,一时难以接受自己再次被闵无依肏射这件事。

闵无依托着他的后背,将仰躺的林阙搂进怀里,极具存在感的阴茎仍旧卡在穴道内,因位角度变换而强烈地压迫甬道内壁。

林阙一个激灵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出来,便气恼地捶打起闵无依的后背,声音格外响亮。但林阙很快便无法忍受这类似于性交的淫靡之音,住了手,一口咬在闵无依肩上,用尽全力。

闵无依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这么任由林阙咬着。

甜蜜也好,疼痛也罢,只要是林阙给的,闵无依照单全收。

林阙咬到牙齿发酸,方才主动松了口,低低地骂:“混蛋……你这个混蛋……”

“嗯,我是混蛋。”闵无依面不改色,默默把手臂圈紧了一些。

“你口口声声叫我师父,你却……你怎么能、怎么能……!”林阙发着抖,愤怒而郁结。

“怪我,师父,都怪我……”闵无依把下巴抵在林阙肩上,双臂紧紧搂着,柔声哄慰:“你要是实在气恼,打我骂我砍我刺我,都行,我都受着,无怨无悔。徒儿只有一个请求,别离开我。”

林阙胸口堵着一大团奇怪的情绪,不得疏解,他不想听闵无依的花言巧语,更不想答应他的什么无理请求,赌气似的沉默不语。

闵无依又问:“行吗?师父?”

林阙依旧不语。

闵无依扳过林阙的肩,目光灼灼地盯着,继续逼问:“说话啊师父,答应我。”

林阙闭上眼,挂着水珠的长睫毛抖动着,将平日里流光溢彩的眸子挡得严严实实。

半晌,才说:“答应不了。”

闵无依心尖一颤,糟糕的回忆翻涌而来,霎时间重燃了他的愤怒。他一把将怀中人翻了个面,粗鲁地摁在浴缸壁上,捞着林阙的腰,从后面重重地肏入他的身体。

怒火烧毁了闵无依全部的理智,他如打夯一般发狠地撞着林阙的下身,不管对方在哭、在喊、还是在求饶,他都毫不迟疑地生猛肏干。

他双目猩红,形如走火入魔,整个人成了淫鬼的化身,恣意蹂躏着身下那具肉体。

不知过了多久,浴缸下的炭火被四溅的水花扑灭,水温渐渐转凉,闵无依才嘶吼着射了出来,将炽热的子孙液尽数喷淋在林阙体内最深处。

他粗喘着减速、直至彻底停下来,才陡然发现,林阙不知何时已经晕厥在他怀里。

……

一日后,林阙是在一辆缓缓行进的马车上醒来的。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前额,从坐塌上艰难地支起身子,肩上的薄毯滑了下来,露出一身面料上乘的素色新衣。

林阙环顾四周,宽敞的锦帛车厢内,并无他人。车帘微晃,透出的光也跟着摇晃。耳边仅有马蹄与车轮的碌碌之声,再无市井的热闹喧哗。

林阙躬身上前,掀开车帘一角,果然,闵无依的背影便出现在眼前。只见他单手驭着并驾马车,回头朝林阙笑了笑,扬手甩出一记响鞭。

林阙丢下车帘,郁闷地缩回车厢里去了。

不是因见着闵无依而心生郁闷,而是因见着闵无依感到心安而郁闷。林阙自己也奇怪,他明明怨怪闵无依离经叛道、逼他做那些荒诞淫邪之事,但又无法真的把他列为仇敌、恨之入骨。顶多骂他几句、咬他一口,真要将刀剑递到他手里,他是万万下不去手的。

但他又一时半会儿无法原谅闵无依,加之浑身如散架重装一般酸胀,他干脆裹回毯子里,继续睡觉。

又行了二里路,闵无依隔着车帘问:“师父,前面有个驿站,要不要停下来歇会儿?”

林阙:“……”

闵无依本不奢望得到林阙的回应,擅自作主将马车停靠在了路边。他跳下马车,放下脚凳,恭恭敬敬道:“主子,驿站到了。”

林阙知闵无依是为了隐藏身份,故而又改了称呼,于是默默将斗笠戴上,遮住头面,方才掀开车帘。

闵无依驾起手臂给林阙搭手,林阙瞧也不瞧,踏着脚凳下了车。闵无依也不着恼,收了脚凳跟上林阙。

此处驿站不大,仅有一顶凉棚,驿站内还歇着另外一群人,或站或坐,打扮随意,状似普通旅人。

但闵无依只消打量一眼,便知这一行人绝不简单——他们看似姿态随意,实则错落有致地将一个靛衣少年围在中间;十几号人聚在一起,却无一人玩笑闲谈。

由此可见,这一行人当中,靛衣少年身份尊贵,其他十余人皆是他的护卫或随从。

闵无依偷偷观察着那群人,那群人也暗中留意着闵、林二人。

那靛衣少年,更是自打林阙停车下马时起,便已肆无忌惮地朝他们二人打量了好几眼。

闵无依无意与对方交流,找了个最远的位置,掸了掸座位上的灰尘,请林阙就坐。

林阙气性未消,自是不会道谢,冷淡地坐下,将闵无依视作空气。

不远处,一侍卫俯首在靛衣少年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极低,低到林阙甚至不知道有人说话,但这声音却悉数收入了闵无依耳中。

那人在说:“少主,彼二人功夫深不可测,我们还是走吧。”

靛衣少年微微摇头,又朝林阙二人偷偷瞟了几眼。

闵无依不禁暗嘲:说我深不可测也就罢了,林阙算哪门子深不可测?他是压根没有功夫。

闵无依佯装不察,若无其事地从马车上取了水壶,以壶盖作杯,倒上水轻声问:“主子,喝水吗?”

林阙早就口渴了,但就是不搭腔,也不动。

闵无依无奈地轻叹一声,将壶盖塞到了林阙手中,林阙立马将手缩进面纱,喝了个干净。

林阙其实很想问问闵无依,他们昨晚不是还在青龙饭庄吗?怎么一眨眼就离开了岩崖镇?他们几时动的身?此地又是哪儿?

但他还赌着气呢,岂有主动向闵无依搭腔的道理,于是只能憋着一肚子问题,继续扮高冷。

闵无依好似看透了林阙心思,主动说道:“主子,我们昨夜动身,此时已经行路几百里,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丹城了。”

林阙虽不言语,心里却因为解了惑,稍微舒坦了一些。

闵无依又道:“主子放心,昨夜大家饮了酒,义兄睡得熟,必不知隔壁发生了什么。”

这番话藏头匿尾,别人听不懂,林阙却不可能听不懂,罩在面纱下的脸微微发起烫来。

闵无依:“属下临行前给义兄留了书信,并非不辞而别,此时义兄想必已经看到信了。”

闵无依确实留了信,不过信里说“愚弟临时起意,改道往东,义兄勿念。”实则,闵无依一路南下,已然行至江南。

面纱微动。林阙一想到昨夜的事情,便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此间有外人在,闵无依真想掀开面纱欣赏一下师父恼羞成怒的表情。他压了压心头的邪念,又倒了一杯盖水给林阙喝。

不远处的靛衣少年忽然噗嗤一笑,道:“有趣。”

声音不大,却足以引得驿站里的众人齐齐朝靛衣少年望去。

林阙透过白纱,循声望去,这才留意到驿站另一方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透露着雍容贵气。

林阙久不涉世,原本对一切新鲜的人或事都很好奇,但那少年骨子里自带的高人一等的傲慢,令林阙敬而远之。他从纱幔里望了望闵无依,后者回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林阙心下稍安,但那靛衣少年又发话了。

“二位公子是要去往前面的丹城吗?那里我熟,不如我带你们入城?”

林阙心知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刚要回话,却被闵无依轻拍了拍手臂,以示噤声。

闵无依缓缓起身,状似无意地踱出几步,堪堪将林阙挡在自己身后,拱了拱手道:

“在下一介布衣,随主家行走途径此地,不慎惊扰了丹阳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林阙更是偷偷偏过头,在面纱下努力瞪大眼睛张望——这少年是……郡主?女的?凭何看出来是位女子?

那十几名随侍更是紧张,甚至有几人已经将手摁在了佩剑剑柄上。

原来,这女扮男装的靛衣少年,便是丹阳郡主——萧怜伊。其母是女中豪杰、丹城城主胡百霞;其父萧方楚,曾经也是名噪一时的江南才子。

可惜,才子佳人并没有造就一段佳话……

话说十六年前,萧方楚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擅长音律、又通诗画,成日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在江南一带颇有才名,得了不少江南名门闺秀的青睐。

某一日,萧方楚路过丹城,与丹城城主胡百霞相识于酒宴,二人互生好感、一夜风流。

事后,率性的胡百霞昭告天下,要嫁于萧方楚为妻。但此事未与萧方楚预先商量,生性自由的萧方楚压根儿没有与胡百霞成亲的意思,直接公开拒绝了这门婚事。

胡百霞一怒之下,将人扣了下来,强行与萧方楚拜堂成亲。可惜,强扭的瓜不甜,虽然二人完了婚,但萧方楚却并不爱这个强势的妻子。

不久后,胡百霞诞下一女,取名为萧怜伊。

而萧方楚却在同一日落发做了和尚。

世人嗟叹,剃度为僧是萧方楚最后的反抗。殊不知,为女取名“萧怜伊”也是胡百霞最后的柔情,她多么希望这个姓“萧”的薄情郎,能再“怜”爱“伊”人一次,可惜她等来的,不是丈夫的回心转意,而是爱人遁入空门的消息。

按理说,这是江南的陈年旧事,生于北地、年纪轻轻的闵无依是不应该知道的。只是闵无依近年来四处打探林阙的仇家,顺便掌握了一些大江南北的奇人异事,因而对萧、胡二人的恩怨有所耳闻。

萧怜伊容貌肖似萧方楚,被胡百霞当成精神寄托,自幼便被锦衣玉食地养着,一不留神养成了个骄纵的性子,平日里为所欲为,在江湖上没少闯祸,差点把她母亲的名声都败光了。

后来她稍微学乖了一点,出门在外时乔装打扮一番,不再以真名示人,但骄纵跋扈的性子却是难以掩藏的。

闵无依二人行至丹城附近,又见一个侍卫簇拥、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乔装为少年的豆蔻少女,闵无依只需要稍加思索,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被一语道破身份的丹阳郡主非但不恼,反而愈加来了兴致,起身朝闵无依走去,赞道:“公子好眼力。”

闵无依后退半步,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郡主谬赞,郡主气度高雅,天人之姿,即便刻意乔装,也难掩风华。”

萧怜伊本就觉得眼前这青年生得英俊,又得对方夸奖,心中自是欢喜,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林阙隔着纱曼,并不能清晰地瞧见对方的容貌,但听闵无依夸她“天人之资”,便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一瞧,便瞧见少女怀春娇笑的样子。

原来自己徒弟喜欢这一款的。林阙想着,眼中闪过一抹自己也未察觉的失落。

萧怜伊仰头望了望高出自己一大截的闵无依,又瞟了眼沉默不语的林阙,徐徐道:“我观二位举止,便知二位并非主仆,也绝非什么布衣草民。平头百姓出行,可坐不起并驾双驱的马车,也请不到如斯这般的车夫。”

萧怜伊用折扇比了比闵无依,后者只是笑笑,一脸无可奉告的表情。

素日里若是有人胆敢对萧怜伊傲慢至此,她早就发郡主脾气了,但眼下小郡主非但不气,还拊掌笑道:“我与二位公子有缘,既然来了丹城,不如到我家坐坐,寥尽地主之谊,如何?”

一旁的侍卫长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提醒自己的小主子不可不可。

哪知萧怜伊美目一横,斥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算?”

侍卫长登时垂眉丧目、欲哭无泪,内心长叹:这小郡主正经本领没从自己母亲那里学来半点,撩哥搭讪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啊!

……

是夜,丹城城主府内一片欢歌笑语。城主胡百霞亲设酒宴,款待自己爱女口中的贵客。

闵无依本人是极不情愿出席这种酒宴的,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呆在与林阙的二人世界里,谁都不要来打扰才好。

奈何林阙似乎喜欢热闹……为了哄师父高兴,闵无依只好委身相陪。

灯火通明的宴客大厅内,胡百霞居于主位,右侧是丹阳郡主;左侧的座位空着,但桌面上的酒水茶点却一样不少。闵无依、林阙二人坐于客座之首,其余客座上皆是丹城名流。

这样的座次安排,足见胡百霞对来者的重视,也吊足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

此二人是何来头?那白衣公子为何以纱遮面?那面纱下又是怎样一副容颜?

坊间有句玩笑话——江南多秀女,丹城没得比。

丹城,乃是出了名的美女之乡,而丹城城主的酒宴更是百花齐放、美女如云。从鼓乐琵琶,到端茶递水,无一不是柳腰云鬓的仙娥。

一时间,林阙甚至有种“唐玄奘误入了女儿国”的错觉,身旁的婢女热情地替他斟酒,林阙只得僵硬地摆了摆手,身子不经意朝闵无依的方向挪了挪,又随手捡了颗果子送入口中,掩饰无措。

一旁的闵无依就闲适得多。婢女斟酒,他点头道谢;舞女跳到面前、伸手相迎,他微笑闪避又不失礼节。

林阙一方面要端着生气的架子,另一方面又希望闵无依与自己聊上几句以解尴尬,偏偏平日善解人意的闵无依此刻突然就不解其意了,光顾着喝酒赏乐,连头都不曾朝林阙这边偏一偏。

林阙觉得自己与眼前的莺歌燕舞格格不入,愈加愤懑,甚至后悔来到这城主酒宴了。

一曲结束,舞女们依次行礼,翩跹而出。

胡百霞缓缓起身,朗声道:“各位……”场内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设宴,一是因为我这不省心的女儿,在外游历了月余,终于舍得回家了……”

席间宾客善意地笑了起来。

“二是因为,小女在外结交了两位新朋友,盛情地邀请到家里来了,我这个当母亲的替她感到高兴,自然要略备薄酒,招待一二!”

胡百霞本身是女中豪侠,众人对于她把女儿当儿子教养的做法自然也就见怪不怪。

“怜儿啊,”胡百霞转头看向萧怜伊,“还不向大家介绍介绍你的新朋友。”

萧怜伊此时已经换回女装,精工珠翠将少女的容颜衬得更加水灵动人,她朝闵、林二人的方向望去,眼中带笑,罕见地露出几分羞涩。

众宾客便齐刷刷将好奇的目光投过来,林阙隔着面纱都感受到了无数双眼睛带来的压力。

闵无依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朝主位拘了一礼。

“晚辈闵无依,自北地而来。早就听闻丹城人杰地灵,故专程与友人到此处游玩,途中又偶遇了丹阳郡主,蒙郡主抬爱,受邀到贵府作客,实乃晚辈之幸。晚辈在此敬城主一杯。”

说罢,闵无依将酒杯斟满,举杯齐眉,仰头一饮而尽。

胡百霞微笑着啜了口酒,余光瞟见女儿的神情,若有所觉。又徐徐道:“不知闵少侠的这位友人……如何称呼?”

闵无依心中掠过一丝犹豫,江南人可以不识闵无依,却未必不知当年的林阙。但胡百霞既然有此一问,闵无依便不得不答,否则欲盖弥彰。

“晚辈的好友名叫林出双。”他言简意赅地说。

林阙被点了名,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起身朝胡百霞与在座宾客行礼。

“哦,原来是林少侠,”胡百霞是个爽快人,直言不讳地问道:“林少侠为何一直以纱遮面呢?”

问完,胡百霞又觉得多此一举,毕竟江湖中多得是特立独行的侠士,与那些常年头戴鬼面或奇装异服的人相比,这白衣公子头戴白纱,实在算不上稀奇。

闵无依笑了笑:“出双兄弟生性内敛,不好意思以面示人。”他本想开个玩笑把这问题糊弄过去,岂知萧怜伊跟她母亲一样是个快人快语的,娇笑道:

“不好意思?可我见林少侠仪态端方,应是位雅士,容貌必定不俗。”

闵无依只好继续替他打掩护:“比不上丹阳郡主的天人之资。”说着,又斟了一杯酒,正准备向萧怜伊敬酒,以便将话题转到别处,却见林阙的面纱动了动,还隐隐听见他极轻地嗤了一声。

林阙本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又两度听见闵无依当众夸赞萧怜伊“天人之资”,一股邪火就不明不白地升了起来。

她是天人之资,我就是羞于见人?我真有那么差劲吗?林阙憋屈地想。他攥了攥拳头,一鼓作气,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

霎时间,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谁曾想,面纱之下竟是这样一副白璧无瑕的俊容。这容貌美得绚丽而不张扬,瑰丽而不讨好,亭亭净植,亦刚亦柔,清隽脱俗。岂是一个“雅士”所能概括的,简直用全天下所有美好的词藻来形容都不为过。

相比之下,飒爽的胡百霞、娇俏的萧怜伊,以及满室云鬓柳腰,都显得暗当无光。

萧怜伊原本带着笑,但在林阙露出真容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便不知不觉变了味。她向来自视甚高,不论家世、地位、还是相貌,样样出挑,偏偏今晚当众被抢了风头,登时不是滋味。

幸好是个男人,萧怜伊心想,若是个女人定要毁了这张狐媚脸。

林阙没想到自己摘个斗笠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尴尬地轻咳一声,举杯道:“是在下失礼了,林某自罚一杯,望城主见谅。”

胡百霞虽也惊叹于林阙的容貌,但好歹是一城之主,立马淡定地喝了酒,命歌姬舞姬们继续表演。

一杯烈酒下肚,林阙辣得掩嘴直咳。

闵无依却无暇照应,负于身后的手早已紧握成拳,他一面牵扯出虚与委蛇的笑容,另一面偷偷审视着在场所有人。

他真怕在场蛰伏着林阙的仇家,真怕他意气用事被人识破身份。好在,连在场最见多识广的胡百霞,似乎都没把林出双与林阙联系起来。

闵无依暗自思忖:或许是江湖盛传林阙死于九年前的坠崖,实在很难让人将一个死人与面前这二十岁上下的林出双联系起来?又或许如今的林出双武功全废、内力全无、眼神清澈,除了容貌,实在与当年的林阙天差地别?

……总之,没有人怀疑“林出双”这个身份。

暂时确保了林阙的安全,闵无依这才咂摸出法的套弄而隐隐露出颓势。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套弄,手指愈圈愈紧,额角都逼出汗来,但就是不能像闵无依那样轻而易举地将下头套出白精来。

“师父……何苦为难自己?”闵无依拖着意味深长的尾音,道:“弄不出来就算了,我又不怪罪师父。”

林阙慌乱地抬起头,对上闵无依若有似无的笑。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就像是猜测得到了印证似的——罪证昭然若揭,其意不言而喻。

“不对……不是的……”林阙羞愧难当,声音哽咽,“我真的没有……”

“可师父拿不出证据怎么办?”闵无依重新坐回床上,用指背刮了刮林阙额角的汗。

“要不然……”修长的手指勾开一侧衣襟,轻易便捏住了可爱的乳粒,开始恶意地揉弄,“……我帮帮你。”

“呵……”林阙颤栗了一下,前胸荡起一层鸡皮疙瘩,掌心的阴茎立马涨大一圈。

闵无依蹬掉鞋子,长腿一迈,跨坐在林阙上方,撑着床头,伏首含住又红又烫的耳垂,呵着气说:

“师父,你就是个假正经,承不承认?”

“不是……”林阙撑住闵无依的胸口,抗拒地将头躲向一边,“……我不是……”

“都这时候了,还在嘴硬。”闵无依掀开林阙腿上的被子,将林阙的阴茎和手一起握在了干燥的掌心。

“不过我喜欢,”闵无依开始带着林阙一起套弄,“师父,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怪可爱的。”

林阙就不明白了,同样是手,同样是做着上下规律地撸动,为什么那截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一落入闵无依的掌心,就变得乖顺起来,让起立就起立,让胀大就胀大。

十几个来回,秀气的阴茎已经从蔫头搭脑涨到最大尺寸,密密麻麻的舒爽感觉渐渐爬满每一寸皮肉,驱赶着林阙的理智,逼得他从齿缝里漏出一声声急喘与低吟。

恍恍惚惚间,他听见闵无依在耳边说了好多话:

“师父,我喜欢你……”

“好喜欢你……”

“你看看它,吐水了,好可爱……爱不释手怎么办?”

“你看它多听我的话,所以师父不许自渎哦,知道吗?以后都让我帮你……”

“来吧,师父,证明给我看,让我知道你的精液到底是稀的还是稠的?”

就这样,一步步的,主导权彻底落入了闵无依手中。

他按着林阙的后脑勺,舌尖划开紧闭的唇线,压着林阙柔软的红舌,肆意往深处的喉口探。

林阙承受不住这么霸道的吻,亮晶晶的津水自嘴角往下滑,他哀鸣着、推拒着,就是无法阻止闵无依的攻城略地。

唇舌一路游走,来到薄薄的胸肉上,卷住乳尖,痴迷地勾缠嘬吸。

林阙上下失守,无助极了,抽身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又一次沦为闵无依手底下的淫邪玩偶——情欲,便是恣意掌控他的丝线。

快感不断堆叠,欲望不断推高,林阙不自觉地用腿勾住闵无依的腰背,微微扬起头叹息。

要到了……要到了……

闵无依却突然用拇指堵住了茎头的小孔。欲望被生生卡在了孔道里,无处发泄。

林阙白净的脸早已涨得通红,双目含露,似泣非泣。

“放开……”林阙难耐地挺了挺腰。

“这就受不了了?”

闵无依仍在缓缓地上下套弄,好让林阙的欲望始终维持在高点,但该死的拇指就是不从马眼上挪开,就是不让他痛快地射出来。

“放开……混蛋……放开……嗯额……”林阙目光散乱,压抑地呢喃。

脖颈处浅白的皮肤下,青色的经脉比平时更加清晰,兀自狂乱地跳动着。堵在马眼的拇指好似扼住了他的喉管,令他难受得犹如窒息,他想畅快地呼吸,他想大口大口地攫取新鲜空气,他想射……

闵无依却异常冷静:“求我。”

林阙本能地摇了摇头,双腿从闵无依后背滑了下来,砸在床上。

闵无依察觉出对方的抗拒犹豫,报复性地揉捻起被吃肿的乳粒,逼得林阙双脚难耐地在床单上蹭动起来。

“求我。”闵无依不容置疑地重复。

林阙皱紧了眉,仿佛下来好大的决心,方才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嗯额……求你……求求你……”

“求我什么?”

“求你……放开……嗯嗯……让我射……”

闵无依满意地笑开了,下头的手加快了套弄的速度,同时挪开了要命的拇指,张嘴含住了漂亮的浅色龟头。

浓稠腥臊的白精尽数射入了闵无依嘴里,一滴不漏。

林阙抽搐着喷了许久,直到彻底脱力、软软地躺倒在床上,理智才终于回归大脑,渐渐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的是什么。

他碰了碰已经软下去的阴茎,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疯病,愈来愈荒淫的那种。

闵无依喉结滑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趴到林阙耳边说:

“师父,真多啊,又浓又骚。”

林阙闻言,失焦的双眸抖了抖,猛地抓起手边的枕头,用力砸向闵无依。

闵无依单手拦下了毫无杀伤力的棉絮炸弹,眷恋地望着林阙。他脸上的潮红未退,眼眶红润得像刚刚哭过,俨然是一头战败的小兽,愤怒地瞪着愚弄自己的对手,却也只能干瞪着。

“骗子,你又骗我!作践为师好玩吗?”

闵无依道:“怎么是作践?师父,我爱你敬你还来不及!”

“胡说!”林阙斥道:“有这样敬重人的吗?你分明就是蓄意作弄!……你这……淫……逆……你这混账东西!”

林阙怒极攻心,舌头都打起结来,最终只是翻了个身,留给闵无依一个沉默的后背。

他气闵无依,更气自己。因为他察觉自己似乎并非全然抗拒闵无依的胡作非为,反而在逐步习惯与对方的亲近,甚至渐渐生出一丝欢喜。

他内心欢喜,而他的身体似乎比他内心更欢喜。

他欢喜和自己徒弟乱伦?这太可怕了……太荒唐了……为长不尊的淫棍,是该下无间地狱的!

不能这样下去了……绝不可以!

闵无依并不知道林阙心里的百转千回,只道是他害羞难当,本想继续哄慰一番,突然院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呼声:“闵大哥、林公子?”

是萧怜伊。

——虽说萧怜伊承袭了母亲的某些臭毛病,但胡百霞却并不像自己女儿那么莽撞无知。昨夜,胡百霞派出密探仔细调查了闵、林二人的身份,已然得知闵无依在北地是个帮派二堂主,算是初出茅庐、小有名声,但林无双却名不见经传。

胡百霞在宴会上观察过林无双,此人生了一张好皮囊,内里却是一包糠,全无内功根基,恐怕与她的宝贝闺女都过不了三招,想来此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也就默许了萧怜伊与林、闵二人的交往。

——萧怜伊见两间客房皆房门紧闭,她虽跋扈,但对心悦之人还是守礼的,没去破门,而是立在院中又喊了一声:“闵大哥?你们起了吗?”

闵无依兴致被扰,自然心情好不到哪去,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林阙却紧张不已,连忙从床上坐起,慌手慌脚地穿裤子,一副偷奸被抓的样子。

闵无依笑道:“师父怕什么?”

林阙压低声道:“你有没有廉耻?被人瞧去可怎么办?”

“落着锁呢,一个小丫头还能闯进来不成。”

林阙顾不上与闵无依置气,连忙跳下床穿鞋。闵无依不爽萧怜伊坏他好事,有意把人晾在院子里,于是不慌不忙地帮林阙正好衣冠,又把自己的一身行头理了理,方才懒洋洋地回答:

“哦,起了,这就来。”

又过了一柱香,闵无依才吱呀一声打开门,朝院中百无聊赖踢石头的萧怜伊投去歉意的一笑。

“让郡主久等,请郡主赎罪。”

萧怜伊步履轻盈地朝屋内走去,脸上绽出花来:“闵大哥说的哪里话。”

进了门,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人,林阙施礼道:“见过丹阳郡主。”

萧怜伊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勉强笑道:“两位大哥感情这么好?昨夜睡在一处了?”

林阙:“没有。”

闵无依:“是啊。”

——毫无默契。

闵无依瞧了林阙一眼,笑道:“嗨,不就是喝吐了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转头对萧怜伊道:“我这兄弟面皮薄,郡主勿怪。”

萧怜伊若有所思:“知己难求,两位大哥情同手足,让怜伊好生羡慕……”顿了顿,又朗声道:“来人——!”

小院外头走来一队婢女,每人捧上一笼精致的冒着热气儿的茶点,依次放在房中的几案上。

萧怜伊挥退了婢女,道:“二位大哥远到而来,一定要尝尝到丹城特色,这是我今早特地命厨子烹制的,请两位大哥品鉴。”

林阙一闻着味儿就饿了,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小步挪到桌旁,瞧着一笼笼晶莹剔透的点心,咽了咽口水。

闵无依笑赞:“想不到丹城的早点,如丹城的女儿一般精巧耐看。”

萧怜伊又得了心上人的夸奖,面露娇羞,掩嘴而笑,登时将适才对闵林二人关系的狐疑,和对林阙的妒意忘到九霄云外。

“闵大哥快尝尝。”她道。

闵无依执箸夹起一个小笼包,用小碟托到林阙面前,道:“林兄尝尝。”

林阙却不领情,自己另夹了一块糕点,轻轻咬掉一半,外酥里嫩,满口留香,吃得他频频点头。

闵无依知道林阙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丝毫不着恼,将小笼包送进自己嘴里,目光却落在林阙嘴角的碎屑上,直到林阙察觉到他的眼神,拂袖擦去。

萧怜伊满心期待地看向闵无依,“闵大哥,味道如何?”

闵无依:“嗯!好吃!郡主用过早膳了吗?一起吃吧。”

于是三人围着桌子,吃起了早茶。

萧怜伊:“二位大哥,此行可有其他要事?打算在丹城停留几日?”

闵无依:“我与林兄不过闲散游人,往哪儿走、停几日全看心情,没有目的、信马由缰。”

萧怜伊:“既如此,二位大哥必得在丹城多住几日。这里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地方,一时半刻可走不完呢。”

林阙吃饱喝足,谈兴渐佳,道:“丹城钟灵毓秀,城主仁政爱民,郡主热情好客,我等此番南下着实不虚此行。”

萧怜伊:“林公子谬赞,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热情。”她瞟了瞟闵无依,“我也是头一回把朋友请到家里来坐客呢。”

闵无依多少明白萧怜伊话里话外的意思,故意佯装不察,只是笑着抿茶,心说,这小郡主骄纵跋扈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我闵无依可不想招惹。

萧怜伊见闵无依无动于衷,也不气馁:“闵大哥,您别看丹城百姓安居乐业,出了丹城再往南行,可就不太平了。”

“哦?”闵无依放下茶盅,稍稍来了兴致。

萧怜伊好不容易抓住了闵无依的注意力,自然知无不言:“我听我娘说,南方一带连年饥荒,百姓这几年很不好过日子。然则当朝皇帝软弱无能,朋党林立,皇帝的龙椅都快坐不稳了,自是不管南方百姓死活。如此一来,南方起义频发,自立为王者众。”

南方战乱已有数年,萧怜伊所述于闵无依而言并不陌生,但林阙深居简出,对时局的了解甚少,于是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萧怜伊轻嗤一声,道:“自然是战火纷飞,起义的、镇压的、趁火打劫的,各方势力打作一团,百姓流离失所。”

林阙一听,不由得黯然神伤。

萧怜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在丹城有我娘坐镇,南边那些乱党不敢来犯。”

闵无依:“想必也正是因为城主大人稳住了丹城乃至江南一带,战火才暂时没有蔓延到北地。”

萧怜伊面露得意之色:“正是。”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丹城的屏障作用,因此即便胡百霞在江南拥兵自重,皇帝也没有干预、默许了丹城势力的壮大。近些年,胡百霞更是不断做大,几乎成为江南一带的土皇帝。

林阙:“如此说来,城主大人实乃造福百姓的巾帼英雄,可钦,可敬。”

萧怜伊高兴地眨眨眼:“今时今日的天下,也就丹城固若金汤,安全无虞,我劝二位大哥也别往南去了,就在丹城住下好了!我知道丹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萧怜伊到底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于天下大事没什么实质性的概念,滔滔不绝地聊起吃喝玩乐来。闵无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林阙却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茶杯。

朋党林立……战火纷飞……流离失所……

这些字眼对于林阙来说,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寥寥数字的描述,他却仿佛能看见一幅幅逼真的众生卷,在眼前徐徐拉开。

怎么会这样?

林阙记不起自己何时见过凄苦无依的流民,何时经历过血肉横飞的战争,但那些画面就是无比真切。若非亲身经历,绝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来。

闵无依享受二人世界的美梦又一次破灭了——用过早膳,林、闵二人便在萧怜伊的生拉硬拽下,被强行“请”出府游玩去了。

虽是乱世,但丹城作为南北枢纽,繁华依旧。街道两旁开着各式各样的铺子,有卖糕点的,采杂货的,扯布裁衣的,打铁的,瓷器鞍鞯、胭脂水粉,应有尽有。目之所及,尽是繁盛祥和之景。只有路边时不时出现的流民,提醒着人们——这是乱世。

除了十一个暗卫,萧怜伊只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名叫晓芸,她打小跟在郡主身边,算是萧怜伊跟前最体己的下人。她看得出来,今日她主子的心情格外的好,她还看得出来,自家主子对这两位北地而来公子十分不一般。

四人在街上走走逛逛,边吃边玩,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晓云见前头不远处便是丹城最大的茶楼,忙道:“郡主,咱们逛一天了,要不要上前头的莛华楼坐坐?”

萧怜伊仰起头问:“二位大哥以为如何?”话是问的两位,目光却是投向闵无依的。

闵无依笑了笑:“客随主便,悉听郡主安排。”

一行人进了莛华楼,店家自然识得丹阳郡主,毕恭毕敬地就要将四人往二楼雅间带。

丫鬟晓芸却道:“我家郡主今日不坐二楼,快腾出一楼最好的位置,叫上你这儿最好的角儿,我家郡主是来你楼里看戏的。”

店家得了吩咐,立马颠颠儿地派手下把一楼正中的那张台腾出来。原本坐在那张台上的客人酒菜吃到一半,突然被要求换桌,脸色很不好看,但一看萧怜伊的打扮与派头,还是怏怏地走了。

林阙原本兴致盎然,见了萧怜伊当众撵人这种事儿,登时兴致降了一半。但萧怜伊似乎浑不在意,好像别人给自己让座是理所当然。

不一会儿功夫,戏台上热闹起来,桌上也摆满了各色菜肴,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十七八道。林阙见晓芸一直垂手立在一旁,心里过意不去,便道:“郡主,咱们三个人吃这许多菜,着实浪费了,不如让晓芸姑娘一起坐下来吃吧?”

晓芸一听,慌道:“使不得使不得,婢子怎能和主子们一起吃饭,林公子,使不得的。”

林阙不以为意道:“江湖儿女,不论什么主仆,都是朋友,一起吃吧。”

萧怜伊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既然是林公子相邀,晓芸啊,还不赶紧坐下,陪好林公子。”

晓芸瞧着主子的神情,隐约明白了她主子的意思,挨着林阙坐下来。

闵无依虽没说什么,但却深深地瞧了林阙一眼。

半个时辰过去,林阙在被晓芸灌了好几大碗水酒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徒弟为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原来这丹阳郡主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曲解了林阙的意思,派自己丫鬟一个劲儿地劝酒。林阙酒量差,根本喝不了几个来回,不一会儿就烧红了脸,他的脸还一直笼在面纱下,酒气散不出去,愈加头晕脑胀。

林阙被晓芸缠住了,萧怜伊自然就有了和闵无依说话喝酒的机会,她笑盈盈地碰了碰闵无依的酒杯,甜甜地叫“闵大哥”。

“闵大哥,我与你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我们喝一杯吧?”

闵无依托起酒杯:“谢郡主。”

萧怜伊小嘴一撅,“闵大哥,我不喜欢听你叫我郡主,我们已经这么熟悉了,你叫我怜伊就好。”说着,还暧昧地拉了拉闵无依的袖子角。

闵无依默默抽出衣袖:“在在下心中,郡主如皎皎明月,尊贵高洁,在下不过江湖游侠尔尔,岂敢直呼郡主名讳。”

萧怜伊人小鬼大,怎会不明白闵无依的拒绝之意,在她面前还没有谁敢如此不识抬举,脸色登时阴沉了几分。

一旁的林阙忽然歪了歪身子,握住了闵无依的手臂,醉醺醺道:“五一,我醉了……喝不了了,帮我挡挡……”

闵无依垂眸看了看林阙,心说,是真醉了,胡乱喊人不说,连赌气摆架子都忘了。

其实闵无依早就看出来晓芸故意灌林阙酒,他是故意视而不见,故意要把林阙晾上一晾的——谁让他不自量力乱惹桃花?

不过林阙真露了醉态,闵无依又于心不忍,将林阙扶正,又取了他指间的酒杯,对晓芸道:“晓芸姑娘,我替林兄喝吧。”

萧怜伊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早晨见二人共处一室时冒出过的大胆念头,这时候又一次冒了头。

如若那是真的……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瘦巴巴的男人?萧怜伊妒火中烧,想要亲近闵无依的念头愈加强烈。长这么大,还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众人都没了酒兴,不久便起身打道回府。

萧怜伊将林、闵二人送到小院门前,闵无依搀着醉醺醺的林阙,向萧怜伊客客气气地道谢:“多谢郡主今日的招待,耽误了郡主一整日,真是不好意思。”

萧怜伊抬头望着闵无依,目光天真又依恋:“闵大哥,我是真的不喜欢听你叫我郡主,你就不能唤我一声怜伊吗?”

闵无依淡淡笑着,语气柔和眼神却异常冷硬:“郡主,你我云泥有别。在下不能僭越。”

萧怜伊冷笑了一声,“哼,连林公子都知道我们是江湖儿女,根本不论什么身份地位,闵大哥为何总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闵无依偏头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肩上不省人事的林阙,扶了扶歪向一边的薄纱斗笠,声音冷沉了几分:“林兄生性烂漫,不通人情事故,今日多有冒犯,郡主——不是已经给他长教训了吗?”

说罢,两人都沉默了,四目相对,各怀心思,互不相让。

“好吧,时候不早了。”萧怜伊收起不属于少女的锋芒毕露的目光,天真地说:“今日跟闵大哥玩得十分尽兴,早点休息。”

“郡主慢走。”

闵无依目送萧怜伊的身影消失在花园曲径的尽头,横抱起早就站立不稳的林阙,往房中而去。

暗夜的树影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闵无依怀里的人,炯炯有神,如有实质,似要穿透薄薄的面纱,将那白衣公子看个清楚明白。

丹阳郡主的闺房中,晓芸一边伺候萧怜伊梳洗,一边与主子闲聊。

“郡主,婢子见您对这二位北地来的公子很不一般呢。”

萧怜伊闻言忆起白日与闵无依的种种,不自觉地挂上少女的娇笑。

晓芸仗着主子心情好,大胆地追问:“郡主,您中意的是闵少侠,还是林公子啊?”

萧怜伊白了她一眼:“你瞎呀,瞧不出来吗?”

晓芸实则多少猜得出主子的心思,却不敢在主子面前表现得心思过于通透,笑道:“婢子愚钝,猜不透主子心思。”

“笨死了!”萧怜伊也不生气,带着笑说:“林公子美则美矣,但是柔弱,酒量差、功夫也不行。而且,我可不想跟一个比自己还美的人成亲。”

“那郡主的意思不就是……?”

萧怜伊指尖挽着发梢,脸上泛起薄红:“还是无依哥哥好,长得好,身手想必也不差,一看就很厉害。”

晓芸笑眯眯地偏过头,追着自家主子的眼睛问:“什么叫……一看就很厉害?哪方面厉害?啊?”

萧怜伊脸更红了,美目含笑又含怒,掐了掐晓芸的圆脸,嗔道:“死丫头,敢取笑你主子,找打是不是?”

……

时值盛夏,入夜后方才暑气渐消。闵无依不轻不重地连打三个喷嚏,心里犯起嘀咕:“难不成是义兄在骂我?”

他地将睡迷糊了的林阙轻轻放在榻上,打了一盆温水,像以往无数次照料沉睡中的人那样,极尽温柔地抽去腰带、掀开衣帘。

林阙瘦弱,比一般人耐热,因而着了两层丝质薄衫。闵无依揭开双层衣料,方看见因饮酒而透出浅粉的细嫩肌肤。他拧干毛巾,抖了抖热气,开始一下一下地耐心擦拭。

闵无依对于眼前这件事堪称痴迷,他记不得自己重复了多少遍,但每一遍都让他心动不已。

林阙在轻柔的触碰下,动了动身子,长长的眼睫如羽翼般扇了扇,依旧沉沉地闭合着。被酒精熏红了的薄唇微微开合,漏出一声指意不明的呢喃。

闵无依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薄唇吸引,它们比往常更饱满水润一些,透着诱人的惹火的红,勾着闵无依的意志,勾弯了他的脖子,低头轻轻吻了下去。

毛巾被随手掷开,哐当一声落入脸盆里,水花沾湿了靴面也浑不在意。

一旦吻上了林阙,闵无依便一刻也舍不得分开,舌尖轻轻舔舐着湿漉漉的红唇,像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心爱的糖,不肯囫囵吞下,只舍得一点一点地舔舐。

舔吻的间隙,情不能自已地呢喃着“师父……师父……”

他单手撑在林阙身侧,腾出另一只手来抚摸犹带着湿度的裸露肌肤,过水后的阻滞感,让抚摸变得青涩又艳情,下身粗大的阴茎几乎立马就昂了头,轻轻蹭着另一根尚在睡梦中的柔软玉柱。

忽然,屋外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响动。

闵无依虽然情动,洞察力却丝毫不减,立刻察觉到这声异响。

他快速扯了被子盖住林阙的身体,眨眼的功夫便翻出了窗外,落在发出异响的屋顶上。

整齐码放的墨绿色琉璃瓦,在月光下静静泛着幽光。

闵无依轻盈地落在瓦片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响动。需得达到他这样的功夫修为,才能轻松做到足踏松动的瓦片而不发出任何声音。

闵无依举目四望,视野内空无一人。他刚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过敏,忽然发现瓦缝里卡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他弯腰拾起,定睛一看——竟是一粒磨圆了的佛珠。

……

城主府北苑,墙角低矮的草木随风而动,青衣僧人足尖轻点墙头,轻且稳地落在墙垣下。

他轻轻吐纳,稳了稳急促的心跳,快步回到自己开辟的禅房,将袖袋里藏着的断线佛珠一一抖落到盘子里。

萧方楚太过迫切地想要确认林阙的身份,才使出暗中偷窥的下策。岂料,他在客房外窥见了不得了的秘密——衣冠楚楚、有名有姓的江湖少侠,竟然趁人熟睡之机、行非礼之举!而这对扭曲关系的主人公,似乎还是师徒关系!

萧方楚想到了往事,想到了自己,顿时不寒而栗。世人都以为萧方楚落发是因被胡百霞所逼,实则,他遁入空门是为林阙,久久不得法门亦是因为林阙。

“阙儿……”萧方楚动了动干枯的嘴唇,失神地念道:“阙儿……为什么是你?”

枯坐了许久,萧方楚陡然想起一事,走到桌边,捧着托盘人认认真真地数了一边佛珠——一百单七颗,少了一颗!

他心下一凉,当即又数了一遍,一百零八子少一子。不消多想,他立马意识到,必是适才偷窥时佛珠被自己不留神扯断,掉了一子。

此时折回去找,说不定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回来。

萧方楚定了定神,思量到:若闵无依没有发觉屋外动静,便不会有人察觉房顶上遗落了佛珠;坏就坏在,闵无依已然发觉了有人窥伺,并追到了房顶上。

有一半的可能是,闵无依已经发现了佛珠,但还有另一半的可能是,他没有追到人,也没有发现佛珠。

萧方楚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为这一半的可能行一遭。他足尖蓄力,一步跃入院中,再一步跨上了房顶,继而飞速掠向林、闵客房的方向。

……

离客房屋顶尚有两个起落,萧方楚便清楚看见月光下立着的一人。夜风翻动他的袖袍,青年人颀长的身姿被白森森的月光一照,竟显出几分清雅脱俗。

萧方楚冷笑了一声,暗骂一句表里不一的淫徒。

“萧郡王好雅兴,半夜三更在自家房顶上闲庭信步。”

闵无依声音极低,但在万籁俱寂的夜空里,清晰无比地传送到萧方楚耳朵里。萧方楚心中警觉,此人不过弱冠之年,内功竟如此了得。

知道佛珠必已落入对方之手,萧方楚不愿再生事端,道:“贫僧了无,打扰了少施主清净,罪过罪过。”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了无大师请留步。”闵无依淡淡道:“大师是来寻此物的吧?”

萧方楚回眸扫了一眼,但见闵无依摊开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他遗落的佛珠。

整座城主府内再无第二个僧人,这个佛珠的主人是谁早已不言而喻。

萧方楚也不避讳,施了一礼,口中说着“多谢少施主”,人影已经跃至面前,同时伸手去取珠。

身手之敏捷,世所罕见。

闵无依当下也变了脸色,他知道此人功夫必定不弱,但没想到是这样的绝世高手,如若过招,饶是他闵无依也未必能从对方手里讨到便宜。

闵无依手心一翻,后纵一步,萧方楚没有取回佛珠,两人暗中角力,过了第一招,俱对彼此刮目相看。

闵无依到底年轻一些,沉不住,笑着问道:“了无大师,我们应该没有冤仇,你屡屡窥伺视我与林兄,究竟为何?”

萧方楚也笑了:“林兄?哈哈哈哈,少施主,贫僧斗胆问一句——你与林阙真是朋友关系?”

此话一出,闵无依登时绷紧了每一寸肌肉,眼神阴沉得可怕,露着罕有的杀人凶光——他道破了林阙的身份,此人绝不能留。

眨眼之间,闵无依身形化为闪电,化掌为刃,以破竹之势直戳萧方楚面门。

后者闪身避开锋芒,立刻回以一掌,须臾之间,两人已经缠斗起来,以常人不敢想象的速度,过了三十几招。

但两人均顾忌着屋内的林阙,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过到第九十九招时,两人同时向后方跃开,停下了打斗,默默调气理息。

萧方楚毕竟年长两轮,率先稳定内府,若无其事地叹道:“少施主,你年纪轻轻为何杀伐之气如此深重?”

闵无依冷冷道:“但凡对林无双安慰有一丝威胁,我必除之。”

萧方楚皱了皱眉,心想:此人虽然悖谬,但观其言行,对林阙的确格外紧张,如私藏的珍宝一般。

“少施主,贫僧虽认出林阙,却绝无害他之心,我与林阙……”萧方楚斟酌了一下用词:“……乃是挚交。”

挚交?

闵无依轻蔑地笑了。

与一个曾经问鼎武林的人沾亲带故,应该是很多人的愿望吧?

闵无依毫不怀疑林阙被尊称为“林盟主”之时,定是广交天下好友。然则,林阙遭人暗算的时候,这些故友去了哪里?林阙跌落悬崖生死未卜的时候,这些挚交又去哪里?

在闵无依看来,今时今日的林阙不需要什么挚交,有他一个人相伴左右,足矣。

若非一时半刻杀不掉面前这秃驴,动了杀心的闵无依是断不可能让萧方楚见到明日的太阳。但是,这秃驴深藏不露,竟是个隐士高人。

既除不掉,只能假意与之周旋。

闵无依问:“了无大师,武林人皆知,林阙早在九年前坠崖而亡,在下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口口声声称我这友人为林阙?了无大师功夫如此了得,不可能看不出他内里全无吧?”

内里全无——这也是萧方楚疑惑的地方,十三岁的林阙已经锋芒毕露,堪称江湖一等一的高手,眼前这林阙又怎会内里全无?

但他笃定自己的直觉,武功可以被废、容貌可以变换,但眼睛骗不了人。但凭林阙那双眼睛,他也不可能错认。

更何况“林出双”的容貌不过是少年林阙的成人版,且都姓一个林字,天下岂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再进一步计较,林阙“亡故”九年,而林出双的容貌正值弱冠之年。江湖上曾有冻龄秘术的传闻,莫非林阙就是被类似的秘术封印,九年之后再以“林出双”的名字重出江湖?

萧方楚深知这些秘密只能从“林出双”身上找到答案,今夜已然因为求证心切弄丢佛珠,万不可再露破绽。

他叹了口气,把所有狐疑计较藏进端方的单手佛礼,“阿弥陀佛,适才确是贫僧唐突了。贫僧见林施主与故人容貌有几分相近,情急之下错认,还望闵施主见谅。”

闵无依眯缝着眼,冷冷地看着萧方楚胡诌。

“少施主,贫僧那颗珠子……”萧方楚欲言又止。

闵无依把负于身后的手举到面前,修长的指尖夹着佛珠盘了盘,“怎么?一粒普普通通的珠子而已,对大师而言这般重要?”

确实重要。

萧方楚诵经念佛十余载,只为涤荡内心对林阙的愧疚、求林阙今生来世的福报。

佛珠断了好比自己的虔诚祈祷、潜心修行被迫中断一样,他怕自己的妄念随着佛珠断线,一并喷薄而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闵无依却是有心与萧方楚作对,他指尖蓄力,缓缓转动,竟然用柔软的指腹将菩提子碾得粉碎。

“大师,您是修行之人,本轮不到我这俗人对您指手画脚。不过今夜既与出双兄弟扯上关系,我就多言一句。不论您与林阙之间有何过节,勿要执着不忘,更不要找到林出双头上。否则……”

闵无依对着指尖吹了口气,将残留的菩提子粉末吹散在空中。

萧方楚垂下眼睑,将眼底的肃杀之气悉数掩盖,敌意如此明显,多说已然无益。他低诵佛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暗夜之中。

闵无依纵身一跃,落回院中,悄无声息地步入卧房。

刚才事发突然,闵无依连林阙的衣襟都来不及扣上,便上房捉贼去了。托那老秃驴之女的福,榻上的林阙浑然不知屋顶上发生的一切,还保持着被闵无依摆弄过的姿势,在酒精作用下睡熟了。

闵无依走到床边,掀开薄被的一角,耐心地脱去外袍,整理好内衫,重新把人安顿进丝被里。

为洗浴而准备的温水早就摊凉了,闵无依也懒得再烧热水,脱了外袍,光着膀子步入后院,打了桶凉水便往自己身上浇,动作粗鲁,一勺接着一勺,像在自我惩罚。

入夜之后的晚风,在淋了冷水的肌肤上吹过,夹着丝丝凉意。闵无依就着这股凉意,给自己心头的邪火强行降温。

萧方楚认识林阙,还以林阙挚交自居——这让闵无依深感嫉妒愤怒、焦躁不安。不论是故人、故物还是故地,都有可能成为林阙恢复记忆的契机,而林阙一旦恢复记忆……

闵无依又猛地往胸前舀了一瓢冷水,他对自己说,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无能小儿了,难道我还怕林阙甩下我不成?

但年少时的伤痛往往最难治愈,哪怕闵无依不愿意承认,他也还是怕的,害怕恢复记忆的林阙会重新变回当年那个绝情的人。

一桶冷水见了底,闵无依在夜风中伫立良久,浑身冰凉,隐约听见房内的动静,方才拖着湿漉漉的步子快步回房。

床上的林阙不知何时醒了,摸摸索索地擦亮火折子,正坐在床沿上穿靴。

闵无依一面走向林阙,一面说:“师父有什么吩咐,唤我一声就是了。”

“我有点口渴。”林阙说。

闵无依走到近前,接过火折子,点亮桌上的油灯,又忙不迭地替林阙温茶。

两人的手指在交接火折的时候轻碰了一下,林阙讶异地问:“你做什么去了?手怎么这么凉?”

闵无依把茶盅在茶炉上烫热,递到林阙面前,笑道:“刚冲完一个凉水澡。”

林阙望向闵无依敞露的尤带水渍的上半身,眼神下移,又看见洇湿透明的亵裤下格外明显的突起物,登时就变了脸。

靴子也不及穿,林阙起身扯过床头悬挂的外袍披在闵无依肩上,又握住他冰凉的手,把茶盅推到他面前。

“快喝口热茶暖暖。”

闵无依被这猝不及防的关心弄得有点愣怔,杯沿抵在唇边,忘记了吞咽,只是痴痴地瞧着灯下的林阙。

灯芯摇曳,光影在林阙隽雅的面庞上变换几遭,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眼前的林阙,温柔纯净、不染世俗、如天仙一般,怎么能变回以前那个狠心决绝的人。

闵无依猛地丢开茶盅,捧着林阙的脸就吻了下去。

“唔!五一……唔!”

林阙试图挣扎,奈何酒劲未退,把两人本就悬殊的体力差距拉得更大。

推搡间,又倒回了床上。

闵无依失控地狂吻着,嘴里含混地说,“师父……别离开我……”

林阙隐隐察觉今晚的闵无依不太正常,他向来沉稳,鲜少慌乱,但眼前的闵无依呼吸急促,音调也急促,像在隐忍着内心的恐惧。

“五……放……呜呜……”

林阙被堵得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嘴唇都被粗暴的吻搓磨到发麻发痛,双手抵在闵无依胸前推拒,很快又被对方扣住手腕,压在了头顶。

娇嫩的口腔被闵无依的唇舌残暴地扫荡一边,隐隐尝到腥甜,闵无依才渐渐恢复神志似的,动作放柔放缓,最后轻啄了几下红肿的唇,松开林阙的双手,直起身来。

林阙用手背挡住滚烫的唇,濡湿的双眼含着怒意瞪视着闵无依,他本想训斥几句的,但闵无依背光垂首,表情晦暗,全无往日欺师后奸计得逞的张扬表情,林阙忽的没了训斥的念头。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闵无依缓缓抬头,眼尾有些许莹润,他带着歉意笑了笑,“师父,还口渴吗?弟子重新给您温茶。”

林阙一把拉住闵无依的袖子,眼神关切,“你……有心事?”

闵无依无言,只是默默抽出衣袖,倒茶、温茶、再把茶盏送到林阙手边,“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半晌后又接了一句更像是在自我安慰的话:“只要一直陪在师父身边,我就知足了。”

……

尽管与林阙同榻,但闵无依前半夜睡得并不踏实,辗转许久,到寅时才稍稍闭眼。

林阙在晨曦中苏醒时,闵无依刚入睡没多久,林阙轻手轻脚地爬到床尾,翻过闵无依的小腿下了榻。

梳洗完毕,见闵无依仍在酣睡,林阙不忍吵醒对方,独自出了屋门,打算趁日头不算太烈,在院落里随意走走,舒活舒活筋骨。

城主府与北地巍峨高大、气派硬朗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缓缓前行,压根儿猜不到粉墙黛瓦之后,是一处脊角飞翘的亭子,还是一座玲珑别致的假山。

一路走来,只觉沿途处处是风景,处处有巧思。

晨风拂面,林阙沿着小径信步而行,不多时便已全然看不见自己借住的偏院了。

他穿过一扇狭窄的门洞,甫一抬头,竟然撞见个青衣背影。对方循声回头,林阙主动行礼问安,“了无大师。”

萧方楚拨动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施礼低诵佛号。

不知为什么,林阙没来由地与萧方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奇怪的是,一对上那张清冷的脸,心头便涌起千万种复杂的情绪,亲切的、依赖的、伤怀的、惆怅的,难以名状。

这条路是偏院出行的必经之路,萧方楚是刻意等在此处的。皈依佛门多年,他虽然没有得到自我救赎,但多少沾染了佛门一切随缘的心性。

经过一夜的思考,他决定今早候在这段廊下,听凭命数的安排——如果遇不见林阙,就当是两人缘分已尽;如果遇见了……

如果遇见了,那无疑说明二人前尘未了,自己尚有获得救赎的机缘。

然萧方楚这些思量,林阙是不知的,相反,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认识到,自己这废物身子实不宜与陌生的武林中人产生瓜葛——即便对方似曾相识、看起来像个得道高僧。

“打扰大师清修,抱歉。”林阙如是说着,转身便欲离去。

“林施主请留步,”萧方楚叫住了对方,“贫僧对林施主绝无恶意。”

林阙顿住脚,在几步之外警惕地觑着萧方楚。

“林施主,此处是丹城城主府,当今天下,恐怕除了皇城之外,再没有哪里比城主府更为安全,贫僧若真是恶人,又怎会愚蠢到选在这种地方加害于你呢。”

萧方楚为表无害,把两只手都从宽大僧袍中露了出来,在身前一并握住佛珠,轻轻转动。

林阙觉得对方言之有理,遂稍稍放松戒备,“大师寻我何事?”

想说的话太多,尽管萧方楚已事先在心里预演了千百遍,但林阙反复提及“大师”这个称呼,竟让萧方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林阙耐心地等着,眼神滑过对面那方寂寥的表情,又落在始终匀速捻动佛珠、陡然间停下的手指。紧接着,林阙听见萧方楚轻声开口:

“阙儿,你真的不记得为师了吗?”

萧方楚对林阙诧异的表情毫不意外,从林阙在晚宴上与自己交错的陌生眼神,萧方楚就已经料到林阙失忆的事实。

非但失忆,还功力尽废。

不过跌落万丈深渊仍能安然无虞地活到今日,并且生龙活虎地出站在萧方楚面前,这对萧方楚而言,已经是叩天谢地的莫大恩赐。

微风吹皱一池涟漪,拂动林阙的青丝,也拂开萧方楚尘封已久的记忆。

萧方楚道:“阙儿,此地人多眼杂,不便叙旧,你可愿与为师去一处清净之所,听我细细道来?”

“那就不必了吧!”

游廊上方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爽朗话音,林、萧二人循声望去,便见闵无依足见轻点,从树梢上飞降而下。

“老秃驴,大清早的不在禅房里诵经打坐,跑到这里来拐骗我心思单纯的小兄弟,传出去不怕人笑话吗?”

闵无依落在二人之间,堪堪阻断萧方楚望向林阙的视线。

林阙差点被“老秃驴”三个字惊掉下巴,对方好歹是城主的丈夫、郡主的父亲,这偌大的城主府,萧方楚怎么说也算半个主人家,张口就骂人家老秃驴真的好吗?

“出双,我一睁眼便不见你身影,可把我急坏了。城主府鱼龙混杂,怎可独自乱走?”闵无依一面柔声苛责,一面轻拉住林阙手腕。

萧方楚低眉顺目,实则将眼神落在闵无依扣住的那截细白腕子上,暗忖道:此人心思缜密、善于伪装、敌友难辨,林阙如今又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让这样难测的人常伴阙儿左右,属实太过危险。

林阙全然没有注意到萧方楚的打量,还拍了拍闵无依的手背,带着歉意道:“我看你昨晚挺累的,今早不忍心吵醒你,想让你多睡会儿。”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林阙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闵无依余光瞥见萧方楚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索性越描越黑,“我不累,只要能把你伺候得属舒舒服服的,这点累算得什么。”

林阙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萧方楚的脸色却冷若凝霜,缓缓道:“阿弥陀佛,贫僧不打扰两位施主,先行告辞。”

林阙还了个合十礼,闵无依只是冷哼一声,拉着林阙不疾不徐地地往回走。

林阙暗自狐疑:我好像不曾告诉那了无和尚真名,缘何他要唤我阙儿?难道他真的是我师父?林阙脑海深处隐约有关于师父的琐碎记忆,只记得那是一个高大伟岸的青年,但他的相貌……

师父的相貌林阙想不起来了。

“在想什么?”闵无依观察了林阙一路,踏进房间、合上房门后,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在想……”林阙用疑惑的眼神望向闵无依,“九年前,我可曾向你提及过师祖?”

闵无依心中微动,反问道:“那和尚跟你说了什么?”

林阙如今最信任的人只有闵无依一人而已,他直言道:“听他的意思,似乎他是我师父。”

哈?

闵无依挑起半边眉毛,本能反应便是不屑且不信。

但转念一想,自己与林阙初识的那个风雪天,两人相交甚短;再见面时,林阙已经是问鼎江湖的少年英侠。十八岁之前的林阙经历了什么、拜入过谁的门下,闵无依不得而知,在林阙成名之前是否与萧方楚有过交集也未可知。

顺着这个思路深究,闵无依忽然觉得后脊生凉——昨夜与萧方楚屋顶交手,从功夫路数来看,确与坠崖前的林阙有几分相似。

林阙见闵无依若有所思,迫切追问,“五一,我究竟有没有向你提及过师门?”

“没有。”闵无依眸色深沉,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我从未听说自己有什么师祖。”

林阙听罢,怅然若失地垂下头去。

……

萧方楚回到自己开辟的禅院,对着自己挥毫在墙壁写下的“无”字,伫立良久。

原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凡尘俗事再无牵挂,孰知林阙会以这种方式回到自己身边。

故人归来,念珠线断,一切都像是冥冥中的安排,既如此,我又何必作茧自缚?

萧方楚聚气于掌心,将宽大的手掌缓缓扫过墙上的“无”字,掌心擦过之处,墙土扑朔而落。不多时,墙面被均匀地刮去一层,“无”字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胡百霞今日没有公事,用过早膳后,本欲去女儿闺房叙叙母女闲话,正要出门时差点被急匆匆进屋的婢女撞上。

“何事惊慌?”胡百霞问。

“主子赎罪,”婢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禀主子,王爷到了,此刻在正殿等候。”

“什么?”胡百霞登时比婢女更加慌乱,她折回房中,紧张地对着铜镜瞧了瞧,又拔下发髻上素色的簪子,换了一把更艳丽抢眼的,问身后的婢女:“快帮我看看,好看吗?”

“回主子,好看得紧。”

胡百霞对镜沉吟,“不对,萧郎喜欢淡雅多一些,还是这个吧。”她取下艳色发簪,插了把素雅精巧的白玉簪,把凌乱的发丝抚平,整了整衣襟,方才带着微笑朝正殿快步而去。

“萧郎。”胡百霞跨入正殿,温柔地唤道。

萧方楚今日非但没有刻意更正对方的称谓,反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微笑,起身拘礼道:“城主大人。”

胡百霞平日里的豪迈姿态一扫而空,罕见地露出几分女子娇羞,“萧郎快请坐。”

她亲自替萧方楚斟了茶,又含情脉脉地问:“不知萧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问完她就觉得自己何其蠢笨,丈夫来探妻子,妻子哪有问所为何事的?难道言下之意是无事便不可来探?

萧方楚道:“无甚要事。城主大人可知,明日便是七巧节了。”

胡百霞心中默算,还真是,难道萧方楚有意邀请自己过节?她殷切地看向丈夫,一颗心砰砰狂跳。

萧方楚又道:“丹城七巧灯会闻名遐迩,听说怜伊请到府里小住的朋友来自北地,何不让她带两位朋友逛逛灯会,增进情谊?”

胡百霞那颗脑子早就被丈夫意外露面的喜悦冲昏了,全然没有察觉,不问世事的萧方楚竟主动关心起灯会和儿女私事有何反常。

她点头赞许:“萧郎所言甚是,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这丫头对谁如此上心,也不知她是对哪个公子动了芳心。”

萧方楚:“城主看不出来吗?”

胡百霞奇道:“萧郎看出来了?”

萧方楚垂眸道:“阿弥陀佛,贫僧本不该妄议外人之事。”

“怜伊怎是外人,怜伊是你我的……”胡百霞顿了顿,担心提及前尘往事又要惹对方不悦,忙换了个说辞,“佛渡有缘人,还请萧郎指点一二。”

萧方楚等的就是胡百霞有此一问,“怜伊相中的,自然是那位闵少侠。”

胡百霞若有所觉,回想女儿谈论闵无依的神情,还真像那么回事,“多亏萧郎仔细,否则我这个当妈的,差点误了咱们女儿大事,你放心,我明天定给二人多多制造独处的机会。”

萧方楚垂眉敛目,把心里的算计悉数藏好。

萧方楚的出现就像是某种预兆,无声地嘲笑着闵无依这么多年不过在自欺欺人,时刻提醒着闵无依——林阙终归不是一只笼中雀,雄鹰终究要翱于九天。

这个想法,折磨了闵无依一整天,在萧怜伊手舞足蹈地邀请林、萧二人逛上元灯会时,痛苦值达到了顶峰。

直觉告诉他,今晚的灯会必不太平。但面对林阙期待的眼神,闵无依实在吐不出扫兴的话。

丹城不愧为江南富庶之地,城外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城内依旧一派祥和、歌舞升平。

热闹的夜市上,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杂耍声、吆喝声、叫好声,还有孩童们的欢笑声、长辈们的斥责声,交织成一片。

花灯装点着城市里的大街小巷,年轻男女们打着游园的名义,一边猜灯谜赏灯会,一边互送秋波。

胆小的偷摸牵个手,大胆一点的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表达爱意。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没有人会指责他们有违世俗,反而会为他们助威助兴,慷慨地送上祝福。

江南民风开放至此,饶是走南闯北的闵无依看了,都不免暗自咋舌,更别提沉睡了九年、已然有点“落伍”的林阙,好几次被男女们当街的亲昵动作惹得满面飞红。

闵无依起初那点没来由的担忧,在见了林阙的可爱反应后,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然,如果没有旁边那个多余的萧怜伊,以及萧怜伊身边的胡百霞,今晚的灯会也许会更美好一些。

“闵大哥你瞧!那边有人放孔明灯!”萧怜伊兴奋地咋咋唬唬,全然不顾什么郡主风度。

她晃了晃闵无依的袖子,嚷道:“闵大哥,我们也去湖边放孔明灯吧?好不好?”

闵无依没立即答话,而是偏头征询林阙的意思:“无双兄,有没有兴趣放孔明灯?”

林阙仰头望了望天边一盏盏徐徐上升的红灯笼,正欲回答,被一旁的胡百霞抢了先:

“林小友啊,咱们丹城有一家特别出名的糖水铺子,我看你平日喜食甜食,这家糖水铺子一定要去尝尝!”

一边说着,一边大喇喇扣住了林阙的手腕。胡百霞是长辈,又是女中豪杰,被盛情邀请的林阙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但他自打出山没离开过闵无依半步,不由地看向后者。

谁知,闵无依正被箫怜伊挽住臂弯,连拖带拽地往湖边走。

“郡主……郡主得罪了。”闵无依撇下箫怜伊,跟上林阙的步伐。

胡百霞见状,佯装不虞:“闵少侠,我胡百霞的女儿邀你放灯,莫非你觉得受了委屈?”

闵无依微怔:“城主误会,我岂敢有这个意思。”

胡百霞又道:“那莫非是闵少侠觉得,林公子在我丹城、由我这个城主亲自护卫,会遭遇什么不测?”

闵无依:“……”

这是摆明了要为女儿制造与心上人独处的机会,就连林阙都看出来了。

他的表情藏在面纱下,声音听起来淡淡的:“无依,郡主盛情难却,你就陪陪郡主吧,刚好我对城主大人说的糖水铺子更感兴趣。城主大人,有劳您带路了。”

话已至此,闵无依只好与林阙短暂分路。

林阙与闵无依背道而行,在人流中穿行了几百米,果真见到一个生意很好的糖水铺子。

老板认识胡百霞,用袖子擦了擦桌椅,请二人入座。胡百霞也不嫌弃,笑眯眯地坐了。

林阙跟着入座,由衷赞叹:“城主大人与民同乐,难怪丹城百姓能在这乱世中安居乐业。”

糖水端上桌,林阙舀了一勺送到嘴里,频频颔首。适才那点儿莫名其妙的酸涩心情,很快被甜丝丝的糖水冲淡了。

谈笑间,一个随侍俯身在胡百霞耳边低语:“主子,王爷遣人送来口信,说是邀您月下泛舟,此刻正在望月渡口等您。”

“真的?”胡百霞的惊喜溢于言表,连对男女之事最是迟钝的林阙,都猜出随侍刚才耳语的内容了。

胡百霞看向林阙,内心犹豫:就这么撇下客人跑去情郎相会,未免太没礼貌,但她盼了十几年才盼来箫方楚主动发出一次邀约,又怎么可能白白放弃赴约的机会?

林阙放下汤匙,善解人意地笑道:“胡城主若有急事,就请自便吧,这丹城夜市有趣得紧,我独自逛逛,瞧个新鲜。”

胡百霞忙道:“林公子不通拳脚功夫,独自一人行走怎么可以,我适才亲口允诺了闵少侠,定是要全须全尾地把你送还给闵少侠的。”

她顿了顿,又道:“林公子,你看这样可否,我留自己的随侍陪你,别看他年轻,身手却极其强悍。”

林阙看向侍卫,后者朝他拱手行李。林阙忙起身回礼:“那就有劳这位少侠,陪一陪我这个无趣的人了。”

望月渡口与糖水铺子相距约五里地,胡百霞若使出轻身功法,不过是几个起落的事情。但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急切,又不忍心让心上人等得太久,于是强忍着心切、压着步子朝望月渡口而去。

林阙身旁少了个胡百霞,多了个站得笔挺的侍卫,他也不好意思吃独食了,起身离开了糖水铺子。

街上的行人要么成双成对,要么成群,只有林阙身后坠个不苟言笑的侍卫,一个人寂寥地走在街上。

林阙有意驻足等一等侍卫,本想与他闲聊几句缓解尴尬,谁知林阙走侍卫走、林阙停侍卫停,后者始终与前者保持半丈距离——恪尽职守地扮演一个“影子”。

好吧,林阙放弃找他解闷的念头,鼻尖嗅到一股煎炸烤串的香气,索性寻着香味拐进一条人满为患的小吃街。

小吃街并不宽敞,摊档琳琅满目,行人摩肩接踵,林阙瞧见一个做工精致的点心铺子,馋虫又被勾出来了,正打算跟老板要份点心,发现自己压根没有银钱!

下山以来,始终没离开过闵无依,平日里的开销也都是好徒儿包干,林阙压根没有揣钱袋子出门的习惯。

“这位公子,要不要尝尝我家糕点?香酥可口,包您吃了还想吃!”摊档老板热情吆喝。

林阙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向侍卫借点银钱,旋身一看,哪里还有侍卫的身影!

难道是被行人挤散了?不应该呀……

寻人无果,林阙又看了两眼诱人的糕点,偷偷把馋虫撵回肚子里。

“老板,这几样,各包一份。”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畔响起,林阙蓦地扭头,看见一个青衣和尚——箫方楚?

林阙面露惊愕:“了无大师,您不是……”他收住话头,心说胡百霞并没有明说自己去见箫方楚,许是自己猜错了呢。

箫方楚付了钱,将包好的糕点递到林阙面前,嘴角挂着淡笑:“阙儿,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食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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