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小乙哥和我去新罗?”
“不是和你去新罗,而是奉命保护你的安全!”王文佐指了指自己:“这是定远将军,熊津都督府行军司马、倭国抚慰大使所下的军令,你明白吗?”
“多谢郎君厚赐!”小蛮赶忙拜谢。小蛮经历这番磨砺,也不复长安时的单纯,立刻明白了王文佐这一连串官职背后的含义。王文佐拿出的可不仅仅是这区区二十个人,还有大唐对小蛮圣骨身份的背书,当然,这一背书的效力是有限的,如果小蛮他们落到金庾信和金法敏手里,王文佐多半就只有弃卒保车,表示自己从来不认识这几个人;但在“新罗圣骨党”的内斗中,这份背书的含金量可是十成十的,足以确保小蛮的安全。
“你先不用急着谢我,我还有些话要说!”王文佐摆了摆手:“金庾信和金法敏都是人杰,金庾信和金春秋更是对新罗有盖世大功,新罗的人心大义都在他们那边。照我看那些所谓的“圣骨”党也都是些鼠营狗窃之徒,怎么会是那对翁婿的对手?照我看多半是一些对现状不满的新罗贵族背后玩的一些小动作,把你们拱在前头,拿来当和金庾信、金法敏讨价还价的砝码,只要新罗王做出一点让步,你们立刻就会被交出去处死!”
“那你还让我回新罗?”小蛮怒道。
“急什么,你听我说完!”王文佐笑道:“小蛮,你记得我在长安时住在哪儿吗?”
“在长安时住在哪儿?”小蛮皱起了眉头:“金仁问,你是让我为金仁问做事?”
“不错!”王文佐笑道:“死者不可复生,亡者不可复存。圣骨制既然已经覆灭,想要再重兴已经不可能了。金春秋立下诺大功劳,若我是新罗人,也只会支持金春秋的后裔为王,这就是人心所向,身为智者岂可逆人心而为。不过金春秋可不只有金法敏一个儿子,你若是为金仁问效力,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不但是顺势而为,而且背后还有我,有大唐!”
听到这里,小蛮终于完全明白了过来,王文佐这是要她反客为主,让自己这个炮灰、傀儡反而操纵整个组织,将原本复兴“圣骨制”这一目标改为帮助金仁问夺取新罗王位,这不啻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中不禁有些怪异,低下头去沉默不语。王文佐见状,心中已经猜出了几分,问道:“怎么了?你不情愿?”
“倒也不是不情愿,只是我一个圣骨族人,却要为金仁问一个真骨中人夺取王位出力,觉得有些怪怪的!”
“是有些怪怪的!不过你的同党口口声声说要复兴圣骨制,却让你这个圣骨族人去送死,这岂不是更奇怪?”王文佐冷笑道:“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本来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圣骨、也没有什么真骨,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你若是不信就去找一个最鄙贱的奴隶,在他身上割一刀,再给自己割一刀,看看你们之间的血有什么区别!”
“那,那为何……”“都是人编出来的鬼话!”王文佐冷笑道:“一小挫聪明人爬到别人头上后,为了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够永远位居人上,就编出各种各样的鬼话来,新罗有圣骨、真骨;大唐有五姓七望;倭人有贵种神裔;天竺有婆罗门、刹帝利。这世上本来就是蠢货居多,久而久之,自然就信以为真了。”
小蛮茫然道:“既然这些都是假的,那我族人死的岂不是很冤枉?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岂不是也很荒唐可笑?”
“不,圣骨、真骨是假的,但随之而来的权力和利益却是真的。你族人被杀也不是因为他们姓朴,而是因为背后隐藏的权力和财富。现在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就是留在我身边,就和伍小乙他们一样,不过你必须忘记自己是圣骨、是新罗人、还有背负的仇恨,就像一个普通长安姑娘那样活下去;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照我说的去做,不过你要先记住:你争夺的是权力,是利益,而非什么真骨圣骨,和你较量的也不是人,而是人形的野兽,如果你忘了,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现在你选吧!”
小蛮陷入了沉默之中,时间过了很久,但王文佐并没有催促,而是拿起茶杯,耐心的品位茶水的芬芳。
“我选第二种!”小蛮抬起头,目光明亮,不可逼视!
“很好!”王文佐点了点头:“文宗,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告诉小乙,这次去新罗得把他平日里使气任侠的性子改改,不然一个不小心,不但他自己没了性命,还会害很多人陪他一切死!”
曹文宗闻言脸色微变,垂首道:“小人记住了,一定会好好叮嘱小乙的!”
“嗯,那就这样吧!”
待到曹文宗和小蛮出了门,屋内只剩下王文佐一人,他拿起茶壶给自己的茶杯斟满,喝了一口,水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刺激着神经,让他愈发清醒。他这次分派伍小乙和小蛮去新罗,权当是一次历练,若是成了,不但埋下一招暗棋,也打磨了这两人的性子;若是不成,只当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自己已经叮嘱提点过了,若是还是不改,那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王文佐喝了两口凉茶,出了偏院,往卧室而来。这时鬼室芸已经离开了,屋内只有一律若有若无的香气,王文佐仰天躺下,正打算把这几天的事情复盘一下,检讨一下得失,黑齿常之从外间进来了。
“明公,泗沘城那边有急使来了,催您回去!”
“泗沘城催我回去?出什么事情了吗?”王文佐翻身坐起。
“听说是朝廷有旨意召回刘都督,以您暂代都督之职!”
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等待已久的消息终于到了,看来门下省是不希望把这么大的权力集中到我这样一个“新进”身上,即便是天子和皇后也要废这么长时间才能把旨意通过。他摇了摇头,笑道:“既然是这样,我们马上出发吧!”
泗沘城,都督府。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都督您待那王文佐如自家子侄一般,将他从士卒中简拔出来,悉心栽培,可到头来他竟然给予您的都督之位,这,这简直是狼心狗肺!”
“是呀!当真是看不出来,他竟然是这等人!”
“也不知道他在长安天子面前说了多少明公的坏话,回来后还是那副恭谨样子,人心难测呀!”
幕僚们的话语犹如雨滴般四处飞溅,刘仁愿却沉眉闭目,一言不发,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司马到!”
外间的通传声好似一把钢刀,斩断了众人的议论,一双双眼睛聚集到了刘仁愿脸上,只见他睁开双眼,道:“都退下吧,让我和三郎单独谈谈!”
幕僚们仿佛小母鸡一般驯服的退下,刘仁愿走到堂前,站在官职允许他能站的最低台阶迎接王文佐。只见王文佐小步快趋赶到阶前,向刘仁愿躬身行礼:“卑职拜见刘公!”
“三郎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刘仁愿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抓住王文佐的手臂:“来,我们好好聊聊!”
“遵命!”王文佐上得堂来,两人分宾主坐下,刘仁愿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这次朝廷召我回朝,你可知道原因?”
“知道!”王文佐毫不犹豫的答道。
“那为何不预先告知我?”
第382章 收益
“不敢!”王文佐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递上。刘仁愿伸手接过一看:“房契?还是长安城里的,你哪来的?”
“一个朋友送的!”王文佐笑道:“房子不大,但也够一家人住了。刘公您此番回去,长安城里若是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有些不方便,还请收下!”
“这怎么可以!”刘仁愿当然知道这份礼物的份量,赶忙推辞:“长安城里的宅子可不便宜,靠你的那点俸禄恐怕要二三十年吧?这么重的礼物我怎么收?”
“这份礼是不薄,可也及不上刘公待我大恩呀!”王文佐笑道:“再说我这次来百济,鬼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回京师,我又没有家眷,那宅子也只能空着,刘公你拿去住至少还能替我整治整治,免得长时间没人住失火烧了!”
“这宅子是你朋友送你的,你却转手送给我,你那朋友恐怕不会高兴吧?”
“这宅邸他既然送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怎么处置都由我愿意,他又有什么不高兴的!”王文佐硬把房契塞进刘仁愿手中:“刘公,你就别管这么多了,收下便是,就算自己不住,有贴心的后辈去长安游学时也可以住嘛!”
王文佐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刘仁愿的心事,以他此时的年纪,又遇上谶语这事,这辈子就基本到头了,心中唯一在意的就是儿孙辈了。当时唐帝国已经开始由武功向文治发展,即便是尚武之风极盛的关陇士族,也开始出现大批折节读书,希求出仕的年轻人,而当时的科举制度还没有后世健全,通过游学获得贵人们的青睐,然后举荐入仕是诸多年轻士子渴望的出路,因此长安汇集了大批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这些士子们中绝大部分都不得不到处租赁房屋,有的甚至寄居在寺庙中。如果刘仁愿能够在长安城内有一栋自家的宅院,等于是一套优质学区房,那刘家的后辈子孙无疑是赢在了起跑线上,只凭这一点,刘仁愿就舍不得断然拒绝王文佐的馈赠。
“既然如此,老朽就不和三郎你客气了!”刘仁愿有些感慨的将房契收好,苦笑道:“这可承了三郎你好大一个人情,老朽这辈子是还不了了,只能盼望后辈儿孙用功些,好还三郎你的人情!”
“刘公何出此言,若无刘公,我也无法执掌熊津都督府嘛!”
“这是天子慧眼识英才!”刘仁愿笑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托付给三郎,还请三郎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