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熊津都督府三面被我国包围,一面临海!”金庾信伸出手指在桌上画着:“如果唐人要对我方用兵,那儿就能直指我国之腹心,实乃大患。而如果将其吞并,便可据汉江而守,同时分兵联合高句丽余部,靺鞨人,与唐人分庭抗礼!”
听了金庾信这番话,金法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金庾信的这番谋划着实极为宏大,当时的新罗北疆已经越过了汉江流域,占据了朝鲜半岛上最富饶的农业区,三面包围百济,如果再将熊津都督府吞并,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态势,即便以唐的国力,从营州出发距离其腹心地区也有近千里的距离,以当时的军事技术条件来看是很难克服的。新罗人完全可以在本土安全的前提下,派人拉拢高句丽余部和靺鞨人和大唐保持代理人战争;而如果保持现状,唐人随时可以从山东派一支远征军渡海在百济故地登陆,然后联合当地的百济人征服新罗,其态势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可,可是如果这么做,那岂不是和唐人撕破脸了?”金法敏低声道:“突厥人、铁勒、薛延陀人殷鉴不远呀!”
“撕破脸怕什么?最多打赢了派个使臣请罪,给唐人一个脸面就是了!”金庾信冷声道:“如果不先把熊津都督府这颗钉子拔掉,你我才是寝食难安呀!”
金法敏缓慢的点了点头,金庾信这番话说中了他的心思,新罗和百济打了几百年的仗,相互之间的忌惮已经深入骨髓,只要将另外一方彻底消灭,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我明白了,就依照阿翁说的办!”
公元668年初春。
在一个北风飕飕的寒冷清晨,倭人的第一批援兵从北九州的筑紫抵达泗沘城,一共有五百骑兵和一千五百步兵。锋利的枪尖在苍白的阳光下中眨着眼睛。行军鼓缓慢而沉厚,仿佛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鬼室芸在城墙上,在阿澄的陪伴下,正用王文佐刚刚造出的单筒望远镜观察渐渐走近的军队。领军的是黑齿常之,他的身旁是他的三个儿子,骑着马与之并肩而行,他们头顶飞扬着以红边白色旗帜。阿澄说这些人几乎都是虾夷人,体内流有靺鞨人的血液,然而在鬼室芸看来,这些人实在和上一次扶余丰璋带来的那些倭人士兵长得不一样,他们个个身材更高大,神情剽悍,脸上长着粗粗的胡子,发长过肩,很多人身上都包裹着各种各样的兽皮外衣。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批军队,待到倭国的水稻种完后,还会有一批倭人援兵赶到,数量比这支还要多一些。当然,熊津都督府的主力是由唐人和百济人组成的,鬼室芸满心期盼能骑着马出城,去看看城外军营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的模样;看看每天早上市集广场上的摩肩接踵;看看印满车辙马蹄的景况。可阿澄不准她离开城门。
“你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身为一个母亲,你应该多为肚里的孩子想想。”阿澄说。
“我可以行走!即便不能骑马,也可以乘坐轿子!”鬼室芸辩解道。
“帮帮忙吧!大小姐,别耍孩子气了!”阿澄大声道:“你知道城墙外面都有什么人吗?那些远方而来的野蛮人什么都敢做?就在两天前,一个靺鞨人在酒馆里割了另一个人的脖子,就因为对方向他吐唾沫!那个靺鞨人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果我允许你置身险地,王都督会剥了我的皮!”说这话的时候,阿澄就好像母亲,鬼室芸知道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也许是鬼室芸郁郁不乐的表情,第二天王文佐就送来了一个小礼物——就是单筒望远镜,从表面看那就是一根制作精致的青铜短棍,但当将一端靠近眼睛,旋转短棍,就能把很远距离之外的景象变到眼前来。这简直就是魔法,鬼室芸的郁郁不乐立刻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希望你能够喜欢!”王文佐笑着将精致的盒子递了过去:“有了这玩意,你不用出城也可以看的很清楚。”
“我很喜欢!”鬼室芸兴奋的连连点头:“这是怎么做到的?是魔法吗?”
“不是魔法,是物理、光学!两片凸透镜的光轴……”王文佐刚说了两句,就明白自己恐怕是在白费力气,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下子也说不清楚,你可以把这当成一种魔法,不过别弄丢了,也别摔坏了,这玩意现在制作起来还很费劲,要十几个工匠打制很久,镜片也只能用天然水晶,所以很昂贵!”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鬼室芸点了点头,她有点不明白王文佐的意思,这样的宝物怎么会不昂贵呢?就算是大唐天子,也不会有太多的吧?
“那就好!”王文佐犹豫了一下:“不过也用不着太小心,再过两三年,这个应该就不稀奇了!”
“再过两三年?什么意思?”
“简单的人力车床已经在试制中,有了那个,打磨镜片就快多了!剩下的问题就是玻璃呢!这个时间恐怕会长一些,不过应该两三年就够了!”
鬼室芸茫然的点了点头,她懂得王文佐说的每一个字,但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不过她想起白天阿澄说的一件事情:“对了,我白天听阿澄说有个靺鞨小孩杀人了,就因为有人向他吐唾沫!”
“是有这么回事!”王文佐露出了一丝苦笑:“想不到你也知道了,阿澄告诉你的?”
“嗯!”鬼室芸点了点头:“这些靺鞨人太可怕了,还是个孩子就随便杀人!”
“事情不全是你想的那样!”王文佐叹了口气:“那些靺鞨小孩是沈法僧从弗出集镇买来的,他们会在定林寺接受两三年的训练,然后当我的卫兵,不,其实他们现在已经是我的卫兵了,你在我外头看到那些在殿前宿卫的半大孩子没有?那个靺鞨少年就曾经是其中之一!”
“是这么回事?”鬼室芸惊讶的捂住了嘴巴,她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说的话了:“三郎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靺鞨孩子呢?”
“现在还不知道!”王文佐摇了摇头:“那些靺鞨小孩以前都是在山林间,很多人都以为靺鞨人是野蛮人,任性胡为,无法无天。但其实这是错的,靺鞨人也许茹毛饮血,但他们也有自己的规矩,比如靺鞨人之间是很少说脏话的,更不要说吐唾沫这种事情了,这种行为在部落内部会被严厉的鞭打,甚至被逐出部落;而在部落之间则很可能会引起一场流血事件,甚至武装冲突。”
“你是说那个靺鞨人这么做是事出有因?”鬼室芸问道。
“是的,但这并不是他能杀人的理由,毕竟这里是泗沘城,不是他老家的林子里!”王文佐叹了口气:“过两天我打算亲自审理这件事情!”
“三郎你亲自审问?”鬼室芸吃了一惊:“这种小事用不着吧?”
“这可不是小事!”王文佐摇了摇头:“随着我事业的发展,我手下的士兵只会越来越多,他们来自各个民族,有各自的风俗习惯,如果不能制定公平明了的规则,用不着敌人来打,就已经自己打起来了。我希望能够树立一个好的先例,以为后来者之鉴!”
“小子,我不是叫你别做傻事么?”教官厌恶地摇着头。“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结果却是这样!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阿克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能够体会到那个正在教训自己的老武士的怒气,他说得对,自己当真是蠢透了,但有什么办法呢?身为一个男人,又怎么能容忍别人这样侮辱自己,哪怕自己的下巴还没长出胡须,也不能容忍别人这么做!侮辱只能用鲜血洗刷——自己或者敌人的。
第475章 法律
守卫收走了他的所有武器——包括当初他从伊吉连博德那儿得到的那柄短刀,命令他呆在房间里,哪儿也不能去,直到上头决定如何处置他,门外还有看守,以确保他遵守命令,也不允许朋友前来探望。
“我有什么办法呢?”当房门关上,阿克敦对着木门说,他双手抱膝,背脊紧贴墙壁,盯着左侧小窗边缘的那点光亮,那是房间惟一的光源,随着时间的流逝,房间愈来愈阴暗,也愈来愈冷,今晚恐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阿克敦心想。
不知什么时候,阿克敦再次醒来,天已经全黑了,他只觉得自己全身僵硬,酸麻无比,他站起身来,想要活动一下手脚,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是有人正在开门,可现在天都黑了,谁这个时候要见自己呢?难道是要把自己拖出去砍头吗?
阿克敦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短刀已经被收走了,他绝望攥紧拳头,难道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这个鬼地方?
房门被推开了,火光从门口泻入,照在阿克敦的脸上,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去,以避免刺眼的亮光。等他的眼睛适应了亮光,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怎么是您?”
“很惊讶,是吗?”伊吉连博德没好气的问道,他将那柄短刀丢回给阿克敦:“当我看到这柄短刀的时候,真的很惊讶!当初你在岸边的时候可没这么蠢呀!”
“那个人骂我?还向我身上吐唾沫!”阿克敦接过短刀,无力的辩解。伊吉连博德冷哼了一声:“那你就割了他的脖子?你现在给大都督当卫兵,无论是宿卫还是训练,莫说是挨骂,就算是鞭打也是有的吧?怎么没看你杀人?”
“这怎么一样?军中骂我打我乃是上官,那人又不是我的上官。再说当时他根本没有缘由的骂人,还向我吐唾沫,我忍了他许久才动手的,若是在老家,我早就动手了!”
“你也知道这里不是你老家?”伊吉连博德冷哼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当时可还有其他人在场,能够为你作证?”
“有,当时我身边还有两个同伴,他们都亲眼目睹的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可以替我作证!”阿克敦答道。
“还好,你还不算蠢到家!”伊吉连博德的语气虽然冷淡,但阿克敦还是能从中感觉到下面隐藏的善意,显然这位贵人虽然从进门开始就不断斥责自己,但却是想帮自己一把的。
“您知道我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吗?”阿克敦小心翼翼的问道。
“汉高祖入关中时曾经约法三章:其中第一条就是杀人者死!你杀了人,以命抵命是最通常的处罚!除非……”“除非什么?”阿克敦赶忙问道。
“除非大都督不想你死!”伊吉连博德笑了笑:“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必要要饶你的命,毕竟你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法度却是国家之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