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现在你如何了?”伍小乙问道。
“总算是问到苏苏了!还算你有良心!”王苏苏白了伍小乙一眼,笑道:“我不如秋娘能撑,二十就从了良嫁给了一个茶商”
“也好!”伍小乙心中虽然有些悲凉,但也知道这是那些教坊女儿家的宿命,能够从良嫁人已经是很不错的下场了:“那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怎么说呢?”王苏苏笑了笑,叹道:“比起当初和五陵少年们厮混,一曲红绫千尺的日子自然是不及了,但人这辈子总不可能永远得意。我那夫君虽然整日里都忙着他那生意,一年倒有七八个月在外头不落家,我反倒落得个清净,现在看来倒也还行!”
“清净便好,清净便好!”
“那你呢?小乙?”王苏苏问道:“自从那次你离开长安,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陇右?还是安西?”
“不,我去海东了!”伍小乙叹了口气:“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做了不少事,也杀了不少人!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伍小乙了!”
“不!”王苏苏摇了摇头:“在我眼里你还是平康坊的那个小乙哥!”
“是吗?”伍小乙露出了感动之色:“举举的墓地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我带你去!”王苏苏笑道:“那墓地距离秋娘的住处也不远,你拜祭了举举,正好也看看秋娘,她一定很高兴!”
平康里。
“秋娘便住在这里?”伍小乙看了看眼前这间有些破败的平房,低声问道。
“嗯!这里距离她传授琵琶的地方很近,步行也就半盏茶功夫!”王苏苏一边回答,一边上前用力敲房门:“秋娘,秋娘,快开门,你瞧我带谁来看你了!”
门内传来一个柔美的女声:“苏苏你莫敲了,再敲门就让你敲坏了!”随着一声轻响,房门打开了,露出一个青衣妇人,右手用块布包裹了,冷冷的瞥了王苏苏一眼:“我不管你带谁来,丑话可说在前头了,我手指头前几天伤了还没好,今晚可是不弹琵琶的!”
“是吗?”王苏苏笑着向身后一指:“你看看到底是谁来了?再说弹不弹!”
秋娘顺着王苏苏手指的方向一看,瞳孔顿时放大了,她的右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颤声道:“小乙,当真是你?你不是去陇右了吗?想不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屋子并不大,油灯的光看上去有些朦胧,伍小乙坐在几案旁,手中握着一只粗陶酒杯,面上已经有些微醺,王苏苏和秋娘坐在几案对面,听他说着闲话,面上满是迷醉之色。
“原来当初你没有去陇右、安西,却是去了海东!”秋娘叹了口气:“我听说当初那些被发配到陇右安西的长安少年,都被派到了烽燧、屯田险要之地,能够活下来的三个也未必有一个,平康里的姐妹们都替你祝祷祈福,菩萨保佑,把你送到了东边!”
“是呀!”伍小乙叹了口气:“的确是菩萨保佑,如果我当初去了西边,多半是已经死了!”
“是吗?”王苏苏问道:“可我听说东边打的也很激烈,凶险之处不亚于西边!”
“那不一样!”伍小乙摇了摇头:“去西边那些人是被拿去当牲畜使的,我去东边是跟随王大将军,虽然凶险,但王大将军才略过人,都能化险为夷,我在他手下还立下了一些功劳!”
“便是那个王大将军?”王苏苏问道。
“还能有哪个!”伍小乙笑道:“我老师也在他的手下,已经是他的卫队首领!”
“难怪!原来曹将军也在!”王苏苏笑道,她瞥了秋娘一眼:“秋娘,我刚才可是听你说了,手指头受了伤,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弹琵琶了!”
“胡说!”秋娘已经有了三四分酒意,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伍小乙,片刻也舍不得离开,她扯下右手包裹的青布,取下悬挂在墙上的琵琶,随手转动弦轴拨动了两下琴弦,屋内便传出几下曲声,小乙本能的屏住呼吸,等待着秋娘的演奏。
秋娘调好了琵琶弦,将额前的头发捋了捋,便抱起琵琶,右腮贴近琵琶颈,信手拨弄捻挑起来,初时琵琶声如流水一般,清脆流转,似乎叙说了心中的无限故事;转而乐曲声变得急促起来,大弦小弦交错响起,密的几乎听不出间隙来,宛若明珠落地,花间鸟语、冰下泉水,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突然,琴声陡转,变得低沉轻缓,不时停歇片刻,就好似宫女呜咽,幽愁暗生,伍小乙听了想起自己的身世,也不禁长叹了一声,以手扶额,已经是泪如雨下。
“秋娘的技艺又精进了!”王苏苏叹息道:“难怪教坊里的何善才总是说自己的技艺远不如秋娘,便是宫里的几位供奉也远远不如!对了,这曲子我怎么从未听过?是什么曲子?”
“也就是今日小乙来了,我才偶有所得,若是换了别人,我也弹不了这么好!”秋娘将琵琶放到一旁笑道:“小乙觉得如何?我弹的可有差错?”
“我这些年都在军中舞刀拉弓,哪里还能分辨什么乐曲好坏!”伍小乙苦笑道:“你方才弹得在我听来便是仙乐一般!”
“你喜欢就好!”秋娘原本有些憔悴的面容已经满是喜色,更增添了几分妩媚:“你接下来要在长安长居了吧?常来吧?我弹琵琶给你听!”
看到秋娘满怀期待的笑脸,伍小乙不禁语塞,他犹豫了一下:“我这次回来还有些事情,常来这里只怕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秋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旋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僵硬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长安恶少年了,来这种地方的确不太方便,是我失言了!”
“不,我不是那种意思!”伍小乙想要解释,但想起自己还未报的大仇,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苦涩布满了他的口腔,是呀!像自己这种不祥之人,还能怎么解释呢?她们已经够不幸了,难道自己还要把更多的不幸带给她们吗?
不知道何时,屋内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王苏苏看了看伍小乙,又看了看秋娘,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响之后,秋娘突然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再晚坊门便关闭,街上宵禁了,我就不留二位了!请吧!”
伍小乙尴尬的走出门外,听到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旁的王苏苏看了他一眼:“小乙,其实秋娘很可怜的,她想要的其实也很简单,你能时常来陪陪她就是了,她也不会碍着你什么事的!”
“苏苏!”伍小乙低下头:“你不明白的,其实我也很想来听秋娘的琵琶,但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我若是常来,只怕反倒会害了她!你也一样,我是个不祥之人,最好今后还是莫要再相见的好!”说罢他便加快脚步,向来时路跑去,就好像在逃离什么一般。
伍小乙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当他停下脚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依照当时的规矩,每天日暮之时,便击鼓关闭各坊门,街使领骑卒巡逻,寻常百姓不许在坊外出没,直到次日五更二刻,宫内再次击鼓,各坊门才重新开启,行人允许出坊。他知道再过不久便会有武侯巡卒出没,自己若是被抓到肯定会有麻烦,于是他便先辨认了一下自己的方位,然后小心的沿着道路阴暗处行走起来。
伍小乙这些年来在辽东、朝鲜、倭国等地四方学艺,刻苦修行,最下功夫的其实不是兵刃弓弩之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仇人乃是身居九重之中,就算自己把武艺练到登峰造极,一个人也不可能冲破近卫的保护,替家人报仇。所以他这些年来花心思最多的其实是隐藏、匿形、伏击、攀登、下毒等暗杀秘技,这些技艺虽然剖开了讲一文不值,但若是陡然使用却往往能发挥奇效。只见他行走在夜里的街道上,悄无声息,只留下半片暗影,宛若鬼魅一般。
伍小乙潜行了一段,距离自己的住处只有一个街坊了,正想着从哪儿翻越坊墙进去,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人声,还以为是巡夜的武侯到了,赶忙用披风裹了头,隐藏到路旁的老槐后面,准备等那队巡夜人过去了之后再过去。可随着人声靠近,伍小乙看到路上打着灯笼的奴仆居前,轿子居中,两厢有骑马的护卫,哪里是什么巡夜武侯,应该是某个出外游玩回来晚了触犯夜禁的贵人。
伍小乙松了口气,不远处轿中传出男女的调笑声,显然那轿子里可是男女皆有。他也懒得管这些闲事,正准备闭上眼睛养神来个眼不见为净,突然发现那开路奴仆手中的灯笼上有一个“武”字。
第662章 刺杀
“难道是那个恶妇的亲族?”伍小乙的瞳孔顿时缩小了,鼻息也变得粗重急促起来,就好像一头发现猎物的猛虎。
“若是仇人的亲族自然不必说了,但若不是呢?“武”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姓望族,但在长安城中姓武的权贵也未必个个都是那个恶女人的亲族!”伍小乙强压下胸中的冲动,想着自己应该用个什么法子来搞清楚这群人的身份。
“什么人!竟然深夜在长安街头喧哗,不要命了吗?”
火光在街道的另一头升起,刺痛了伍小乙的眼睛,转眼之间,街道上已经站满了披甲的士兵,从他们头盔上的白羽看,应该是巡夜的金吾卫。他听到不远处的轿旁一阵混乱,显然这群人被突如其来的巡夜者给吓住了,他灵机一动,弯下腰钻入坊墙旁的黑影,乘着混乱向那顶轿子靠了过去。
“见谅,见谅!”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迎了上去,他微微躬着身子,赔着笑脸,对当值的巡夜军官道:“咱家主人是太子洗马武三思,今晚爱妾生了急症,所以主人才亲自送医,路上耽搁了,触犯了夜禁,还请原谅则个!”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一块腰牌在那军官面前亮了亮,正是武三思出入宫门的凭证,那金吾卫的军官看的清楚,神色微变:“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请太子洗马早些回坊,莫要在街头耽搁了!”说到这里,他向身后的士兵们挥了挥手,喝道:“让路了!”
“是,是!”那管家赶忙拜谢,巡夜的士兵们退到路旁,让出道来。那管家回到轿旁,将那腰牌双手呈上:“主人,巡夜军官已经让路了,请您收回!”
“嗯,算他们识相!”轿内传出一个傲慢的男声,旋即便被男女亲吻、娇笑和喘息声淹没了,随即轿帘被掀开一角,伸出一支白嫩柔软的臂膀来,将那腰牌取走了。管家松了口气,正准备去指挥众人回家,斜刺里出来一个人来,脚步踉跄,倒像是喝醉了一般,与管家撞了一下。那力道大的出奇,管家站不稳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到了轿子,慌乱之间伸手乱抓,将轿帘撕下了一大块,露出里面武三思正袒胸露怀,将一个不着片缕的白皙女子抱在大腿上,上下其手,正是尽兴。那女子陡然受惊,顿时发出尖利的叫声。
“狗杀材!”武三思破口大骂,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撑开衣衫替那女子遮挡,几乎是同时,忽然一阵风吹过,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某个东西冲了进来,可当武三思睁大眼睛,只有路旁槐树的影子映照在地上,变换摇曳。管家张开双臂,慌乱的说些什么,他的影子也随之晃动,似乎在拔刀。路旁的坊墙上浮现黑的阴霾,火把闪烁颤抖的光。事情变得很奇特,很不对劲,他想要把女人从自己的膝盖上移开,好空出手来,而他觉得那女人似乎有一千斤重,而且风变得愈来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