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等事?”老人吃了一惊:“以天子亲弟为行军元帅,这可是本朝开国才有的盛事呀!朝廷总算是要对辽东下大气力了!”
“叔爷您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呢?”卢光平叹道:“那沛王不过是个旗帜,真正统兵的却是王文佐,而且您看清了没有,王文佐还兼了河北道寻访大使的差使,这次他可不仅仅是统兵平辽,还是河北王呀!”
“河北王?这倒是不至于!”老人闻言笑道:“朝廷估计也就是让王文佐可以整饬河北的漕运,确保前线的粮秣转输罢了,毕竟这次是要一举荡平辽东之乱,自然就要给他放权。”
“叔爷,猛虎出圈,龙腾九霄,便不可复制!”卢光平冷笑道:“您可别忘了,当初汉光武、高欢入河北时,也没人觉得他们要自立为王呀!”
这一次老人陷入了沉思,他的右手捋着颔下的白须,半响无语,最终他叹了口气:“十二呀!你有这门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也不拦你,不过你要记住了,这件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能亮底牌的!”
河阳桥。
晨雾遮挡住了大半个河面,站在河岸边,只能依稀看到河中的几个阴影。
“那边就是中潭城了!”狄仁杰指着远处河面上雾气中的一个阴影道:“乃是元象元年(公元538年)东人所筑,当时东西两魏数次交战于此地,胜败交替、攻者常夺据河桥以逼郊郭,守者亦纵火船于上流以烧河桥,交相攻战,实乃旷古少有的大战!”
“怀英你说的是贺六浑和宇文黑獭的几次邙山之战?”王文佐问道。
“不错!”狄仁杰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这两人死后,西人在宇文护时也有一次大举兴师包围洛阳,东人从晋阳出兵,连夜赶往河内,渡河而过,由兰陵王领兵大破西人,解洛阳之围,渡河之地也是在此地!”
“是呀,这里的确是国家之要冲!”王文佐看着脚下奔涌的河水,又回头看了看隆起的邙山,不由得感叹道。在中古长安、洛阳、晋阳、邺城这几个重要北方军事据点之间的争霸战中,河阳三桥由于正好处于数条道路的交汇之处,又是比邻洛阳北郊,可谓是天下兵火的交汇之地,如今虽然邺城早已不复存在,但晋阳、长安、洛阳还依旧存在,河阳桥的重要性还依旧不减,在历史上的安史之乱时,这里依然是叛军和唐军争夺的重要节点。
王文佐看着河水、浮桥、河中洲城、邙山,大发思古之幽情,身旁众人却无人说话,只是默默等待。良久之后他才叹道:“怀英,你替我在这里留下一块石碑,纪念当初高长恭渡河于此地!”
第701章 张榜
“卑职遵命!”狄仁杰应道。
王文佐甩了一下马鞭,策马登上河桥,随着马蹄声声,他能够感觉到脚下的桥面轻轻起伏,不禁有点轻微的眩晕感,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上这座桥,但那时是第一次去长安,而此时自己已经是身负天下之重,前往辽东平叛,身份与心境自然大有不同。
“三郎,三郎!”沛王李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文佐扯了一下缰绳,勒住了坐骑,回头问道:“殿下怎么了?”
“三郎,你麾下有多少兵马呀?”李贤的神色有点紧张,他用马鞭指了指身后:“寡人若是没有看错的话,这里最多也就千把人吧?”
“不错,殿下没有看错!”王文佐点了点头:“此时上桥的只有在下的卫队、长安时欲随我前往辽东的一些军官,还有臣幕府中人,加起来大概有八九百人吧!”
“那别的人呢?后续的兵马呢?”
“没有了,只有这些了!”王文佐答道:“其他的军队要到范阳才有,从这里到范阳就只有这些人马!请殿下放心,要保证你我的安全,这些人足够了!”
“寡人不是担心安全!”李贤一听有些急了:“皇兄以我为辽东道行军大元帅,督领各军去平定辽东之乱,怎么就带着这几百人去?你应该知道辽东的战况吧?这几百人去能济什么事?为何不发关中、河南的府兵,怎么也能凑个三五万人吧?”
“殿下!”王文佐耐心的解释道:“裴行俭已经出兵征讨突厥了,吐蕃给陇右的压力也很大,关中的兵府可以抽调的人手都已经抽调的差不多了,实在是空虚的很。如果我再抽调河南的兵府,那万一有点变故,陛下手中就真的应变的本钱都没有了。至于辽东那边,我已经下令扬州那边募集两千宣润弩手,同时我也有征调河北等地兵府的权力,还有我在熊津都督府、倭国的旧部,加上薛将军现在手上的兵力,应该也差不多够了!”
“两千弩手?熊津都督府、倭国旧部,好吧!也只能指望这些了!”李贤叹了口气:“不过河北就算了,谁都知道河北一共也没几个兵府,即便全部征调来,也不过几千人,又能济得什么事?”
“河北壮士夙来豪勇,只要以忠义激励,以官职钱帛赏赐,以大王的名望,又何患无人来投!”王文佐笑道。
李贤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不过他面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王文佐没有说话,轻轻抽了一下坐骑,在桥上快跑起来,高声唱道:“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
歌声在河面上回荡,良久方才平息。
过了河阳桥,王文佐等人便沿着驿路一路向范阳方向而行,借助唐朝发达的邮驿系统,王文佐在前行的同时,不断以行军元帅府的名义发出军令,勒令河北为数不多的府兵抽调兵马限期内赶往范阳,并命令通过运河向范阳转运粮食军资,而王文佐自己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一天至多不过三十里上下,毫无军情紧急的样子。不过无论是沿途官吏还是同行的幕僚都觉得这很正常——一来本来就没有多少兵马,跑的快范阳那边集结没有完毕去了也是白搭;二来沛王年纪还轻,若是行军太快的话,未必吃得了苦;三来辽东的情况虽然不太妙,但薛仁贵也是宿将了,而叛军虽然人多,但分属各部,联合不起来,唐军虽然无力剿灭,但控制住几个要点的能力还是有的,也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
而作为名义上的行军元帅,沛王李贤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原先预想中的数日不食,兼程而行没有出现,反倒是第一辆四轮马车给他带来了极为舒适的体验——相比起他过去做的两轮马车,不但四轮马车的空间要大多了,更要紧的是,新式四轮马车的减震系统即使在坑洼不平的黄土驿路上,也能给乘坐者相当不错的乘坐体验。李贤甚至可以在车里一边看书吃水果喝茶,一边赶路,若是换了两轮马车,赶路一天下来乘坐者的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更不要说茶水了。
不过他还是为王文佐的迟缓行动感到奇怪,在他的记忆中,胜利总是和大将的果决和迅速联系在一起的,而他现在与其说是在行军,还不如说是郊游。这样也能平定辽东的叛乱?难道他另有打算?李贤的疑虑与日俱增,虽然他将其掩藏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依旧存在,并随着他们跨越的每一里路不断增长。白天他焦虑不安,晚上则辗转反侧,路旁每一点异常的动向,都令他不禁咬紧牙关。
“这就是高鸡泊了!”王文佐指着远处闪闪发光的湖面道:“再走一段就是夏王庙了,今天我们就在那儿宿营!”
“夏王庙?”李贤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却没有找到这个名字:“为何今晚不在驿站附近宿营?以我们的行军速度应该不至于赶不上的吧?”
“那是自然!”王文佐笑道:“夏王庙是臣上次来长安时路过的地方,今日臣想要故地重游一番,所以就打算在那儿宿营!”
“愈来愈像是出外游玩了!”李贤腹诽道,面上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日近正午,夏王庙进入了李贤的视线,虽然他嘴上并不在意,但还是很仔细的打量了下那座“夏王庙”,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那只是个土坡上的两进院子,周围有些草棚子,这和他在长安时出城巡游时看到的乡下土庙没啥区别。难道王文佐就为了这个土庙要住上一宿?李贤的心中大喊道,不过他还是没有说出口,放下窗帘,重新闭目养神起来。
王文佐并没有注意到马车上少年的腹诽,他跳下马,登上土坡。庙门口早已站着身着麻衣的庙丈老汉,他早已被路过人马的喧嚣动静惊动,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等候贵人的来临。
“在下王文佐!”王文佐拱了拱手:“上次去辽东时曾经路过贵庙,给夏王上了香,老丈还请我吃了庙后的枣,甜的很呢!老丈可还记得我?”
那麻衣老汉小心翼翼的上下打量了下王文佐,突然一拍大腿:“对,对,老儿想起来了,是您,几年前您从这里过,还送了老儿一锭金子,让老儿给夏王和刘将军重塑金身!原来是您来了,看样子想必是高升了吧?”
“哈哈哈哈!”王文佐被麻衣老汉质朴到有些粗鄙的话弄得大笑起来,他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官袍:“是呀!托老丈的福气,我是升官了,都穿上锦袍了,着实是祖坟冒烟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老儿有什么本事能保佑您升官,定然是夏王和刘将军保佑的!”听到王文佐的亲切话语,老儿原有的局促不安也渐渐消失了:“看您现在的仪仗人马,官不比刺史小了吧?”
“不小,不小!”王文佐笑道,他将自己官袍的下摆塞到老儿的手里,让其搓了搓:“你看这身袍子,比刺史还大点呢!”
“比刺史还大!那可真是了不得了!”麻衣老汉怯生生的碰了碰官袍,就又收回手来:“这可是大喜事,王官儿您这次来一定要再去给夏王和刘将军上柱香,让他们保佑你再升一升!你当初给我那锭金子我可没花在自己身上,都花在这庙里,你看看就知道了,那神像是请高手匠人来重新塑的,别提多神气呢!”
“好,好!”王文佐也不推让,随着麻衣老汉进了庙,来到神像前,看得出来这庙里的摆设花了不少心思钱财,神像也是威风凛凛,比自己上一次来完全是鸟枪换炮了,那老汉即便没把全部的钱都花在神庙上也是大部分。王文佐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讨了香来先对窦建德和刘黑闼拜了拜,然后才随老儿到了边上耳房奉茶,喝了几口才问道:“夏王庙的香火这两年如何了?”
“好,愈来愈好了!”麻衣老汉将一盘枣子放在王文佐面前,笑道:“四里八乡的都来拜祭,每月都有两次在这周围赶集,小老儿也凭借这个,做点小买卖,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连带着一个浑家!”
“哦?那是好事呀!”王文佐挥了挥手,从桑丘手中接过一个托盘,放在麻衣老汉面前:“这里有两匹粗帛,给老丈和您夫人做一身衣衫,这帛虽然粗了些,但比起麻衣还是舒服多了。另外还有五贯钱,两贯是香火钱,三贯是给您的茶水钱!”
“那怎么好意思呢?”麻衣老汉看了看托盘上的粗帛和铜钱,苍老的脸上不禁有些扭捏:“老儿这杯粗茶,哪里值几贯,能有个三五文顶破天了!”
“呵呵!”王文佐笑道:“老丈,你若觉得这茶水钱多了,那你就帮我做件事情,便不亏心了!”
“老儿帮您做事?”麻衣老汉笑道:“您又在开玩笑了,您手下健壮汉子那么多,有什么事情要我一个穷老汉做?”
“你莫急!”王文佐笑道:“你还记得那个刘七吗?”
“刘七?”麻衣老汉想了想后点了点头:“记得,不过有年头没见到他了,想必已经死在哪里了!您要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