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邪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虚无感。以前遇到这种让他无所适从的时候,他总会转而去找白阳的。对方总能最妥善地解决他的一切事情。
即使他的声音再令人安心,也无法慰藉到一个日渐焦虑的尚邪了。这种只能听到不能碰到的温存,对他来说有如隔靴搔痒,只能让人愈发心焦。
他轻轻地挂了电话。然后一个人在原地呆坐了很久。直到管家上来叫他吃饭。
尚邪在第一天住进这里的时候,他就给自己选定了房间,顺便也钦定了他隔壁的房间是属于白阳的。
佣人把两个房间都一丝不苟地打扫干净了,铺地毯,晒被子,整理好床单。尚邪从第一天起就把两个房间轮换着睡,一天睡他自己的房间,一天睡白阳的房间。
每次睡另外一间的时候,他总是不安分地在床上打滚作乱,把一张床弄得不能再乱了为止。他想,反正就算白阳知道了也肯定不会怪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白阳一次也没有在这个房间里住过,但是他就是认定了,这就是白阳的房间。
虽然每次他弄乱之后总会有人上来把它收拾得恢复原状。而白阳也一直没有来。
他应该记得当时的感觉的。
那是又一个和煦的天气。尚邪起床的时候,管家告诉他,一直跟在白阳身边的助理来了。
那个人穿着一身严正硬板的黑西装,每根线条利落果断,脸上的表情也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冷硬。直到他见到尚邪的人,尚邪可以确定,这位大哥当时应该是想要努力让过于严峻的面部表情表现得稍稍和缓一些,显然不太成功。
但是他身上的黑西装颜色太沉重了,和这个家里格格不入,就像这个人是硬闯进来的一样。
然而他给尚邪带来了一束花。
一束清淡、素雅、包装得很用心的白桔梗。它们有轻柔恬淡的香味和纯净软和的花瓣。当尚邪知道这是白阳送他的时候,他更加欣然地接受了这束美丽的花。
真是稀罕,白阳居然送花。
尚邪心里高兴。他抱着那一大捧花,不给人碰,一路抱回到了房间里。想要放下它们,又怕哪一朵被压到了,他只好先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用电脑上查着东西。
很少见到白桔梗用来送人,白阳应该有其他意思才对。
“白桔梗;别名铃铛花、六角荷,花语:永恒的爱。”
尚邪在电脑屏幕前眨了眨眼睛。他重新看向怀里的那些花,顿时觉得它们更顺眼了。他决定要好好找个花瓶养起来。
没注意到下面还有一行字。
“花语:无望的爱”
那个黑衣人来了之后并没有走,而是留在了他们这里。尚邪想,白阳应该也快来了吧。
尚邪带着一束花上去,又带着一束花下来。管家贴心地替他接管了那束花,将它们仔细地插在准备好的花瓶中,水里放上阿司匹林。它们放在了饭厅里显眼的位置,让尚邪能够看到。
尚邪问黑衣人:“白阳什么时候回来?”
黑衣人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他这次带来了白先生的礼物。
管家端上来他的午餐。精致的银盘子,里面是被均匀片好的生人心,生鱼片一样细致的摆盘,令人食指大动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新鲜的得似乎还在跳动。
无论是从成色、气味还是口感来看,这个绝对是堪称完美的一颗人心。
尚邪吃了那么多次,却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纯净的。他几乎是当即就意识到了,眼前的东西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绝无仅有的。这种规格的食物,他可能这倾其一生也就遇上这么一次了。
这顿午餐实在太过完美。即使是尚邪,看到它的第一眼也惊得怔愣了一瞬。随即他开心地道:“礼物!”
白阳没有骗他。他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梦寐以求的最纯净的佳肴。
世界上最好吃的是什么?人心,人的心脏。
果然是最完美的人心。他感慨着,心满意足地用餐巾揩去嘴边的一点血渍。比他以前吃过的所有都更加甜美。如果白阳在的话就好了,尚邪想和他分享此刻如愿以偿的心情。
“白阳什么时候回来?”
黑衣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微微低着头,动作显得那么肃穆。让尚邪不觉地也挺直腰板,等他下面的话。
“少爷,接下来我将要告诉您一些事情。”
尚邪微微睁大眼睛,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尚邪离开家的那会,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那次没有结果的搜查仿佛是一个噩耗的预兆。他们的冰面出现了裂缝,任凭白阳再怎么去尽力修补也无济于事。那危险的裂缝不受控制地疯狂扩散,而在他们背后的,是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目光。
白阳是留了后手的,他的后手就是他自己。他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自居,而把尚家完全地从漩涡里摘了出去。
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经手的,所有的交易他都知情,所有的罪状他都承认。
那群人针对的是尚家这块肥肉,他们的矛头本来就指向尚家的中心。只是没想到的是,白阳最后会做得这么决绝。
那几天里,白阳断断续续地和几个跟在他身边的人吩咐了许多事情,里面大多数都是关于尚邪的。
尚邪突然明白了白阳的那些话都意味着什么了。世界上本就没有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哪里会有什么完美的心。
他感到一股恐怖的恶心感在体内翻涌而上,胃部失控地开始痉挛,他扶着桌子边缘哇地一下全吐出来了。他额上青筋暴凸,本来苍白的脸一瞬间憋的通红,双眼瞪得凸出,他突如其来的状况把在场的人全部吓了一大跳。
管家火急火燎地让人拿热水毛巾,又慌里慌张地大声喊着叫医生。一时间屋子里的人乱成一团——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的少爷现在看起来就像马上要死了一样。
然而尚邪已经完全不能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了。他体内仿佛被一下打开了某个开关,只知道疯狂地一直吐、一直吐,恨不得直接把肮脏的五脏六腑也一并呕出体外。吐到肚子里没有东西,直呕出了酸水和胆汁,但是他还在不停呕吐。脸上鼻涕眼泪胡乱流了一脸,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狂乱的状态。
他瞪大的眼睛里看起来那么惊惶,又那么悲伤,嘴唇不停颤抖着。他从未像那样恶心过自己。
他刚才吃的,正是白阳那颗温柔纯净的心。
白阳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
从那以后,尚家再也没有搬过家。
事情无论过了多久,管家每次想起那次的事情,总会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有余悸。当时实在是千钧一发,小少爷直接进了一趟重症监护室,出来时的样子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到底用了多长时间才恢复过来,没人知道,大家都看到了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更沉默寡言,活得像一尊雕塑。又或者他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
尚邪对一切的奇珍异食失去了胃口。或许白阳是想要救尚邪,他做到了,也让尚邪明白他为了当年的荒唐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白阳的心逊于完美的人心,当时的他却没察觉。
世界上最好吃的是什么?是爱你的人的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