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步入秋天后,气温转凉。
许是为了报复盛夏的酷日灼烧,司天监张贴出的告示上写着,接下来半个月,雨水频繁。
赵都安是被淅淅沥沥的秋雨吵醒的。
慵懒地洗漱穿衣,推门沿着走廊穿过新宅气派的庭院。
赵都安瞳孔中倒映着湿淋淋的铺地青砖,修竹被细雨打的摇摆不定。
一串串晶莹的水珠,黏连着沿着头顶乌黑的瓦片屋檐滚下来。
“姨娘,妹子。今早吃的啥?”
赵都安踏入饭厅,脸上的困倦才逐渐消退。
所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腊月……无论前世今生,他总结出的至理名言之一,都是雨天最适合睡觉。
装修比旧宅奢华许多的饭堂内。
尤金花起身,笑眯眯亲自捏着白毛巾,将一只只菜碟汤碗上的盖子掀开。
因天气转凉,继母衣裙消耗布料陡增,却仍显得略有紧绷。
小肚子外显,整个人也圆润了一圈。
想必是生活条件上来了,养起了秋膘,连脸蛋也红扑扑的,这会笑着说:
“大郎快来尝尝,姨娘盯着厨娘,按你的方子重做的‘醉蟹’,这次还合不合口。”
旁边。
随意裹着一件居家的襦裙,发丝随意绾在脑后的清丽少女正坐在圆凳上。
白皙手腕上绑着一条彩绳,两只脚正轻轻给一只白毛短腿,面部宽扁,眼大而圆的京巴狗踩背。
是的,赵盼养狗了。
赵家原本也养了几条看家犬,但都是凶猛大狗,由门房家丁照看着。
伴随赵家地位日益提升,哪怕母女两个是小门小户出身,但难免逐渐被拉着,融入京城上流生活。
京师的富贵小姐们,最近流行养小京巴。
有人给赵都安送了只,他懒得遛狗,干脆丢给赵盼,给她留着冬天暖脚用。
这会羞赧而心机地飞快将一对足背纤巧的脚丫缩入裙下,转了个身,笑眯眯道:
“大哥总能弄出新吃食,真厉害。”
秋日吃蟹,同为大虞朝官宦风气。
前几日,赵都安凭借回忆,写了個醉蟹的做法,让府上厨娘尝试。
可惜第一次不大满意,今日是改良版。
“唔,既是姨娘亲自盯着,必然胜出上次许多。”
赵都安随口打趣。
等坐下,接过从汤瓮中捞出的,比手大一圈的螃蟹,一家三口闷头品蟹。
“恩!果然好了许多。”
蟹黄入口,赵都安点头赞叹。
虽因调料匮乏,与熟悉的味道无法比拟,但胜在食材优等,补足口感。
尤金花柳叶般的眉眼笑的弯起来。
她对吃不怎么上心,只要继子和女儿觉得好吃,她也便觉得好。
闻言道:
“可惜,厨娘是京城人,听说,要论做蟹,最好的还是淮水道的厨子,那边盛产的青蟹也是一绝,要论吃蟹,据说那位淮安王自称第一,无人称第二。”
赵盼小口小口吃螃蟹,不时小嘴吹起,小拇指翘起。
主打一个模仿大家闺秀的斯文举止。
眨眨眼,好奇道:
“淮安王?那位‘吃货王爷’?女儿听说,最近城中来的那位郡主,便是淮安王府的千金。大哥知道么?”
赵都安神色自如,一边拆开蟹钳,一边淡淡道:
“确有此事。”
以他的身份,当然知道那位郡主的到来。
据他所知,那位郡主自称来观摩佛道斗法。
入城后,直奔皇宫,女帝亲自接待了这位“堂妹”。
而后的几日,这位郡主也没闲着,开始依次一家家拜访京中大人物。
李彦辅,袁立,董玄……甚至天师府与神龙寺,也都没错过。
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而后,更以韩粥为突破口,自称仰慕京中人物风采,切入了京城文坛的圈子。
参加了场秋日文会,大放异彩。
没用多久,便俨然成了京中一位搅动风云的人物了。
只是赵都安至今没有与之见面,倒是有关淮安王一家的资料,反复看了好几遍。
“长袖善舞。”
这是他冷眼旁观数日后,对这位郡主的点评。
或者,用更生动的词来描述,俨然是一位“交际花”式的人物。
“听说,这位郡主是个大才女呢,诗文才气,连韩半山都喟叹不已。”
赵盼捏着蟹腿,细声细气:
“她没拜访大哥么?”
赵都安笑了笑,说道:
“我一个区区四品武将,放在外头是个大官,但在京城,根本排不上座次,人家堂堂皇室王府千金,如何来拜访我?”
赵盼哼了声,不服气道:
“大哥又不是寻常的武官,我听说淮水道,乃是朝中相国一派的地盘,想来那淮安王,与那什么‘李党’也是一伙的,才刻意轻慢了大哥。”
尤金花顿时忧心忡忡,眼中含着担心:
“大郎,真是这般么,那可莫要招惹那郡主,人家毕竟姓徐。”
赵都安忍俊不禁,削了少女一个头皮,笑骂道:
“小丫头还分析上朝局了,怎么?想给大哥当谋士?那先检验下你最近读书课业?”
赵盼脸蛋瞬间垮塌,不吭声了,闷头踩裙下的京巴。
踩得被戏称为“袖犬”的犬中贵族嗷嗷直叫唤,委屈巴巴,眼里含着泪。
不知道怎么惹到女主人。
等赵都安吃完离开,尤金花看了眼女儿,犹豫了下,试探道:
“你的课业……”
“娘!”
赵盼扭过头去,抱起一脸懵逼的狗子,认真道:
“我听人说,女子啰嗦是变老的征兆。”
说完,她吧嗒吧嗒,抱着一口螃蟹没尝到的狗子回屋了。
变老……尤金花如遭重击,揉了揉秋膘小肚子,愁眉苦脸。
……
……
诏衙,梨花堂。
赵都安抵达衙门时,雨已近乎停了,只是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本想照例打个卡,简单处理下公务就开溜。
却不想,小秘书一把将他按住:
“大人,督公召集九个堂口缉司去议事。”
大早上开会……赵都安骂骂咧咧,抬起屁股去了总督堂。
一群人昏昏欲睡,听马阎开了大半个时辰的早会。
核心会议精神就一点:
佛道斗法临近,京城近日来多出许多外地的修行者,尤其以武夫为主。
大虞以武立国,朝堂上虽以文臣为高,但民间风气仍有尚武精神。
女帝胸怀宽广,对前来看斗法的江湖人士予以方便。
只是,江湖人士多了,难免爆发冲突。
故而,维持治安的压力,落到了整个禁军的头上。
诏衙作为禁军之一,且负责侦查逆党,肩上担子尤为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