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本来就只会和星星在一起。
长长的车辆走进了雨幕里,车窗外的雨水汇成稀薄的水流,啪嗒啪嗒,路上的行人打着透明的雨伞,或穿着鲜艳的雨衣,慢慢地走在风雨中,小满猫在角落,忽然很想也走进这雨里,让雨水冲走流不尽的眼泪。
他有很多很多的眼泪,很多很多的情绪,从前的他是不敢怨恨的,可到了今日,他突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夺走,夺走他健康的右脚,夺走本该拥有的亲情,夺走顾小芒,为什么。
夺走顾小芒是最痛的。
陈大壮住的居民区是a市出了名的贫民窟,窄窄的巷子甚至通行不了小车,王叔只能在巷口将他们放下来,顾潮先下了车,撑起了雨伞,就朝着车内伸手,把小满接出来,严实地搂住他细瘦的肩膀。
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幽兰香气,小满深吸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困难,原来是哭太久,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只能胡乱地用手擦了擦。
是很窄小的巷弄,墙面是深灰色的,被雨水浇灌久了,会露出部分石专块的红色,楼与楼之间离得很近,衣物用根绳子牵起来,挂在巷弄中间的头顶,厨余垃圾到处乱丢,苍蝇乱飞,空气中有一种腐败发霉的潮气。
小满觉得自己也快腐败发霉。
陈大壮领着他们走上了二楼,楼梯口的垃圾没人清理,楼梯铺着灰色的水泥,凸起的地方很锋利,过道上晾着很多衣服,房门是青绿色的,用简陋的钥匙插入,拧动几下就现出屋内的全貌。
十几平的空间强行隔出两室一厅,陈旧的沙发颜色发黑,客厅放着一个老式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头,吹出细小的潮湿的风,电视机发出嘈杂的噪音,冰箱也蜕出岁月的痕迹,泛出污黄的色泽。
其中一个房间里有一个女人,她头发依旧乱糟糟,额头上的伤口仍在,没有包扎,简单粗暴地贴了几张创口贴,她怀中抱着包被,冲着包被温柔地歌唱,矮窗投下一束光,落到她苍白枯槁的面容上,圣洁而美丽。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女人好像只会唱这一句,不断地重复着,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她的目光落到小满身上,才用力地扑了上来,哆哆嗦嗦地说话。
“宝宝,你,你去哪里了,妈妈找不着你。”
小满知道她脑子不清醒,这一声“宝宝”是她随口对着人喊出来的,可他依旧不争气地淌下热泪。
光阴走得飞快,他已经快十八岁了,已经是个能照顾妈妈的大孩子了。可他的妈妈却一直被困在了十七年前,不断地寻找被丈夫丢弃的“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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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顾矜芒就快要下课了,所以小满他们并没有多待,小满拧干热毛巾,把女人脸上的脏污都擦去了,轻声地说,“妈妈,我得走了,等,等过段时间,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他做了决定。
回程的路上,车内分外的安静,顾潮翻看着手头的文件,小满一直看着窗外,明明雨已经停了,可他看见的风景依旧是模糊的,水盈盈的。
汽车轮胎碾过地上的水洼,溅起水花,天空是乌蒙蒙的,浓云盖住了天空,车子走过热闹的街道,小满看见路边开着的花店,装修简约,纯白的墙面,门口的木牌写着招工,透明的玻璃窗能看到里边多种多样的花。
“顾叔叔,能等我一会儿吗?”小满轻轻地揪了揪顾潮的衣角,小声地说。
王叔将车速减慢,从后视镜看过来等着顾潮表态,只见顾潮点点头,他就稳稳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小满打开车门,没有打伞,走进了街景里。
他在匆匆的一眼中,瞧见了花店门口的向日葵,养得很好,葵籽饱满,花瓣浓艳,在雨天依旧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
推开门,小满就对上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隐约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花店老板,可又记不起来了。
老板正在包扎花束,见他进来,笑得艳若桃李,“想看看什么花?”
他不是刻意笑得那般招人,可他的相貌摆在那儿,不论做什么,都能让人心生涟漪。
“我,我想要一束门口的向日葵。”小满紧张地纠起手指。
“好。”老板停下手中的活,从他身边走过,小满能闻见他身上有很浓郁的玫瑰花香,不是香水的气味,而更像是长期浸润在花香里,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仙子,
小满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连顾矜芒都没有这个老板长得好看,他更像是活在梦境里的人,仿佛明天他再来,老板就会变成阳光下的泡沫消散了。
老板从门口挑挑拣拣,找出了最漂亮的几朵向日葵,从抽屉里抽出搭配的牛皮纸和丝带,很娴熟地开始包扎,他好像比小满还要害羞腼腆,动作的时候也不会找话跟客人攀谈。小满愣愣地站在一旁,能瞧见老板垂下的很长的睫毛。
“好了。”
老板将花束递过来,灿烂的向日葵裹在复古的牛皮纸中,绸缎做成的丝带将他们缠在一起,小满将花朵接过,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老板,请问多少钱。”
“送你了。”
“啊。”
小满睁着圆圆的眼睛,眼底有些许茫然,老板的手伸过来,堪堪接住他眼尾掉下来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