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宽敞的加护病房,白竞轩闭眼躺在病床上,脸色憔悴。他的眼窝与两腮有些凹陷进去,越发凸显脸部轮廓冷硬,五官凌厉,法令纹深重。
一个身穿套装裙、盘着发髻、身材窈窕的女人坐在病床边,俯身凑近白竞轩耳畔,似乎在低语着什么。
白远站在病房门口,轻轻叫了声:“妈。”
女人转头望过来。
她看起来有四十五六岁,已经不年轻了,即使妆容精致,也掩不住开始松弛的颈部皮肤和眼角的鱼尾纹。但客观地说,这女人依然很美,且美得冷冽犀利、目下无尘,与白源大家闺秀般的生母全然不是一个类型。
从小到大,白源只正式见过她两面,一次在她和白竞轩的婚礼上,另一次是他刚回国,与白竞轩最后一次吵架的时候,她在山雨欲来之前,就找了个十分高明的借口走出房间去了。
白源对她知之甚少,也没兴趣打听,只知道她名叫安亦心,是某个领域的专家,与白竞轩因为商业合作相识。即使嫁入白家,她也没有像白源生母一样专心相夫教子,而是继续忙碌事业,很少在家,所以与他几乎没有交集。
安亦心朝站在门口的两个儿子——一个亲生的,一个名义上勉勉强强、情感上完全为零的——晕开一个优雅得体、转瞬即逝的笑影,点头示意他们进来。
白远走到病床另一侧,轻轻握住白竞轩的一只手,轻声唤道:“爸,白源回来了。”
白竞轩的眼皮颤动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但终究没能睁开。
白源一步步走向病床,望着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白竞轩,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父亲原来并不如印象中的那么坚硬强大、气势逼人。
“……什么病?”他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问。
白远回答:“脑溢血。医生诊断是颅内动脉瘤引起的,正讨论要不要动开颅手术。”
“成功率多高?”白源问。
白远犹豫了一下,说:“动脉瘤的位置很糟糕,手术风险极大。”
白源垂目注视床上的白竞轩,发现他两鬓头发被风霜染得斑白。三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五十岁出头的白总依然气宇轩昂、魅力不减,印在商业杂志封面上的硬照,散发着中年男人的成熟和深邃,吸引不少女子心动。如今再看病床上的他,已经是老态初现的平常男人了。
“……必要时,你们签字就行。现在我看过了,他也醒不过来,我还有其他事情,就这样吧。”白源说着,转身要走。
“白源!”白远在他身后低声喝道,语调中渗出了几分怒意,“再怎么样,他也是你亲生父亲!你叫声‘爸’,怎么了?!”
白源转身,微微冷笑:“父不父,子不子的,这声‘爸’叫出来,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吗。别天真了,现在这个局面,是我和他之间最和平、最不尴尬的,还想我怎样,卧冰求鲤?”
白远语塞。
安亦心坐在病床的另一侧,面不改色地听完,开了口,语声清淡:“既然如此,也算对竞轩有个交代了,你走吧。”
她扶起白竞轩的另一只手,握在掌心,别过脸继续端详丈夫,与床对面的白远,形成了一副妻贤子孝的三角构图,更衬得白源像个多余的人。
白源对此心如止水,仿佛已彻底置身事外。二十多年来对白竞轩的种种复杂感情,是敬是畏是爱是恨,所有的疑惑与恐慌、怨怼与渴望、痛苦与矛盾,连同最后的意冷心灰……都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