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把那串红宝石项链送给了你。”
“……亲手给我戴上的。我能怎么办?那天夜里,他哭累了,在我膝头上睡着了。我就像姐姐对待弟弟那样,抚摸着他脖子后面的头发。虽然他实际上比我大好几岁。”
“然后,多雷斯发现了你的项链。”
“恩。虽然莱蒙尼托再三嘱托过,一定要好好珍惜那项链,但我还是很好奇……所以答应了多雷斯,把项链带给他看看。我告诉他,那项链是莱蒙尼托送给我的,是他姐姐的遗物,多雷斯显得失望极了。没想到,莱蒙尼托看见了我们的事……他没有对我怎么样,但是第二天听说多雷斯被吊死以后,我吓得浑身发抖。后来,您把项链要去做证物了,当时我心里很奇怪地轻松了许多……直到他把我拖进了那间小屋里。”
我为了套取情报,把拿走项链的事告诉了莱蒙尼托。是我害塞诺妮遭遇了这种事。乔贞想。
“他疯了,真的疯了。他说我背叛了他,那红宝石项链不该给任何人……我想,也许……我根本不是他心目中姐姐的化身。那串红宝石项链才是。把项链送给我,只是因为他想看到一个和自己的姐姐长得很像的人,再次戴上那项链……他把我绑在床上,握着枪走来走去,撕下自己的头发,使劲捶打墙壁……还好几次用枪口对准我……有时候又对着他自己……我想我们两个都死定了,只是不知道谁先……”
“好了,好了,别说了。”乔贞轻抚着塞诺妮的头发,让她伏在自己的胸前哭泣。“你是个好女孩,挺过了这么多事。不要再去想了。”
“您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吗?”
“这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你现在该休息了。”
塞诺妮重新躺下后,乔贞离开了病房,来到了医院的草地上。他从兜里掏出项链,对着微弱的阳光看。现在他觉得,那红宝石上的些许裂纹,也许就是被火焰炙烤后的痕迹。这痕迹清晰地保留了十五年,而多雷斯的人生,就渐渐地隐没在了这裂纹中。
乔贞仿佛觉得自己能看到那一切。的确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他看到了十五年前的多雷斯:一个无可救药的暮光教徒。他用藤条抽打妻子,直到她逃离;虐待孩子,让一对姐弟在黑暗中抽泣。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决定抛弃全部的人性,将儿女献给虚无的上古之神。
姐弟总要有个先后顺序。他也许苦恼过,也许没有,总之,他选择先把女儿绑上柴堆。女儿最爱的红宝石项链已经不在身上了,但他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人世间的事物。正在这时候,他的儿子正在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里,从一个名叫吉托的小男孩手里抢过项链。
火焰烧起来了。他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睛,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被大火吞噬。卫兵的来到暂之中止了他的迷狂状态,他开始逃跑。真正在追逐他的不是卫兵,也不是火焰,而是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这罪恶感在他体内慢慢成长。他每天都做噩梦,每天都灌醉自己。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弑亲的罪人。为了让自己不被罪恶感压垮,他选择做一个线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对付自己过去的“同伴”。
多雷斯还发现了那名叫吉托的小孩子。他从火焰中脱逃,烧得不成人样,如今已经长大了。他有一种感觉——或许那个丑陋的孤儿,是自己的儿子。他供养他,让自己能好受一些。他不敢和吉托说话,就连见一面也不敢,因为他怕自己的梦会破灭。就把他当作是我的儿子吧,多雷斯这么想着。吉托又聋又哑,反倒成了好处,因为就算他不是多雷斯的儿子,也无法开口表达出来,梦就不会破灭。为了保护这个梦,他不惜杀掉了甘迈罗·铁椎——这个矮人竟然打算把吉托带去希利苏斯,那个遥远、荒凉、充满危险的地方。
故事的另一边,是他的儿子。他并没有死,而是被那场火灾的最大受益人雅可逊收养了。他被送到外地,受着最好的教育,过着最好的生活,在成年后,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从看到莱蒙尼托的第一眼起,他就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在那张俊朗的脸上,他分明看到了亲生儿子的影像。
他心想:也许只是长相而已,没有别的证据。但是,假若长相不算证据的话,他又何来的信心把吉托想像为自己的儿子呢?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某一天,他偶然看见了塞诺妮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感觉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他和她会面,当把那串项链握在颤抖的手指中之时,塞诺妮轻描淡写地说:“莱蒙尼托送给我的。说是他姐姐的遗物。”
这句话不啻于死刑判决。无可质疑的铁证。儿子还活着!这难道不该是一件好事吗?但他没办法高兴起来。梦已经破碎了,他没有勇气去承认。他已经为自己空想中的感情,杀死了一个无辜的矮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赎罪;罪孽反而加深了。
他疲倦地回到了家。他所不知道的是,儿子也清楚他的存在。他所不知道的是,儿子这十五年来,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为姐姐复仇。儿子觉得时机已经到了,因为红宝石项链已经被看见,再拖下去的话,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勇气。于是这天晚上,多雷斯补偿了所有的罪孽——以死在自己儿子手里的方式。
——这是一个圆满的故事吗?
乔贞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了。桑迪斯·织风定下的三天期限已到。凶手已死,无需再追查。一个小时之后,这个案子的所有文件会被集中起来,归入档案。
他把项链收进兜里,走出医院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