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晚霞的光影把整条胡同?染成淡淡的红色。
深而长的胡同?、枝丫细碎的槐树、冒着菜香与烟火气的饭馆、牌匾下挂着的两盏红灯笼,构成了一副充满生活气息的美丽图景。
初夏披着夕阳在胡同?里漫步。
胡同?口源源不断有人进来,有下班回家的邻居,有来饭馆里吃饭的客人,也?有背着书包放学回来的各年龄段的孩子。
初夏慢着步子往胡同?口走,想着去迎一迎林霄函。
然还没走到胡同?口,忽看到一个面?庞熟悉的人进了胡同?来。
面?对夕阳,对面?的人逆光,初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走到近前,对面?的人先笑起?来和她打招呼,她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但她还是有些意?外地问了句:“锅盖?”
锅盖穿了一身西装。
初夏刚一叫完他,也?就有其他邻居看到他了。
大家都知道他去南方?打工去了,看到他自?然也?都惊讶又好奇。
于?是也?便都凑过来和他说话:“哟,这不是锅盖吗?这一身衣服穿的,好像从国外回来似的,这是发财了吧?”
锅盖笑着说:“发什么财啊,就是出去溜一圈长了长见识。”
人家自?然不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啊,咱们又不会到你家偷去。”
大家都对南方?感兴趣,自?然又问锅盖南方?现在什么样。
锅盖这便跟大家大说特说了一番,说南方?现在都在搞什么样的建设,有多开?放,发展有多快。
大家听了都觉得无法想象。
又有人问他:“那你怎么回来了呀?超子和韩霆呢?他俩没回来吗?”
锅盖道:“我不行,我到那边水土不服,实在待不下去了,我还是觉得家里好,所以?我就回来了。他俩不想回来,还在那呢。”
邻居又笑着说:“你这是把老?婆本赚回来了,能结婚娶媳妇了。”
锅盖笑着应:“对,这趟回来我就是打算娶媳妇生孩子过日子了,各位大妈婶子们,你们要是有什么好对象,都给我介绍啊。”
初夏跟锅盖打完那句招呼就没再跟他说上什么话。
在旁边听到这里,正好看到林霄函回来了,她便直接往林霄函面?前迎了过去。
林霄函看到初夏立马先关心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初夏跟他说:“没有怎么样,还没有动静。”
两人说着话往胡同?里来。
看到个穿西装被人团团围住的人,林霄函好奇问:“谁呀?”
初夏回答他说:“锅盖,刚从南方?回来。”
林霄函笑一下,没再多看,和初夏直接回家去了。
没多看锅盖穿着西装在胡同里出风头, 林霄函和初夏直接回八号院进院子。
这会儿内院里只有王翠英一个人在,她正在厨房里做晚饭。
家里只有她和韩庆天两个人,吃的不?多, 饭做起来也简单。
做好饭后,她又在门外廊庑下坐下来做了会针线, 等韩庆天回来吃饭。
韩庆天停了三轮车在前?院, 往内院里去。
王翠英看到他回来,忙收了笸箩,起身去厨房。
饭盛好洗了手,老两口在屋里坐下来吃饭。
韩庆天喝口稀饭吃口菜出声道:“锅盖那小子突然从南方?回来了。”
听着这话都感觉十分突然。
王翠英听到这话一怔, 忙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韩庆天语气仍旧很平常,“就刚才, 穿着一身西服, 拿着行?李还没到家呢, 在胡同里被人团团围着。”
王翠英立马又问:“三儿和超子呢?”
韩庆天道:“问了,说是?他俩还留在那, 没回来。”
王翠英脸色和声音急起来:“他俩怎么不?回来?”
韩庆天吃着饭, 照旧语气平淡说:“那么多人围着, 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哪好详细问这么多。”
听完这话, 王翠英立马放下筷子准备起身。
韩庆天连忙叫住她,“急什?么呀?人家刚回家去, 你不?得让人家歇口气,这会各家正是?吃饭时?间, 吃完饭再去问不?迟。”
听韩庆天这么说, 王翠英也就坐住了没起来。
吃完饭她就坐不?住了,赶紧洗了碗筷, 叫上韩庆天一起找锅盖去。
到锅盖家,他家还没开始吃饭。
王翠英直接找了锅盖问:“韩霆和超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锅盖还是?说:“他们在那呆的惯,我不?行?,所以我就回来了。”
王翠英对南方?现在是?什?么样没太多的好奇,他更关心自己的儿子,自然又问:“那你们这一年多在那都干什?么了呀?怎么连过年都没回来,你们仨从小就不?分开,他们怎么不?跟你一起回来啊。”
锅盖又笑着重复:“大妈,我不?是?说了嘛,他们在那呆的习惯,所以就没回来。在那还能干嘛,当然是?赚钱啊,那边发展快。回来过年这一来一回不?是?耽误时?间嘛,时?间就是?钱啊,所以就没回来。”
王翠英看看锅盖身上穿的时?髦西装。
她脸上笑开来,又问:“你们在那都做什?么赚钱啊?”
锅盖道:“什?么都做,什?么能赚钱做什?么。”
王翠英看着锅盖继续问:“也很辛苦吧,你这都晒黑了。”
锅盖嘴角很轻微地僵了一下,“赚钱哪有不?辛苦的,成天要在外面跑,南边太阳又大,肯定要晒黑的呀。”
王翠英:“那韩霆和超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锅盖笑着道:“等赚够了钱就回来了。”
王翠英还想再问点什?么,锅盖家的人喊他吃饭了。
韩庆天没再让她问,不?耽误锅盖吃晚饭,让他先吃晚饭去了。
锅盖笑着和韩庆天王翠英又打声招呼便走?了。
转过身走?了几步,呼口长长的气。
他说的当然都不?是?实话。
跟胡同人说的不?是?,跟韩庆天和王翠英说的也不?是?。
本来年初他跟韩霆和超子出去,是?怀揣着“仗剑走?天涯”这种潇洒想象的,但出去了才知?道,想象终归是?想象。
南方?建设特区的主要手段就是?对外开放招商引资。
说白了这都是?国家和有钱人的事?,国内穷,引的大多是?外资。
这会南下打工的人并不?多,普
通人做不?起来什?么生意,做小生意只能是?捣腾东西往别的地方?卖,但这也得是?手里有钱的情况下。
对于最普通的南下打工人而言,眼下最好找的工作?是?到建筑工地上或者进厂当工人。城市的建设,需要的最多的就是?工人。
锅盖和韩霆超子南下时?身上只有点维持生活的钱。
到了外地人生地不?熟,三人在南方?摸索了一个多月,没有摸索出好的赚钱路子,又不?得不?解决生计问题,没办法只好去工地上干活。
想当初,他们仨从乡下回城,知?青办一直没给安排工作?,他们都没有去建筑工地上当临时?工,结果到南方?后被逼着吃了这样的苦。
为?了生活,他们每天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干体力活。
在荒地起高?楼的城市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像三只不?知?名的蚂蚁,被生活逼迫着奔忙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
不?过干了两个月,锅盖就有点受不?了了。
这日子过得,比当初下乡过的日子还要难熬,这难熬不?止是?生活上的,还有心理上的,活得又累又没有任何尊严。
但比那时?候好的是?,活得有希望。
韩霆跟他和超子说好了,先吃点苦攒点钱在手里,有了本钱,摸索到好的门?路,赚钱也就是?一倒一卖的事?。
锅盖便靠着这希望硬扛着。
扛到大半年下来到元旦,他们咬牙省吃俭用?攒出了一些钱。
同时?因为?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韩霆也交了一些朋友。
通过交到的朋友,韩霆摸索到了捣腾彩电的路子。
这会儿国内没有什?么彩电可捣腾,得从国外捣腾进来,这得有门?路才行?,因为?得靠偷偷摸摸走?私。
朋友有门?路,而且保证安全无风险。
他们现在手里钱不?多,可以带他们先分他们一台两台试试水。
当时?快要过年了,他们想着先赚上一笔回家过年。
结果没想到,他们被这朋友给骗了,在工地上累死累活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的钱,被骗了个精光,临过年前?连回北京的车票钱都掏不?出来。
当然他们要是?愿意,逃票蹭火车也能回来。
但是?他们面子上过不?去,觉得没有脸回来,于是?便留在了那里过年。
当狗当牛当孙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灰头土脸一整脸。
到最后,除夕夜连顿饱饭都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