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洋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那年在福建遇到的那个荷兰通译威廉姆斯,实际上是荷兰贵族出身,但在来中国之前,家族已经没落。企图重振家业的威廉姆斯于是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却因为对生意及中国货品一窍不通而惨遭失败,只能沦落到替别人做通译维生的地步。我好心资助了他一把,给他找了几个精通丝绸、陶器等东西的师傅,又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去置办货物,终于让他重新把生意做了起来。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海上贸易,威廉姆斯终于成功在荷兰本土重新建立了自己家族的名声。
而当初我给他那些钱,他说他贵族的血液不容许有施舍的产生,于是便折合了股份入股,因为当时他几乎身无分文,结果倒像是他成了我聘请的雇员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而此后,他又将自己的事业传给了儿子,儿子又传给了孙子,目前在中荷两国间来回跑的,便是他的孙子乔#8226威廉姆斯。
他们一家人也算是少见的知恩图报的老实人,不论赚了多少钱,总是保持着我作为他家公司大股东的地位,以至今日,我仍然拥有着他们资产的将近一半的所有权,只是从未向他们索取过罢了。而这笔生意本来我也没放在心上,当时借了钱便撒手不管了,所以包括我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一度忘记了这个事实,允祾更是不可能知道这一段典故了!
后来,威廉姆斯家族的生意又找到我合作,我这才想起来当年的故事。但此时我已经二回清朝,为了以后的生计打算,正想着如何在康熙百年之后找个遥远的地方远离伤心之地,自然而然便想到了欧洲。也就是在那时,我便决定好了今日。
正好乔又来到中国做生意,我便跟他说好了,随他的船一起前往欧洲。其实我最想去的地方还是英国,因为曾经的留学经历,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即便是经过了几十年也难以忘怀,英国,更成了除中国之外我最熟悉的国家。
况且,如今的英国正渐渐兴盛,进入十九世纪更是号称“日不落帝国”从长远的眼光来看,去英国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许是我的强硬态度震慑了允祾他们,他们不再反对我的决定。虽说并不明确表示支持,却也还是默默帮我做着出行的一切准备。眼见出发的日子一天天到来,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山一般高,不免忙得晕头转向。
这天,我去乔的船上确认路线情况,回来的时候,坐在马车上,喧闹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股不一样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我掀起了窗帘向外看去,蓦地一个身影晃过眼前,我只觉得呼吸一窒。
“停车!停车!”我大叫道。
车夫急忙把车停了下来,一边恭恭敬敬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么?”
我却没工夫理会他,跳下马车,向着那个身影的方向追了过去。
“小姐!你去哪儿?小姐”车夫追着在我后面喊,但很快就被湮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我专心致志地追寻着前面的身影,穿过大街,转进一条小巷。小巷里很僻静,少有人来,追到这里,我发现自己追丢了。
不死心地往前走,又转了个弯,忽然那个身影又在前方出现,背对着我。
我停下脚步,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呼吸急促,差点说不出话来。
深深吸了口气,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话的声音却还是忍不住颤抖着:“郑公子?是是你吗?”
我小心翼翼地,连呼吸也不敢重了,生怕眼前只不过是一场幻影,稍稍一吹气便烟消云散。
前面穿着一身僧衣,光光的头上顶着几个戒疤,身形有些佝偻的僧人,慢慢转过身来。虽然满脸皱纹,我却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双手捂住嘴,以免发出太大声的尖叫,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我百感交集!
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
“郑公子果然是你”“阿弥驼佛,女施主,老衲法号戒缘。”他拄着杖,须发皆白,左手打了个问讯,平淡地说着。
我愣了一下,随即浮起满心的苦涩。
“是吗你出家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
“那大师,”我再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颤抖“这些年来,一切可好?”
“多谢女施主关心,老衲一切都好。”
“南宫公子呢?他还好么?”
“尘归尘,土归土,了却尘缘,他早已跳脱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