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行”
一乘暖轿,轿帘密密掩着。坐在里面的人,半点也瞧不见外头的景色——不过也没有什么好瞧的,不过是鳞次栉比的琉璃瓦,是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影,还有躲在窗子后面,用艳慕、妒忌或者诅咒的目光死盯着“宵行”队伍的女人们。
沈青蔷坐在咯吱作响的轿中,抬轿的内侍们健步如飞。她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单的绯红色罗袍,去了钗钏、卸了妆饰,袍下是空空如也的风。从掖庭到甘露殿要横穿过半个皇宫,这样走着走着,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御赐的三种吉物只剩下两样,早上玲珑发现时,百般询问,青蔷都只转过身去,用眼睛望着墙,一言不发。几个小宫女在屋子里翻来覆去找了许久,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做主子便有这样的好处,下人们即使心生疑窦,也断不敢明着发问。这宫里便是这样的所在,谁都懂得睁一眼闭一眼,装聋作哑乔痴作傻。
晌午前去了淑妃的锦粹宫,娘娘的眼睛里像是藏着针,扎在沈青蔷脸上死也不放。上供的好茶散着氤氲的香,沉默哽在两人之间,仿佛是看不见的锁。
许久,淑妃突地一笑,问道:“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在家里教过么?”
沈青蔷的脸上泛出红晕,轻轻点头。淑妃娘娘站起身来,一直走到青蔷身前,温言道:
“别动,且叫我看看。”
一抬手,便见着纤白的腕上套着四五个赤金镯子,那指尖微微点着青蔷的下颌,又顺着下颌的曲线抚上去,镯子叮叮咚咚作响。
“年轻的姑娘,皮肤真好,”淑妃点着头,语气朦胧,仿佛梦呓。手指又向下,直伸进青蔷领口中去,青蔷的眼睛盯着那涂了上好丹青豆蔻的血红色的甲叶,笋尖一般又锐又长的指尖,突然感觉不寒而栗。她惶急中一抬头,正对上淑妃的那双眼,那眼中的两根尖针便一下子戳进她心里去。
沈青蔷再也忍耐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向后躲闪。淑妃猝不及防,那两枚殷红的指甲便绞在她颈上挂着的攒珠八宝璎珞圈里,生生齐根拗断,甲缝中渗出丝丝血珠来。
“娘娘!”大宫女琼琳姑姑急忙抢上,惊慌失措“您的凤甲这、这!”
沈淑妃也是一呆,一股煞气在脸上一转。
青蔷知道闯下了大祸,急忙跪下,口中道:“青蔷愚笨鲁莽,还请娘娘责罚。”
——只片刻,沈淑妃的声音传来,早已恢复成往日那般温和关切,令人如沐春风。
“青儿,快起来,没弄伤你吧?”
沈青蔷抬起头来,她的姑母正盈盈望着她,满脸只有母仪天下的笑。
***
“宵行”的暖轿一路抬到了甘露殿内,沈青蔷下了轿,空荡荡的大殿中便只剩她一人。
甘露殿是真正的寝殿,四角垂着灯,除却一架装饰用的古董玩器,整个殿内赫然只有一张巨大的龙床。
内侍们抬着轿子鱼贯而出,恭身闭上门。却不知从何处有风吹来,吹动沈青蔷宽大的衣衫。
她在寂静的大殿中立定,耳鼓内只听见自己汩汩的心跳的声音。
皇上长的什么样子?似乎曾远远的望见过,年纪不算大,身材瘦削,皮肤白净,头发大约是黑色的,其余便模糊了。不过这也并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他是皇上啊——是君,不是夫;是她必须以身为祭、虔诚叩拜的神灵。
——这就够了。
沈青蔷向殿中央的龙榻走去,脚步的回声啪啪作响。明黄的枕,明黄的衾面上绣着金龙,躺在金龙的怀中,放下明黄的帐子,整个世界就变成了明黄的一片。
龙榻上硬硬的,一点都不舒服,沈青蔷却觉得眼皮渐渐沉重。昨夜的惊吓,再加上今日的百般故事,她实在已经累极了。
身上那件血一般红的袍子上熏着幽幽的异香,有一种特别的甜。帐子一放下,那股子甜味就被关在狭小的空间内,缠绕着青蔷的身体缓缓旋转。
后来她便真的睡着了,甚至还做了梦。梦又轻又浅,像赤脚走在水面上。他梦见她的君王来了,掀开帐子低头望着她的脸,眼光又闪又亮
——化为男人的样子,钻进女人的梦里;在女人润泽的肌肤上抚mo出颤抖的水花儿就像是传说中的魇魔。
那一觉睡得极沉极香,夜里似乎真的有人来,环她在怀里,把胡茬子扎在她的玉颈上。
沈青蔷努力的、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可是那又甜又香的味道始终箍着她的额头,叫她动弹不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冷,心里却一阵一阵的烧,她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毫无暖气,亦无半分别样情绪,只是冷冷问:“你是淑妃的侄女?”
脑中依然昏沉沉的,想出声,可是那回答从唇边溢出,却成了一声模糊的****。耳边那个声音便又冷笑一声:“有她的,可真是惹人疼呢”
香的味道萦绕不去,整个世界都给揉碎了。明黄的天地、雪白的肌肤还有鲜红的血。有什么人抱她在怀里,他的汗水粘在她身上,一双手勒着她的腰。她觉得疼啊,不过这疼却似调在蜜里的苦药,那苦味是绵延的,时断时续,起起伏伏
——后来那人终于放开了她;她心里模模糊糊想着,总要看看他的脸吧?但那想法只一瞬就隐去了,沉重的睡眠彻底把她埋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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