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陪进来的贴身丫头,沈紫薇的心腹,流珠殿的大宫女兰香,又磕了一个头,方站起身来,对那小丫头说:“杏儿,你去四下看着,莫叫人过来。”那小丫头爽利答应,笑着便去了;沈青蔷似有些恍惚,问:“她是杏儿?”兰香微微苦笑,点了点头:“我们作奴才的,不过是主子的一件玩物,主子爱叫什么,便叫什么——是,她也是杏儿。”
沈青蔷正觉恻然,忽听兰香道:“宝林娘娘,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小姐吧!”
沈青蔷转过头去,直盯着兰香的脸,缓缓道:“你求我救她?你家小姐如何对我,你不会不知道吧。”
兰香道:“我家小姐是做了对不起沈宝林的事,但沈宝林难道就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么?既然各人都有错,您便高抬贵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沈青蔷怒极反笑:“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原来反倒成了我对不起她?”
兰香道:“二殿下原与我们娘娘多么亲厚,自您来了,便越来越生分了,难道不是您在后头说了什么话的缘故?还有大殿下的事我们娘娘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难道您心里就丝毫也不觉愧疚么?”
沈青蔷真想对这忠心耿耿却愚蠢透顶的丫头说:你可知你们小姐究竟都做了什么?她是怎样屡次三番给自己下绊子,又是怎样恨不得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她连一个小小的孩童都不放过——难道这都是别人对不起她么?她还有人心么?
——可是看着兰香那炽烈的眼睛,即使她这么说了,又有什么用?
沈青蔷轻叹一声,道:“我并无愧疚,你也不用再说什么了。我虽不像她那样视人命如草芥,但我亦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我无法救她——即使我能救,我也不会救的。”
说完,沈青蔷转身欲去,兰香却不死心,已抢着拦在她身前,急道:“宝林娘娘不、不,二小姐!兰香求您了!那是您的亲姐姐啊!我家小姐是苦命人,她每天过得什么日子,您不知道,我知道!自从自从那离去之后,她从没有真心笑过一次,没有****能安然睡到天亮。人前是再光鲜不过的,可人后呢?我也知道求您是强人所难,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除了二小姐您之外,这整个皇宫里,兰香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求您了,哪怕你去向淑妃娘娘求个情,去试一试也好啊!”沈青蔷待她说完,方道:“兰香,你说句良心话,即使我救了她,她以后便会放过我么?”
兰香登时愕然。身子缓缓委顿于地,泪如雨下。
“怎会这样”她茫然道“怎会这样?无论是淑妃娘娘还是两位殿下,为什么从没有人真心对待我家小姐,为什么他们喜欢的都是你?你有什么好?你说!你究竟有什么好?”
沈青蔷道:“你以无心对人,人自然以无心对你我并不觉得谁对我怎样,我也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好,人若犯我,我也不会引颈就戮的——但至少对一个十岁孩子下毒,然后见死不救的事情,我还做不出来。”
兰香道:“下毒?我家小姐并没有下毒!明明是、明明是二殿下自己服了药怎的,你竟以为是我家小姐做的?”
沈青蔷心里猛然一阵狂跳,一把抓住兰香的手臂,急急问她:“你说什么?”
兰香惨笑一声,轻声道:“怎的,你还不知道么?二殿下的毒,原是自己下给自己的——他才不过十岁,说出去有谁相信?二殿下之前和小姐可有多么好,小姐对他也是真好——你以为只有你才会真心待人么?若不是小姐,二殿下在淑妃娘娘那里,成年累月的山藜吃下去,毒素一日一日积在体内,早已终身躺在榻上成为废人了,还能像如今这样活蹦乱跳的?我真为小姐不值,凭什么怜悯他?凭什么救他?那一日,二殿下看到小姐偷偷哭泣,还急急问她为什么,是为了谁,那样认真的样子,说要替她报仇可结果呢?到头来连这样一个小孩子都骗了她,连这样一个小孩子都全然忘了她的好,只记得她的坏处——这公平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少谜团轰然炸开,那么多破碎的链条终于连接到一起。不知怎的,沈青蔷的眼中竟猛然间涌出眼泪——原来竟是这样的:
淑妃娘娘早想除掉这个可能危害到自己儿子前途的前皇后嫡子,便给他经年累月吃某种会让人瘫软站不起身来的慢性毒药;但知晓了这一切的沈紫薇却于心不忍,告诉了天启真相,救了他——怨不得二殿下才那么小,却于饮食上处处小心、处处提防;怪不得他故意亲近自己,却又三番五次给自己下绊子原来都是因为沈紫薇!
万寿节那夜,董天启猛然遭人撞破,又想起紫薇说过的自己的“坏处”自然只顾保全自身,而把她推入死地后来,是紫薇在旁边煽风点火,对他说了些什么吧?抑或是董天启受了惊吓,便私下里去找紫薇商议——他们以为她定然会把万寿节夜里看见的那件事告诉淑妃娘娘,而淑妃娘娘若知道二殿下已洞悉了自己的毒计,不会猜不到是谁在帮忙她会怎样做呢?定然是一个都不放过吧!沈紫薇和董天启,他们若不想死,便只有联手一搏,兵行险路,便只有先下手为强!
——只是,无论二皇子有多么天资聪颖,他也不过只有十岁。他自然想不到,此时的沈紫薇,已不是当日救他的沈紫薇。此时的婕妤娘娘身怀皇嗣,心如铁石;而他已成了她前路上的绊脚石
如此一个连环毒计,沈紫薇一人设计了淑妃娘娘和董天启;却全没料到沈淑妃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王牌,反在危急之间起死回生,一举颠覆了这一局!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