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似听到那簪顶上的玉饰摔碎的声音,身子不敢动,脸上却立时浮现出无限的心痛惋惜来。
董天启冷冷道:“值什么?叫李嬷嬷开了内库,你去挑两根好的。”
锦绣闻言,脸上转瞬便焕然生光——董天启却猛然把头别了过去。
宫女锦绣替太子殿下将身上的两层外衣除去,见内里穿的中衣已被汗水浸透了,将将粘在身上。锦绣突然面上一红,小声道:“殿下,奴婢去准备一下,先替殿下添浴吧?”
董天启点头,锦绣这才伏下身去,将簪子拣起,草草向头上一拢,便收拾了换下的外袍告退,谁知却又被太子殿下唤住——天启缓缓道:
“父皇后来还叫你去了么?”
锦绣一愕,忙摇头:“陛下不曾”
董天启猛一挥手,皱眉道:“够了,别在我眼前做戏!三个月了吧?父皇就再没叫你去问话?怎么可能呢?”
锦绣咬着下唇,跪倒在地,轻声道:“奴婢不敢欺瞒殿下:陛下上次召唤奴婢,问的那些话,奴婢早就一一回禀了,绝不敢有丝毫隐瞒——奴婢奴婢已是殿下的人了,一切一切都给了殿下,怎还会有异心?”说着,竟哭了起来。
董天启站在那里,漠然望着伏跪在脚前哭到梨花带雨的锦绣——她真的不算美,但不知怎的就是有一点点相似五官的轮廓,还有声音,总让他想起那个人来
太子殿下终于叹一口气,心软了,温言道:“好了,别哭了,我不过问问罢了,这也值得哭么?下去吧——晚些叫你了,再来。”
***
李嬷嬷进得寝殿之时,恰遇见锦绣抹着眼泪向外走,似乎魂不守舍,几乎与她撞了个满怀。李嬷嬷恨恨骂一句“不长眼的小狐媚子”锦绣的头垂得更低了。李嬷嬷看也不看她,早已昂首进了门。
殿内董天启正坐着喝茶,见她进来,径直道:“他们怎么来的?”
李嬷嬷先走过去,用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似还暖,不怕伤了肠胃,方住了手,道:“老奴早说了,殿下如今不同往日,上上下下多少眼睛看着呢,总该更谨慎些才是今日,倒似是凑巧,万岁那边忽赐了瓜果过来,咱们只说是歇了,他们却不肯罢休,直把吴胡子闹了出来——至于临阳王,似乎是吴胡子找来的”
董天启尚不放心,又问:“真的不是这宫里传出去的消息?”
李嬷嬷答:“倒不像统共没几个人知道殿下不在,那几个小狐媚子,老奴是亲自盯着的。”
董天启“唔”了一声,似才定了心。
见太子并不说话,李嬷嬷踌躇片刻,忍不住开口道:“那殿下今日之事如何?”
董天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见到了不过她告诉我说,似乎并非如此。”
李嬷嬷道:“真的?这可奇了!唐太医明明说,万岁的身体已经”
天启道:“听她的意思,她们沈家似是有什么药的三代外戚,真有些特别的方子,也不奇怪。”
——说着,又想起青蔷实在经不住盘问,方才满脸通红,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说出这些内闱之事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一笑,脸上竟似忽然有些微微发热。
李嬷嬷低头沉吟,良久方道:“她虽已和那女人势成水火,但毕竟都是姓沈会不会?会不会动了什么别样的心思?殿下,您有没有提点她,她如今早已自身难保,我们若不拉她一把,她断然是活不久的”
“你不用多嘴!”董天启突然打断李嬷嬷的话“我自然明白该怎么做的。”
李嬷嬷却摇了摇头,续道:“殿下虽然逾越,但有一句话老奴还是要说的:您真不该如此相信一个沈家的女人。您难道忘了?她们沈家是如何对皇后娘娘的,又是如何对您的?现下咱们好不容易渐渐熬出了头,千万可不能被一个女人坏了大事。”
“够了!我叫你闭嘴,你没有听到么?我不要听你说青蔷的坏话!我不会忘记母后是怎么死的,也不会忘记沈莲心、沈紫薇她们是怎么对我的,但青蔷和她们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绝对不一样!你明白么?”
李嬷嬷见小主人发怒,连忙折身下拜,口中却犹自劝道:“殿下,现下时局暧mei不明,实在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董天启胸口无端焦躁,再也按捺不住,登时拍案而起,喝道:“你够了没有!我说过,不要再提了——到底我是太子?还是你是太子!”
李嬷嬷顿时沉默不语,只是伏跪在地,叩首不绝。
董天启站在那里,长舒一口气,终于还是镇定下来,俯下身将乳母扶起,轻声道:“嬷嬷,自我小时母后便不在了,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了——你对我的忠心,我能不知道么?我答应你,一定会完成母后生前的愿望,也完成你的愿望,无论如何,我都会登上那个位子——你放心吧。”
李氏涕泪滂沱道:“是老奴多嘴,殿下长大了,又这么天纵英才,老奴实不该再说三道四的。只是只是罢了,不说了,只是看着殿下,老奴已很是开心的。请殿下千万牢记,殿下肩上,可是负着皇后娘娘的心,上官大人的心,也负着满朝读书人的心呢!即使上官家已经烟消云散,但天下名门士族的心,都是向着殿下的,都在翘首期盼着殿下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老奴我还有我们李家,一定会为殿下的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我都明白,”董天启说道“嬷嬷,你近日想办法传话给李阁老,叫他再探探父皇的口风,再探一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