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搭在眼睛上,唇角忍不住想要扬起。
停在极为轻微的一个弧度上,却又慢慢抿平。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他才起身,出门径直先去找了晚晚。
晚晚方才在配殿中的一张书案前,正趴在一本医书上小睡,此刻已经被白术扶到配殿的软榻上休息。
容厌在榻边看了她许久,她眼下微微有了熬夜出来的青色,他既心疼又心暖,伴着无时无刻不在的酸涩和痛意,情绪复杂到他自己也难以一一辨清。
许久之后,他才从晚晚的榻边起身,出了椒房宫,径直走向御书房。
昨日堆积的事务,今日都得做完。
一大早,张群玉已经等在御书房中,按照往日一般,处理自己分内的政务。
容厌坐到龙椅之上,没有多言,便翻开密函,一份一份看过去。
御书房中一时间只剩下纸页翻动的声音,一直到午时,张群玉停下笔,捏了捏眉心,道:“陛下,该休息了。”
他抬起头,却看到容厌并不是一份一份按照轻重缓急批阅,而是分成了两份,一份是他已经批复完的,另一份却是空着。
张群玉一眼就看到了这分开的两摞。
“陛下,这一摞,是留给娘娘的?”
容厌应了一声。
若是身体不足以撑住整个白天的消耗,那他完全可以尽量批复,批复不完的剩下交给皇后。
可他偏偏是每一份都看过了,挑出来更能锻炼人或者掌握时政朝局的,来让皇后再看。
这不是让皇后暂时分担,而是损耗心神地在培养。
容厌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道:“她如何?”
张群玉望着容厌,沉默了下。
他所问,必然不是问皇后娘娘别处如何,只是在问,在庙堂朝政如何。
容厌的心意,他好像摸到了,却又心绪复杂。
张群玉想了想,真心实意答:“娘娘极为聪颖,且专注用心,是极为难得的璞玉之才,可成大器。”
她就是很好。
一个上午神情没有半分变化的容厌,此时却仿佛被窗外枝头的春意染上,唇角轻轻扬起了些。
极为轻微的笑意,却没有半分伪装。
听到别人夸赞她,他居然那么开心。
第89章东风恶(九)
这一日的午后,容厌依旧强撑着精神,留在御书房中,将张群玉积攒下来的拿不定主意的大小适宜敲定。
张群玉沉默地看着饶温最后将玉玺盖上。
这一份文书是发往边关。
北疆战事胶着在苍山,这一封密函是发给如今正在边关统领战事的主帅。
开战,强攻。
与此同时,从上陵周边各大营调动的王师已经抵达金帐王庭,分两路绕过苍山,直抵戎贼腹地。
若此战功成,大邺未来几十年不会再有北疆的外患之忧,震慑一众附属国,是中兴之机。若败,北疆失守,上陵正值兵弱的空虚之际,王位易主,那容厌会是穷兵黩武还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
容厌将手按在这份决定边境局势的文书上,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肤色压着漆黑到暗红的绢帛,他眉目间依旧从容不迫,一句句声音不大,却仍旧沉稳而凛然。
“精锐已尽在北疆,孤养的不是废物。”
他淡淡道:“孤从不担心北疆战事的成败。”
该做的部署,他在王师出征前,就已经在御书房中和主将推敲过许多遍,粮、银,已经足够充分。
而代价是大邺北部的兵力,包括上陵周边大营的将士,都被大批调走。
这一战不在北疆,更在上陵。
他低笑了下,“无非便是,当年的宫变,换了个位置。”
日头偏西后,晁兆拧眉拜见。
“陛下,肃州叶云瑟之事,人证被劫,物证一同被毁。……什么人在这个时候花这样大的力气,要去搅黄区区一宗案子?陛下,若此案关键,臣请前往肃州,亲自夺回人证。”
张群玉低眸瞧着自己面前摊开的文书,不说话。
时至今日,他已然能猜得到缘由。
让一个人对自己忠心耿耿不易,更何况是要那人时刻处在容厌身边。一旦被发现心怀二心,这个人怕是活不到第二日。
所以,就算叶云瑟被认为是陛下的心上人,她这枚棋子,也用不起来。
当被误以为是陛下心上人的叶云瑟一死,模样相似的皇后娘娘便被送入宫中,而皇后娘娘却不是什么探子、死士,她甚至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