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周就要飞走了。
——哦。噢,该死。好事啊。
——其实情况有点糟糕。
——不。还好车库已经清空了!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但他妈的多好啊,你不觉得吗?没法打包的就扔掉,对吧?
——金,“我们”指的是公司。
——当然了,美国没有阿开果,等我做好晚饭,你给我全吃干净。
——“我们”指的是公司员工。
——我必须做得特别好,因为这是最后的晚餐了,哈哈,对不起耶稣,借用一下。
——我要收拾行李了。
——收拾行李,对,说起来,你会觉得很好笑的,刚才我还在看那个难看的紫色箱子。
——我的东西,办公室拿回来的各种玩意儿,我实在没地方放了。
——我在想要不要打包牛仔裤。我真的在想要不要打包牛仔裤。我是说,我知道我不会打包毛巾和抹布,因为那是贫民窟行为。但牛仔裤呢?我是说,你知道我有多喜欢那条候司顿,或者说你有多喜欢我穿那条候司顿。
——有太多的东西要留下了。
——但打包毛巾,那算什么白痴事情啊?我们又不是要飞去莫乔。就像打包牙刷。我想在美国天天刷牙。我知道听起来很傻。
——天哪,金。
——还有牙膏。你们美国人有啫喱牙膏,大号家庭装,泵压盖那种。
——我不觉得需要考虑这个。
——我有时间做个头发吗?打给拉西德,最近重播安迪·吉伯的那个dj?他的歌刚冲到第一位什么的?你打进去请他放?
——金。
——好吧,那就不做头发了,唉,要是在飞机上被当成疯婆娘,那就都是你的错。你得替我辩解。
——好了,金,好了。
——免得海关截住我。
——金。
——耶稣基督啊,你真是知道该怎么给女人惊喜。至少不会有人说我们私奔了。
——我们什么——
——床单,打包还是留下?
——什么?
——我发誓,老兄,也没什么用了。
——他们不会——
——我们留下所有白床单,但埃及棉的不行。那条我们要带上,你听见了吗?说到这个,你最好让我帮你收拾行李,因为你们男人不懂怎么打包。
——全都是你们曼利的错。他搞砸了所有事情,他的……他的……
——我看应该带走你所有的华达呢长裤,但卡里巴装就算了,免得美国有人以为他们的儿子变成了社会主义者。
——现在——
——还有我们去跳舞你穿的那件蓝衬衫。阿肯色有54号录音室吗?
——不去阿肯色。永远也不回阿肯色。
——哦,好。随便去哪儿。哈,我正想说只要有你,天涯海角都是家,但忽然记起来上周看电影才听过这句台词。还是在《豪门恩怨》里。你觉得是《豪门恩怨》吗?帕梅拉·巴恩斯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他妈的简直像是撤军。我对杰克曼说,这是蒙塔格湾,狗娘养的,不是西贡。
——我该通知珠宝店吗?你知道的,我没有正式辞职,只是不去上班了。
——他们居然包了一架喷气机。
——滚他们的吧,不,你会说去他妈的。我是说,我没辞职,只是不去了,还记得吗?你觉得很好玩——
——包了一架他妈的喷气机,弄得和撤侨似的。
——我知道,为什么现在要联系他们呢?我只需要和飞机上其他人的老婆搞好关系就行了,但他们就去他妈的,对吧?我喜欢你说去他妈的。
——金——
——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就这么给我一个惊喜。真是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就这么给你一个惊喜。
——金——
——可是,哈哈,人生就是这样。等——
——金!
——什么?
——哦,宝贝儿。小亲亲,我们相处得真的很好,可是……
——什么。
——我会给你留下一些钱,要多少有多少,你要什么都行。
——什么。
——你可以住在这儿,多久都行。今年的租金全都付掉了。
——什么。
——我想。我是说,真的。我是说,我们真的很好,宝贝儿,确实很好,但你当然不会以为——
——什么。
——你明白的。我是说,你知道我没法……宝贝儿——
——好吧,你坐你的撤侨专机走。把机票给我,我可以走后门去美国。没事,我不生气。不怎么生气。
——宝贝儿,没——
——别叫我宝贝儿,该死,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已经说了五分钟了。
——说什么?什么,查克?什么?
——没有你。你……不能和我去。
——我不能和你去。
——对,你不能。我是说,你肯定知道的,对吧?
——我肯定知道。我肯定知道。对,我肯定知道。不,等一等,让我学你的语气,我肯定知——道。
——耶稣基督,金,炉子!
——我肯定知道。
——金!
他挤过我,关掉炉子。烟雾腾腾。我只能看见他,他转身面对我,烟雾向东喷、向西喷,像是从他耳朵里涌出来的,像是兔八哥动画片。
——有什么好笑的?哪儿好笑了?
金。金。金,你肯定知道的。
——别他妈对着我笑了。耶稣基督,金,我都没有摘过戒指。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说,你在蒙塔纳出没。每个人都知道蒙塔纳。每个人。我是说,我连戒指都没摘掉。哦,该死,妈的,你看,晚饭全毁了。
——晚饭全毁了。
——没关系。
——晚饭全毁了?
——没关系。
——戒指,戒指,该死的戒指,就像盒子里的弹簧怪物,里面装着免费玩具。
——宝贝儿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她叫什么,你的白人妻子?
——什么?
——白人妻子,你背着她出轨,偷腥玩玩黑人小逼。
——她不是白人。
——我要一根烟。
——你不抽烟。
——我要一根烟。
——小亲亲——
——我说我他妈要一根烟,你就给我一根他血逼的烟!
——好的,好的,小亲——
——别他妈叫我那个,别他妈叫我那个逼眼儿名字。
——对不起,给你烟——
——你觉得我用屁眼搓几下烟就能点着了?
——给你打火机,呃,我父亲的打火机。
——我看着像是会偷你的打火机吗?
——金,抱歉。
——每个人都抱歉,每个人都他妈的抱歉。知道吗?我受够了每个人都抱歉。我希望你不抱歉。我希望你说你不抱歉,说我是个白痴。说我们在玩过家家,因为太好玩了,现在你必须回你美国白人妻子身边去了。
——她不是白人。
——我要躺一会儿。
——当然,宝贝儿,你慢慢来,慢慢——
——别说得好像你他妈是我的医生。可怜的查克,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对吧?你排练了多少次?两次?三次?回家路上一直在练?我至少值得你排练四次。
——金——
——别用这个名字叫我。不如咱们现在握握手,说和你做生意很愉快。
——听我说,不是那——
——还是你更愿意写张支票,留在梳妆台上?
——我可从没说过你是妓女。
——当然了,你那么喜欢我。他血逼的白人屁话。
——事情和黑白没关系,我妻子——
——天,我变得那么喜欢你。我们变得,唉,那么喜欢你我亲爱的,那么喜欢——
——她比你的肤色还要黑。
——这是搞什么,黑逼竞赛吗?
——金。
——闭嘴!你没资格告诉我任何事不存在血逼的原因。
——什么?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就带我去外国吧。
——什么?
——就带我去外国吧。
——你在说什么?
——就带我去外国吧,去他血逼的,把我扔在最近的公共汽车站。
——金,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看,我得走了。我真的要走了。我准备好走了。查克,求求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真的准备好走了。我真的准备好他妈的走了,我真的准备好走——
——去哪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金,放开我的衬衫,他妈的搞什么?你是着了什么魔?金,金,放开我。金。放,开。他妈的我操!
——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你把我逼成什么样了。金,这是你的——
——求求你,闭嘴吧。
——但你好像在流血。让我——
——别他妈碰我。把该死的报纸给我。
——但你从来不读《星报》,你讨厌新闻。
——别说得好像你了解我。你不了解我,听见了吗?你不了解我。让我想呕吐。半男朋友半老爹,父女性伴狗屁。对,就是这样,让我想呕吐,就吐在你该死的地板上。我甚至不喜欢阿开果。把报纸给我,否则,否则,否则我就开始叫了。
——宝贝儿——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闭嘴吧。给我闭嘴。我要镇定一下。
我拿着他的报纸走进卧室,狠狠摔门。他手指上的戒指。就好像我从来没看见他戴着戒指似的。我当然看见他手指上的戒指了。不,我没有看见。我不想看见。他妈的狗娘养的。
——你是个他妈的狗娘养的。
冷静,金·克拉克。冷静。你甚至没有喊出那句话,因为你知道你没有资格。记住上帝为什么带你走进这幢屋子。记住上帝为什么带你走进这个房间,你要出去,喜爱他的头发。告诉他,你不必成为他的妻子,你可以当他的任何人。他想要的是保持距离吗?你是牙买加女人,你知道怎么给他距离。出去,说,好的,宝贝儿,我理解。你有这儿的一个世界,有那儿的一个世界,但两个世界不能混在一起,你知道的。但你看咱们,看看咱们,咱们让两个世界和平共处了,我们生活的土地甚至不如你们的大。大先生在山上有个妻子,在俱乐部里还有一个妻子。一个妻子永远不会下山,另一个妻子永远不会上山,所以他可以端平两碗水。我可以做给你看。我不需要坐埃尔克普的飞机去美国。我不需要在阿肯色生活。我不需要安家……不,我们不需要,天哪,闭嘴吧,女人。说你能够适应。这样你就不是女人,而是细菌了。他欺骗了你。从贼那里偷盗,上帝也哈哈大笑。他彻底欺骗了你。就好像你想在阿肯色安个他妈的玩偶之家似的。你只是想要一条出路。你只是想要搭一程。你只是想要个肩膀让你跳上去,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快出去,喜爱他的头发。你已经有了护照和签证。但和他在一起,我就会有……有什么呢?姑娘,你给我从这个闷罐子里出去,免得错过机会。你以为你很安全,但撩开裙子,你会看见同心圆中央的靶心。你以为你的额头没有印记吗?你以为他们已经不追杀你了?……不,我要出去,喜爱他的头发。今晚我应该喜爱他的头发。但你毁了阿开果。你知道他有多么喜爱阿开果,而你毁了阿开果。也许你应该出去跳舞,在他离开前最后一次告诉他。在我们离开前。你将和这个男人一起在应许之地降落,如饥似渴地扑向美国的颜色。
你知道什么——
闭嘴。
给我闭嘴。
你听着像是电视喜剧里的两个美国黑人聊天:“你闭嘴。”
妈的,我根本不抽烟。
——金,你还好吧?
——别进来。
——你有没有处理一下你的脸?
——别进来。
我应该知道。狗操的他以为这算是什么,曼塔纳里的所有女人从踏入俱乐部的那天开始,每天都在为这个日子排练?很显然这个所有不包括我。我不记得俱乐部里的其他男人。我的意思是说,我记得他们的人,但不记得他们的手指。可怜的金·克拉克,你走进曼塔纳的那一刻,你的目标已经遮住了你的眼睛。可怜的金·克拉克,老妈老爸没告诉过你,男人和女人有可能会走到十字路口却方向不同,还有假如你让男人摸你的手,他就会摸遍你的全身。可怜的金·克拉克。早在你认识查克之前,就知道埃尔克普正在停止经营,准备撤出牙买加。埃尔克普准备撤离,而你在寻找目标。某个人。任何人。随便哪个人。你该怎么让一个男人更加爱你?曼塔纳的每一个男人都戴着婚戒或者无名指上有戴婚戒的印痕吗?站起来,金。给我站起来。
——金。
——我没事。你别进来。
——好的。
站住不动。一动不动地站着,平静下来。我发誓,这会儿终于证明主日学校还是有用处的了。不,这会儿你别去想上帝。也许我该坐下读报,也许我该读《星报》《人民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每天读这种东西,除非他想提醒自己牙买加人有多么愚蠢,对不对?但我听说过小石城发生的事情。这个笨姑娘上历史课挺认真,听懂了什么是民权和谁是马丁·路德·金。
《险途三王》:保镖、民兵和警卫的三角恋。《星报》明白……双胞胎参选牙买加小姐……本报三版女郎,标致的帕梅拉,美艳丰满的好姑娘接受空中小姐的训练,热爱法律的长臂……汉诺威面粉短缺。《星报》明白店主“爱上了”残杀威灭虫喷雾,坚持每两磅面粉搭售一瓶喷雾……杜普雷在玛丽潘公墓掌掴掘墓工人。尤拉莉·莱杰斯特正在处理生意,却……共产主义威胁经由圣玛丽重返?……1979年牙买加小姐竞选者淘汰与获奖名单。雪莉·萨穆达,马佐卡小姐。艾琳·桑圭奈蒂,山猫小姐。杰奎琳·帕切门特,亨特安保小姐。布莱吉特·帕尔默,至高超市小姐。金-玛丽·伯吉斯,安马尔小姐。
金-玛丽·伯吉斯,安马尔小姐。
金-玛丽·伯吉斯,安马尔小姐。
金-玛丽·伯吉斯,安马尔小姐。
斯黛茜·巴拉卡特,河流路清洁工小姐。选美比赛很愚蠢。家庭暴力终止于蓄意伤害。帕特里克·谢尔兹法官今天做出判决……琼斯镇枪战,四人身亡……4月20日,你的生日星象。你是白羊座,上升星座是金牛,情绪将指引你……你放弃了近两年的就是这些东西。翻页。
从演唱会到社区建筑的一年后
……1976年12月3日险遭暗杀,他结束了长达十四个月的海外生涯。演唱会由埃塞俄比亚皇太子阿萨法·沃森殿下揭幕……劳动党政治活动家雷蒙·“罗爸爸”克拉克称,这是两年辛勤耕耘的成果。街头的战争和苦难已经太多太多,现在该考虑和谐共存了。民族党政治活动家罗兰德·“警长杀手”帕尔默称,演唱会只是起点,接下来在社区内将有各种各样的项目,重中之重是良好的公共卫生设施和西温斯顿诊所的新场所。各方努力的中心是雷鬼巨星结束近两年的隐居后返回岛国。
够了。别读了,金·克拉克。
从今年年初到现在,据说有三百多起谋杀源于政治原因。
别读了,金·克拉克。
插图:政治活动家在演唱会场上握手。
别看了,金·克拉克。
从左至右:青年与运动部部长某某某先生,劳动党政治活动家雷蒙德·“罗爸爸”克拉克,民族党政治活动家罗兰德·“警长杀手”帕尔默。金·克拉克你别看了,别读了,别找了。别看了:罗爸爸身穿白色上衣,胸肌鼓得像女人的乳房。别看了:警长杀手,卡其裤,像学生装,像士兵制服。虽然是黑白照片,但你知道肯定是卡其色。别让你的视线游走于一张又一张的面容之间,有些面容望着镜头,有些望向别处,有些望着照片之外的什么东西。罗爸爸身旁是个女人。女人身旁是个男人。男人背后是个戴墨镜的男人。你认识那双眼睛,对不对?不是他在躲你,而是你在躲他。合上报纸,金·克拉克。他就站在后排,没有笑容,不露眼睛,根本不赞同什么血逼的和平。他看的不是和平,而是你。你逃跑了两年,但他找到你了。你是傻瓜。他找到你了。
——金,怎么了?
金?
金?
两年的逃跑,从直线变成圆环。走向大门口。现在没有任何阻拦了。没有人在催逼你,但你径直走向大门,因为除了向前走,你还能怎么样呢?走向大门口,揉着腹部,假装怀孕。不理会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虽说十二月才刚开始,还没到放鞭炮的时候。看着那个男人,才八点钟,他的脸已经漆黑一团,他走向你,你无法动弹。他看着你,脱光你,聆听你。听着从后面传来的尖叫声,从路上传来的警笛声,一把枪赫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一旦开始跑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你收拾一个紫色行李箱,逃离1976年12月3日,操他妈的上帝创造的那一天和那天之内的所有可怕事情。你以为你能逃到美国去,但这个男人已经连最后一张租金支票都安排好了,他很快就要从你身边逃跑。而那个男人,照片里的那个男人。他从报纸边缘径直走向你。他有名字——别读它。
笨女人。你没有逃离1976年12月3日,而是一头冲了进去。你从来不知道12月4日,也不知道4月20日,你只知道12月3日。这一天永远不会结束,除非他来结束它。12月3日回来找你了,这张照片说。我们有些事情还没了结,这张照片说。蒙塔格湾拦不住它,美国也拦不住它。我来找你了,妮——别叫她那个名字,别叫她那个该死的名字。那个死去的名字属于死去的城市里的一个死去的女人。继续逃跑吧,因为她死了。现在用打火机点燃香烟,这个打火机他还想要回去,但除非他开口要,否则就别给他。点燃香烟,吸一口。咳嗽,多咳一会儿,咳响一点。再吸一口。使劲吸,直到心跳变慢,摸着胸口能数清楚每一次跳动。现在拿着香烟,烫掉他的脑袋。烧穿到最后一页,直到报纸燃起火焰,扔到床上。
——金,到底怎么了?
烧穿这个白种男人的敲门、大喊、尖叫、砸门、撞门,但门不为所动,烧穿噼啪冒火的枕头、嘶嘶燃烧的丝绸床单和狂笑不止的涤纶窗帘,望着火焰像是从裙底蹿起,露出不停尖叫的窗户。
烧出一条安全的通道。要前进就必须凿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