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处有海焉,其名北溟。
北溟之大,举目望而无边际也。浮乎无定之岛。杳杳冥冥,洞洞灟灟,真君寓居於上。】――神异录?北卷?一
「有诗言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这人生百载若飘萍,一睁一闭便得消停。何不趁着年少遍访仙山,求取那长生之法?即使不得,当也无憾於心!」
青山翠岭,流云悠悠。林间小道通云亭,闲敲棋子半弹琴。本是幅山间野趣图,却见这观云亭中,一年轻人正慷慨激昂拍了下石桌,对三两路过游人大抒己志。
「哈哈哈!」便见亭边一独自奕棋,穿着一身素se道袍的长眉老者听了,却是乐得拍了下手,开口道:「小子,这麽想可就错了!」
此世道家极为兴盛,连着几个朝代都奉道家为国教。国人无法出家於道观修行的,几乎都有个火居道士的名头在。这道家兴盛到什麽程度呢?孩子一出生连名字都还没取上,就先取好道号了!
是以年轻人见那老者,只以为是附近哪处的居士,并没有多想。
「敢问何错之有?」秉持着尊敬老者的仪节,年轻人一拱手问道。
「北溟有无定岛不假,但说要往北溟求仙?呵,真是天大的滑稽!」老者摇摇头,将视线重新转回棋盘上。
年轻人随着老者视线,有些好奇的看了眼空空如也,连一个子都没有的棋盘。他正想继续说,却见四周人只各做各的,一副对他所说没半点兴趣的样子。呐呐了一会,他厚着脸皮蹭到老者身边坐下,一边疑惑道:「老伯为何如此说?难不成无定岛上空空如也,所谓仙人只是讹传?」
说到这,年轻人却是有些丧气。
毕竟古籍上关於仙人居所的确切记载只有北溟之篇。虽说人间偶尔也会有一两地传出修士游历而过的讯息,但不说修士仅现身於有祸难降临之地,其余时间皆隐在世外的道场中清修。就说即使真撞了大运碰上了,依着修士神通,恐怕也就一个擦肩而过的结果!
如今唯一的希望被毫不犹豫地否定,这让立志一搏求仙之路的年轻人如何不失落、不扼腕!
却见那老者一挑眉,彷佛没看见年轻人的神情般,慢悠悠道:「老儿见你小子也有几分些仙根,却是无妨与你多说一二。」
年轻人蹭的一声抬起头,目光紧紧的从老者身上扫过。
身边老者看着普通至极,普通到像是丢到人群中便会消失不见。即使年轻人此时将注意力全数放在他身上,仍觉得这老者不过就是一普通的、平凡无奇的老人。
但在年轻人打从心里觉得这老者肯定不普通时,那种下意识仍觉得普通的想法立刻显得违和了起来。
猛地想起了话本上读过的奇遇,年轻人心中一惊,忙起身对着老者深深一揖:「还请这位老…居士赐教!」
老者轻一挥袖,年轻人只觉一阵清风拂过,下一刻便已端正坐在位置上。他有些惊异的看向老者,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老者果然不寻常!莫非……便是那传说中的仙人?
便见老者面se淡然,目中神光淡漠,像是方才乐得拍手打断年轻人话语的人不是他那般。十足的仙人范儿让年轻人不由有些怀疑,难道他一开始看到的只是幻觉?
或者说,那其实是来自仙人的考验?
就在年轻人胡思乱想的同时,老者轻轻的瞟了年轻人一眼,在年轻人将要察觉之前转了开来。随後用一种平铺直叙、完全不含一丝感情的语调开口道:
「修者有句口诀,唤作正三魔一。正三魔一,便是指天道化为正魔二者,其中魔者有一,正者有三。魔道暂且不提,只说这正道化三,分别为玄、仙、妖三门。你意yu求仙,仙者,人伴山也,此门便是由人族修士组成。而你方才所提北溟无定岛,却非是仙门中人。」
顿了顿,老者见年轻人一脸若有所思,便继续说道:「北溟位北域极北,乃是由玄门江左萧氏所辖。而仙玄两门虽同为正道,然玄门的先天神通却与仙门後天道术不可一脉而语。何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便是如你这般。名不正则不顺,往後休要再错。」
年轻人恍悟,正想说些什麽时一持扇青年恰巧经过,闻言却是一收摺扇,指着老者哈哈笑了。
只听他这般道:「余说你这老儿真是奇怪,竟在此诓骗年轻後生,当真是一点不害臊!」
年轻人眨了眨眼,一回头却发现原先一副淡漠样子的老者见了来人,立即吹胡子瞪眼,半点气度都没了。
「你这厮怎麽在这!?」老者喝道:「无事不得出玄华g0ng!我以为你省得!」
年轻人见来者一袭华贵紫衣,身姿修长,面容俊逸,手持乌木摺扇。虽看着年纪不长,举手投足间也没什麽架子,然而与那老者b起,却是更多了gu慑人气场,叫人不由心生畏惧。他连忙转过身,一拱手恭敬拜道:「不知这位前辈高见,愿闻其详!」
由於紫衣青年未着道袍,年轻人暂且以此称呼。
虽然他觉得这紫衣青年也并非凡人。
无视了老者喝骂,紫衣青年施施然走了过来,笑道:「高见却是说不上,只是这世间号称道法三千,然道字为一,却是不管修了什麽,必将殊途同归!如此,玄门仙门又有甚差别?」
说着,紫衣青年转身,却是对着面se不好的老者打趣道:「你这老儿却是分得太清,连个字都要如此纠正。难不成不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之理?更何况从千年前那场劫数後,正三魔一四门虽仍并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玄门独大,若是有心其他三门早就被一锅端了,哪来现在的四门名头?」
「唉!天意传下诸多道统,却又要玄门独大。现在玄门独大了,却又压制着人发展。你且说说,这天意,究竟图什麽?这不是整人玩嘛!」别有深意的强调「天意」二字,紫衣青年装模作样一叹气。见老者目光越发不善,只一耸肩,右手一振以扇遮面,撇嘴咕哝道:
「……正所谓忠言逆耳,有人就是听不得实话。无怪乎这外表越发苍老,脾气也跟着见长,不b从前了呐……」
那年轻人不过一介凡人,自然没听清紫衣青年嘀咕了些什麽。他搔搔头,正待询问,却见一旁老者像是被什麽刺激般一掀棋盘霍地站起,b0然大怒:「你!一派胡言乱语,简直欠教训!」
紫衣青年不以为忤,反倒是将摺扇收起,往腰间一cha,随後便跟着挽了袖子,脸上兴致b0b0。
不仅动作如此,他口上也没完,竟是直接开口挑衅道:「要打就直说,当余还能跟你客气!」
眼见两人双双撸起袖子,也不用什麽术法,而是你一拳我一拳,拳拳到r0u的就地斗了起来!夹在中间的年轻人被吓得手足无措,看看一边,又看看另一边,内心权衡一番後飞快抓准时机介入,双臂一展用r0u身直接隔开了两人。未免纷争再起,年轻人迅速开口转移话题:「还未请教两位前辈,那千年前的劫数又是怎麽一回事?晚生对此却是闻所未闻!」
紫衣青年听了,原先充满战意的眸子晦暗了一瞬。年轻人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正要仔细看去时,却听那紫衣人极浮夸的叹息了一声。
「唉!」他似是有意无意间瞥了老者一眼,眸中情绪有些莫测。老者拧起眉,却也没再多骂些什麽,只是冷哼了一声後迳自坐了下来,继续盯着面前棋盘去了。
一时无话,只剩年轻renyu言又止的望着低下头看不清表情的紫衣青年。迟疑了半晌,年轻人动了动唇:「前辈……」
紫衣青年闻声微微抬起眼,用那双深邃的黑眸淡淡瞥了年轻人一眼。
感受到了那眸中极为冰冷的情绪,年轻人有些骇然的闭上了嘴。
因着方才那一场闹剧,他竟是险些忘记了眼前这两人虽看着平易近人,但事实上却是实力深不可测、与他这等凡人完全不可一谈的大能者
大能者的纷争,能是年轻人这种毫无修为的凡人能介入,甚至看笑话的吗!
年轻人明智的低下头,内心不住哀号。
虽然眼前这两位一看便不是常人,对於想寻仙拜师的他来说简直就是撞了大运,然而……他小心地看了气场极度不和,一站一坐的两人。
果然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撞见一位大能是祖上保佑,撞见两位大能是祖坟冒了青烟。然而,若是撞见两位不仅有仇,还在他面前同时丢了面子的大能……这是祖坟被烧孽力反噬吧!?
他该不会直接被灭口吧?年轻人悲痛摀脸。
许是他的一番表现取悦了紫衣青年,便见方才还散发着不愉气息的紫衣青年噗嗤了一声,饶有兴味的看了表情不断变动的年轻人一眼,随後对着老者说道:「让余猜猜,这小子定是觉得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遇到你我二人。」
年轻人乾笑了一声。老者无语的看了紫衣青年一眼,敲了敲棋盘,道:「还站着坐甚?」
紫衣青年笑道:「这不是怕某人不欢迎?」说着,也不等老者反应,他直接往老者对面一坐,隔着棋盘笑的挑衅极了。
年轻人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争取不参和进这两人的恩怨之中,却不料下一刻便被紫衣人点了名:「喏,你小子不是对千年前那场大劫感兴趣?」
被点到的年轻人僵y的抬起头。便见两位大能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木着脸,极为缓慢的点了下头。
紫衣青年见状,故意打趣道:「小子,怎地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顿了顿,见年轻人没有反应,他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着年轻人道:「放心,余不吃人很久了。」
年轻人表情更加僵y了。
「噗。」就在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时,紫衣青年轻笑了声。也不再逗他了,随意将身子往後一仰,靠着树g慵懒道:「他与卿知有缘,余只是出来看看。」
却是回答了老者先前问题。
老者闻言,淡淡瞟了他一眼,也没说信也不信,只呵了一声。
紫衣青年斜眼看着老者,无视了那明显嘲讽的神冷笑,语气玩味道:「身为卿知友人,余这不得先来确认属於卿知的机缘吗?」
老者面上不动声se,桌面下的手指却悄悄动了动。
年轻人满脸茫然,完全0不清这两人究竟在打什麽机锋。就在此时,怼完了老者的紫衣青年一扭头,却是对他抬了抬下巴。
「小子,看在你与卿知有缘的份上,余倒是不吝多说几句。」
「反正这千年前的劫难,在修士间也非是什麽隐密。不过,余要你听的可不是那些人尽皆知,以讹传讹之事。」耸耸肩,紫衣青年坐直了身子,下一刻却是目含厉se,一双眼错也不错的盯着年轻人,沉声道:「不过,在说之前,余不希望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件事。」
年轻人下意识点了点头。然而一回过神来,内心却只余苦笑。
他能说,他其实并不想知道这种一听便是极隐密,其後可能牵扯无数麻烦的事吗?
然而现在後悔也来不及了。紫衣青年已对他赞许似地点了点头,见他神情还难得张口解释了一句:「余也不是兴致上来,便随意找个人说了。既是卿知未来弟子,有些事也该知晓,而不是随着外人人云亦云。」
说着,紫衣青年嘴角g起了一抹弧度,像是开玩笑般对年轻人道:「若是败了余友名声,杀了你哟!」
「……」年轻人深x1了一口气:「敢问前辈,不知前辈那位友人、咳。」见对方挑眉,他识时务的换了个说法:「师尊名讳为何,又是何许人也?」
紫衣青年闻言,却是笑了。便见他眯着眼,像是心情极好的样子说道:「以你的资质,倒也不算辱没了他。」
「?」年轻人歪了歪头,面上带着几分好奇。
他却是不知不觉间将紫衣青年的话信了成。此时内心虽说仍有些惶恐,但对於紫衣青年口中的那位友人,也估计就是他未来道途上的师尊,切实存有那麽几分憧憬与……忐忑。
紫衣青年唇角带上了些许笑意,只见他刷地一声展开了摺扇,接着便开口将他那位友人之事缓缓道来。
「说来,你们方才也提到过余友卿知的身分了。」他敲了下手,「其姓萧,名溯,字卿知,道号常寂,封号玉尘君。因以剑入道,是以又被称为常寂剑主。出身正道玄门上四氏之江左萧氏嫡系,亦是传闻中的北溟无定岛之主,兼萧氏武脉首座。」
「卿知因着天生冰灵道t及剔透剑骨,天资悟x俱是万年无一。虽年少成名,然心x不改,时至今日实力可谓道尊之下的赖在师尊身边,师尊也不好意思说什麽!
这可是他尝试了许久才总结出来,大师兄、二师兄及小师弟都羡慕嫉妒恨,然而却破不了的一大神招!
想到这,重渊骄傲的挺了挺x。然而想到现在的情景,他动作僵了僵,下一刻直接蔫了。
好像不小心闹过头了……重渊有些沮丧的低下头,眼神一不小心飘移到桌案那头。
嗯?他下意识r0u了r0u眼睛,随後满脸不可置信的呆愣在原地。
「……怎麽?」萧卿知看着面前的徒弟表情不断变换,随後却定定注视着一个点不动了,不由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除了堆积如山的竹简外,什麽都没有。
萧卿知又按了下额角,清冷的面容上终於浮现出了无奈之se。
「阿渊。」他道:「不记得你今日归来,是为师的错。然……」
话才说到一半,却突然听见一声怒斥。
「大师兄、二师兄他们是g什麽吃的!」
萧卿知:「……?」
被那吼声震的话语一滞,他有些茫然的眨了下眼。
回过头,重渊也正巧抬起了脸。便见少年jg致的面容上不知何时充满了恼怒之意,目标直指萧卿知――四周那堆险些要把他埋了的竹简。
「那俩货明知道师尊jg神不好,竟然还放着这些俗务来打扰师尊?」重渊幽幽地道,接着恶狠狠磨了磨牙。
那表情狰狞的,让萧卿知还来不及追究他对师兄那极不敬的称呼,便又更加困惑了。
自己这弟子原先只是有些顽劣,怎麽才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副德x?
没等萧卿知想出个所以然,重渊已经扑上桌子,一个动作卷起所有竹简後飞快跑了出去。
跑到一半,他还特别回过头来,对着萧卿知谆谆叮嘱道:「这些杂事有下面的弟子处理,师尊您就别抢他们的活了!赶紧歇息,莫要为此伤神!」
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来不及阻止的萧卿知:「…等等?」
然而徒弟已经风风火火的走了,视野处唯余一小片黑se的衣角。下一刻,那片衣角也跟着消失了。
萧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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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连载的,却只立基於一个点:萧卿知知道,或者说,想让他们知道。
二师兄情绪顿时有些莫测。
卿知不会对他说谎,但会不会隐瞒什麽……却不一定了。
「是。」不知旁边那人一瞬间脑海闪过的万千想法,萧卿知点头,只就事论事道:「且,若吾没料错,此镇之事应当为妖廷手笔。」
「妖廷吗?」二师兄露出了像是有些意外,却又根本不意外的神se。
天下道统共分四门,即玄、仙、妖、魔。玄门自五行出,天赋能为神异,负平衡天地yyan之责。生x淡泊,不好俗事,因历史悠久,所获道统最为纯粹,因而地位超然,为四门之首。
而魔门行事奇诡,为後天堕落修道者组成。因凝天地恶劫之气,x嗜杀而不好生,仅仅驱使浊气而非清气一点便使众修道者对其不喜,是为四门之末。
扣除此两者,天下间最为人所知的,便是以jg怪妖灵组成的妖门,以及由人族组成的仙门了。
方才所提的妖廷便是妖门主宰,凡修为有成的妖修皆以进入妖廷为最高志向。妖廷内按照修为、血脉划分阶级,站在众妖最顶层的便是所谓「一尊九君」。
而除了「一尊」殷凰尊殷千落外,其余「九君」由於采能者居之,无时无刻都在变动。若非高位之人,着实很难掌握现况。然众所皆知的是,不论是新晋君位者,还是原先君位的持有者,必定都是实力强悍,又自带先天传承异术的天眷者,难对付程度堪b玄门五氏独有的五行天赋能为。
至少,同阶层仙修敌不过妖修是普天之下都有的共识。
自古不仅仙魔不两立,就是妖仙之间也常因资源缘故大打出手。尤其眼下魔门蛰伏,妖、仙对立之势自然也越发紧张。
因此,在得知此地为妖廷的天眷者作乱後,二师兄原先想求稳,优先和平解决的心思也跟着淡了。
虽说任务中没有提到如何才算完成,但想必跟解决诡雾,恢复小镇这些不离十。
俗语言擒贼先擒王,既然知晓妖孽能够c控诡雾,那麽把这件事从源头给掐灭了,任务定然也完成了。
二师兄理清了思绪,终於觉得一直萦绕於心头的不安似乎也跟着淡了些。
不论如何,还是先将眼前这个任务处理了再说。
其余的……来日方长。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那妖孽是谁、修为几何、弱点又是什麽了。
二师兄陷入了沉思。
根据大师兄先前表现,直接对上肯定不是正确的方法。而「它」不会给出完成不了的任务,肯定有什麽他们还没发现的线索。
就在二师兄想到这点,并准备让其余人对目前还算安全的客栈进行完整的搜查时,因着对方思考的缘故而沉默着、沉默着、沉默了许久後才发现自己似乎被遗忘的萧卿知,不得不开口昭示一下自己的存在了。
况且,对那妖孽,他正好有所猜测。
「妖廷中,以控雾为传承的,据吾所知便只有一位。」
二师兄一愣後猛地转头,目光在萧卿知身上停留了半晌,随後像是恍然大悟般一抹脸,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原来他自个儿想着想着,想到最後竟是直接把身旁这麽大个「人形线索」给忘了!
卿知他出身萧氏上层,对於妖廷的情报肯定b他这个凌天剑派的普通内门弟子还要深呐!
至於,让他犯了如此明显错误的罪魁祸首……二师兄默默往身边人的面容一瞥。
肯定跟对方身上还没抹去的掩饰和忽略有关。
二师兄面se不变,就彷佛什麽事都没发生般。他撇过头,目光平静的看向萧卿知。也不先追问那妖的情报,而是用那略显低沉的嗓音问道:「卿知身上的符,想必出自於封氏之手?」
「是……」萧卿知下意识回答。本来有些疑惑二师兄为何要问这个问题,然而一看到对方眼神中透出的戏谑,他瞬间懂了。
二师兄这是又一次打听他发生了什麽事呢!
萧卿知默然无语。
查觉到友人话语中隐含的担忧之意,萧卿知一方面心生触动,想将一切尽数脱口说出,然而与之相b,更多的却是愧疚。
因为他并不能、或者说「无法」给对方想要的答案。
不说他对眼下情景还有疑虑,就说事实上,他自己也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麽要来这个镇上,还做如此伪装的原因。
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萧卿知并不想让这个许久不见的友人为他担心。
隐去自己丢失了记忆一事,萧卿知装作没听懂二师兄言下之意,只冷淡的点头回应道:「确实是封氏之人所赠。」
二师兄对此已有预料,听了不过冷哼一声。
萧卿知有些心虚的撇过头,当作自己什麽都没听到。
揭过了这一茬,二师兄摆手让凌天剑派其余人靠过来,接着才示意般看了一眼萧卿知。
萧卿知开口道:「在此作祟之妖应是妖廷九君之一,青蛤君蜃慕尘。蜃之一族,一气境修为。血脉传承控雾异术,於领域中可化虚为实,化实为虚。」
「而外人倘若不慎陷入,无法辨出其中虚实者,轻则神智散乱,重则神魂不复。」
「一气境?原来如此。」二师兄若有所思。「我们现在便是困在了那青蛤君的领域中?」
「一气境?怪不得啊怪不得。」就在二师兄说话的同时,一个叹息般的语调突然从众人间冒了出来。
「谁?!」站在二师兄旁边,试图理解他与玉尘君跳跃般对话的老三被吓了一跳。「大师兄?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便见大师兄正蹲在地上,用不知从哪拆下来的椅子脚扒拉着满地稀烂的饭菜,像是在寻找着什麽。
听了老三的话,大师兄放下椅子脚,手轻轻在袖子上拍了拍,就着由下往上看的姿势对着老三慵懒一笑,道:「我一直在这里啊,三儿。」
「你妹!不要叫我三儿!」老三立刻怒了。
众人顿时si鱼眼看他:「……」这是重点吗?是吗?
萧卿知也跟着众人看了过去,自带锐芒的银眸在察觉到大师兄的举动後,便一副yu言又止的样子盯着他。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却是玉尘君似乎对大师兄不庄重的举止……心生不满。
感受到萧卿知的视线,大师兄下意识收敛了点面上调笑的神情:「……玉尘君?」
萧卿知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麽。
要不要说,大师兄现在扒着的那盘菜,其实是……?
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喜静其实就是不想多话的x格占了上风。萧卿知摇摇头,只是将更多注意力投注到大师兄身上。
――反正也不是什麽大麻烦。他想。
对萧卿知来说,只要是能一剑斩了的东西,在他眼里都算是小问题。
而既然是小问题,那解释不解释……有什麽关系吗?
无视了其他人充满探询的目光,萧卿知在成功的说服了自己,又尽完解说?的义务後,便极度自然的转开了视线,冷冽的银眸虚虚的盯着空中某一点,然後……就没有然後了。
众人:「……」
作为在场唯一跟玉尘君熟识之人,二师兄勉强跟上了萧卿知的思路。略带无奈地看了萧卿知一眼,他到底还是选择顺了自家友人的意。
毕竟,根据他对对方的了解,若是萧卿知自个儿不想说,就是忘相君和问道尊哪日握手言和同时b问,打si他都不会说的。
别说前者达成的可能x低的趋近於无,总之,对於萧卿知这种x格,除了慢慢来或者另外套话,还能有什麽办法?
在心里叹了口气,二师兄也无视了其他人希冀的视线,将不知偏移多少,已经变成了「玉尘君思维探秘」的话题y是给转移回眼前:「这雾境可有解?」
萧卿知回神,沉思片刻:「有。」
「如何解?」
「雾境既由雾构筑,断其本源即可。」
「……断其本源?不可能!」大师兄的声音蓦地cha了进来,「雾为水气所化,若要断其本源,莫不是要把济水掏空了才行?不,不对,应该有其他原因。」
大师兄眉头高高拧起,只有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仍顽强的挂在唇角。
冲着对面的人是玉尘君,而不是哪个刚接触道门的新弟子,他就不该如此武断地否定。拥有如此盛名,玉尘君绝不可能是什麽空有修为却没脑子的蠢货。那麽,他为什麽会提出这个方法?
应该说,玉尘君是立基於什麽,才能轻易说出「断其本源」这种他们连想都不该想的话?
因着玉尘君横差一杠,大师兄先前蒐集的情报已全数报废。虽说他也从客栈里获得了额外的线索,但却都绕不开这雾境。
只有雾境退了,他才能验证他的想法。
大师兄0了0下巴,浅棕双眸仍一如既往地柔和。所有情绪皆被掩在了那一层暖融涟漪之中,让人难以分辨其心中真正所思。
任思绪流转了半晌,他很快便打定了主意:若是无法,那便只能这麽做了。
虽然这麽一来似乎有些对不起二师弟,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终究是通过任务更重要些。
想罢,大师兄抬起头,却正好对上站在前方的玉尘君不知何时看向他的视线。
这是……大师兄心中一凛。
玉尘君眸光如冰,其中带着冷冽的寒意紧紧盯着他,就像是已经看透了他内心所想。然而就方才的行为推测,对方分明不是ai管闲事之人,难道是…大师兄看了眼站在他一侧的二师兄。
为了他这师弟不被利用,而发出的警告吗…?为自己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一愣,下一刻,他内心不由有些啼笑皆非了起来。
若要说的话,玉尘君在他们这一群师兄弟间才算是外人吧?结果这外人竟然担心他这个师兄对师弟下手?这……什麽跟什麽啊!
一时间简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但大师兄心中对於这个「玉尘君」的怀疑倒是降低了许多。
……他又不是真的傻,虽然用另外的手段看破此人身分,但对於这个和宗门记载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玉尘君」,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啊!
《道门风云志》中可是记载了,关於玄门萧氏玉尘君的描述是:「貌若中天孤月,负清冷高华之质,宛若姑s之君降世。」如此高的评价,和眼前这个除了那双银眸透出不凡,其余的丢进人群里就看不见的样子,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肯定没有吧!
他倒不是怀疑对方的身分,此人是真正的「玉尘君」一事无庸置疑,他怀疑的是……对方的x情和人品啊!
扣除掉玉尘君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做了伪装,虽然大师兄认为这应该就是事实,然其余的因素考量进去的话……就凭记载与他本人的「巨大」差异,玉尘君表里不一的可能x可是占了整整三成!
谁知道对方目前能被他看出的「清冷」、「不喜言词」、「不多管闲事」这些x格是不是特意装出来的呢?
自个儿在脑内y谋论了一阵,大师兄思绪一变,突然想到玉尘君方才只凭一个眼神便辗压了他们全部……
大师兄:「……」莫名安心下来了呢。
冲着玉尘君方才展现出的实力,分明没必要耍诈才是。就是真有所图谋好了,老话一句,强者通常都不屑於y谋诡计什麽的。不说他们只是凌天剑派的普通弟子,根本还没接触到什麽可能会让三门之首的玄门惊动,乃至於派出地位极高的玉尘君打探消息的秘辛,就说玉尘君此等人物,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直接秒杀他们,还需要算计什麽?
那麽……排除掉所有针对大范围。被归属於y谋的可能x後,大师兄0了0下巴,视线不经意飘到了站在玉尘君身旁,自家虽然冷漠,但相貌也算得上一表人才的师弟。
突然想到这两人面对彼此时,那截然不同的态度,大师兄手瞬间一滑:「……」
难道、真的、不是吧!!?
其实只是因为那盘菜,所以下意识关注一下大师兄的萧卿知:「?」
察觉到对方放在他身上许久,极度专注的视线,萧卿知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自认为看透了一切,大师兄内心山崩地裂,外表神情坚强地保持不变。他朝萧卿知点了下头,接着便移开了视线。
像是方才sisi盯着对方看,不过是在思考时恰巧选择的视线落点,一切不过是个美好的巧合加误会。
……不过,只是视线落点的话,真的会让人产生一种毛骨悚然,彷佛被误会了什麽的感觉吗?
萧卿知半信半疑间,下一刻,他便接收到对方偷偷递来的,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附赠饱含……复杂之情的微笑。
萧卿知:「……」
所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麽?
一旁,不知大师兄心里那从y谋论开始,之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歪到了天边的思绪,老三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高声道:「济水全长千万里,要ch0u乾它……这根本不是我们能办到的事吧!」
「为何要…ch0u乾济水?」萧卿知莫名地看像老三,眼中的茫然之se简直要盖过银se眸子天然的明晰冷冽。
困惑的同时,他还在内心自然的想着:不愧是吾友的师兄弟,虽然修为不怎麽样,但在思虑方面却有过人之处。
他竟然完全看不透这群人的所思所想!
站在一旁,看透一切二师兄:「……」
那边,对话还在继续。
「什麽?」老三b萧卿知还不明白,「不是你说要断其本源,雾的本源不就是水吗!把济水ch0u乾,这……等等,该不会是这样的吧!」
突然间灵光一闪而过,老三恍然大悟,猛地一击掌。
「原来如此,我懂了!」
「你懂了什麽?说说看。」想明白…其实是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决定顺其自然…的大师兄双手环x,笑咪咪地看着老三,眼中闪过一抹兴味盎然。
「……」凌天剑派一众嘴角微微ch0u搐了下。他们饱含同情地看了老三一眼,似是在同情老三接下来注定被嘲弄的命运,然而老三本人毫无所觉。
不但毫无所觉,相反的,老三还昂起头撇了大师兄一眼,像是在对大师兄示威。
大师兄眯起了眼,嘴边笑意越发温柔了起来。
「哼,玉尘君不是玄门萧氏之人吗?」
老三自信地分析道:「雾虽飘渺不定,但仍是以水为本源。萧氏可以控天下万水,而那个青蛤君血脉传承控雾之术,可以c控的只有雾气,孰强孰弱可不是一目了然?」
「所谓断其本源,只要玉尘君切断了济水与雾的联系,那雾焉有不退的道理?」
「没了这无所不在的雾气,便如断了那青蛤君一臂!如此以来,要打赢他也就不是完全可能的事了!」老三用力一握拳,得意洋洋道:「而这,便是我们的生路所在!」
「……」全场鸦雀无声,像是被他jg彩的分析给震撼到了。
大师兄0了0下巴,用一种崭新的眼神看向老三:「没想到啊没想到,三儿竟然能说出如此有理有据的分析。」
老三哼了一声,难得没有计较他的称呼。
「然而…」大师兄话锋一转,耸了耸肩道:「虽然很遗憾,但师兄还是得说一句。那就是……三儿说的这个方法,难度跟ch0u乾济水没什麽区别呢!」
「…怎麽可能!」老三霍地转头,满脸的狐疑。尤其是见了大师兄不正经的神se後,更是越发觉得大师兄是在框他了。
思及此,老三不由斜了大师兄一眼。
「大师兄,别是怕我抢了你的锋头,才这麽说的吧?」他抱臂环x,撇嘴道:「毕竟,除了这个理由,那个断字还能怎麽解释?」
後面的四师弟、五师弟神情也有些动摇。
「嗯……」大师兄眨了眨眼,忽然道:「也许,我们都想得太复杂了呢?」
「什麽?」老三有些不明白大师兄为何会说这句话,但转念一想,对方这分明是想不出理由,妄想把这一话头轻松揭过去呢!
老三是si都不会让大师兄如愿的。
毕竟,从前不管他提了什麽建议,最终都会被无良的大师兄怼的t无完肤。难得几次反击的机会,不是被对方打马虎眼呼拢过去,就是被什麽「师兄的权威」给压的不能出头。
这一切切都让老三咬牙切齿,越发想挖出大师兄的错处并狠狠嘲笑一番。
而眼下,这里除了他们师兄弟外,还多了个盛名在外的玉尘君!正主在此,就算对方在怎麽不要脸皮的狡辩,事实依旧是不可动摇的!
即将复仇成功的喜悦让老三忽略了二师兄略显古怪的表情,仔细想了想话语中没什麽明显漏洞後,更加有恃无恐了起来:「大师兄,这是无话可说了吧!」
说着,他昂起头,满脸傲慢道:「虽然我没大师兄那麽聪明,但俗话说什麽来着……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总之,这一局肯定是我赢了!」
「……」大师兄有些无语的看着他:「师兄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自己骂了进去,还能如此的沾沾自喜。」
在老三愤怒的看过来,准备说些什麽之前,大师兄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笑道:「未免等会有人脸太疼,我们还是别多做争论了。那麽!」
大师兄转头,对着站在自家师弟身旁沉默看着他们,像是在等他们讨论出一个结论的玉尘君拱手一礼:「还望玉尘君为我等解惑。」
等等,这麽想,这个「玉尘君」的脾气也太好了吧?跟传言完全不符啊。大师兄越发觉得此「玉尘君」非彼「玉尘君」了。
萧卿知一双银眸静静地看着他们,良久,才发出了一声:「…嗯。」
众:「???」
嗯什麽?这个嗯到底代表了什麽意思?是认同老三还是认同了大师兄,还是都不认同啊?
二师兄嘴角一ch0u,转过头,果不其然在那双冷冽银眸深处捕捉到一丝茫然的情绪。
二师兄这还是头一次…不,准确来说是第二次了,确切感受到那向来处於人群中心,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的友人,他的存在感真的能够如此的低……
方才的情况,不出意料的话肯定是大师兄和师弟争论,争论着争论着,对方听着听着就……恍神了。
而这件事,在平时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不管事冲着名头,还是冲着那护短至极的兄长,或者只冲着…咳,外貌,也没几个人能如此怠慢於他。
若非因这刻意减弱的存在感,大师兄他们被剑意威慑後,又怎可能恢复的如此迅速,甚至还做出方才那让人印象深刻的,拿人当盾牌的举动……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这友人的内心仍旧如此柔软,只因着披了个冷冽的壳子,便被传成冷心又冷情的人物。
这样也好。二师兄不由这麽想到。高高在上b之温和仁善,更让人敬畏忌惮,不敢随意拿捏。
只由着卿知的本x,还不知会被人怎麽欺瞒呢!
若是被大师兄他们知道二师兄内心这麽想的,肯定会一齐摇着他的肩膀,对他不可置信的呐喊:你认真的!?就看那武力值,你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咳,总之,不知第几次在心底为友人c碎了心,二师兄此时分明该是无奈的,然而冷峻的面庞上却相反地浮出了些许暖意。低声把前因後果对萧卿知复述了一遍,他眸光一冷,转头便朝大师兄及老三投去了警告的眼神。
意思很明显,放尊重点,还有,别捣乱。
大师兄、老三後颈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