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内这条左臂是不能大用了。但更可怕者却是入画留下的那道剑伤,正堪堪擦过她的左心房,带得她的心脉起伏都十分紊乱。
云止低下头,少女雪白的肌肤衬着殷红的鲜血,隔着眼前朦胧的布料,他仿佛能看见,又仿佛不能。在剑创上洒了些金疮药后,他手指轻移过她胸上穴道为她推宫过血,指下触感晶莹柔润,是他寥寥二十余年所从未体会过的美丽。一时间他竟仿佛有些痴了,指下微错,便听得少女痛哼了一声。
这一声明明带着痛苦、却又分外幽沉的呻/吟,竟令他心跳停了一拍,仿佛一个不慎跳入了火海。
火海啊……他不由得紧闭双眼,只觉喉头干哑,隐隐然有一种希望,希望时间就停留在此刻,他抚摸着她,她轻声以和,两个人,再也不要有旁人……
他已经为她杀了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干净忏悔的佛徒。如今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然只剩了她……只剩了她一人而已。
平生多少恨,都待醒来知。此刻,他想,不妨就让自己深自迷醉一下罢……
野林风冷,阎摩罗跳下树时,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外袍脱下,披在了苏寂身上。
苏寂静静地躺在云止怀中,长发凌乱的脸轻贴着他的胸膛。她的伤口得到包扎,凝血也得到清理,仿佛不再是那样毫无生机的样子——又或者只是阎摩罗自己这么认为。他又看了她一眼,仿佛有甚眷恋在那张如画面容上,却不得不再度移开了目光,对云止道:“你快带她走吧,公子那里,我会应付。”
云止犹疑,“阎施主……”
“快走!”阎摩罗咬牙将他一推,“带她去一个……去一个沧海宫管不着的地方吧!”
云止沉默了很久,终而,低低开口:“阎施主,贫僧过去错怪于你,请阎施主不要怪罪。”
“过去?”阎摩罗咧嘴一笑,“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阎施主雅量宽宏,救人水火,必有福报。”云止面色端正,看起来十分诚恳,却让阎摩罗一下子失了心神地大叫:“快滚!”
云止转身的一刹,阎摩罗那勉力堆砌起来的表情便立刻消融净尽了。
剩下的,只有空空如也的迷惘。
空风飒飒拂过林梢,他忽然举手拍了拍额头,苦涩一笑。
为什么在刚才那一瞬……在刚才那一瞬,口中说着“过去的事都不记得”,心里所纷涌想起的,却全都是过去的事。
他想到小时候,小苏拉他偷偷出去玩,闹事了要他帮,买东西要他拎,被公子发现还要拉他垫背。他想到小时候的小苏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身材倒是圆嘟嘟的,熟料今日会出落成如此亭亭玉立的模样。他想到她十岁时进了十殿冥府,出来以后就径自往外跑,有人以为她逃了,可是她在外面转了一圈却还是回到了沧海宫,她来找他,抬起一双亮得异常的眸子对他说:“阎摩罗,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七岁的时候,我在大街上跟人抢包子,一不留神拿石头把人砸死了。”
她又问:“那……你有什么感觉?”
他又很认真地想了想,“可惜包子也被砸烂了。”
她“噢”了一声,他知道她很失望。但是有些心情,他没有办法与她讲。杀人的感觉,她自己也已经体会到了,又何必再来问他?
问来问去,互担苦楚,难道就可以手底下白骨如山的罪孽减轻分毫么?
他阎摩罗自认不是一个好人,他从小就是街头的泼皮混混,后来却蒙公子赏识,入沧海宫跟随毒眼神医学了用毒用药之术,武功并没多少长进,只轻功还可炫耀一下。他活了这么多年,知道的只有弱肉强食;再多一点,便无非是公子和师父的恩情,他们虽然高高在上,却毕竟给了他一檐之地和一技之长;若再多一点么……那么,他知道自己是苏寂的朋友。
秋空之上虽挂着日头,风却刮得极冷,他站了片刻,便往回走,一点点消抹掉路上的血迹,制造出一条新的印迹来惑人耳目。
这一招……倒好像是梦觉教他的。
这么看来,他的“朋友”好像还是不少的。
想到这层,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眼底却全是冰封的寒意。
“朋友……朋友。”他摇头晃脑、阴阳怪气地叹了口气。
而后,他便看见不远处落叶飘然,沈梦觉黑衣劲峭,正静静地望了过来。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