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有着流于俗套的开头。
少年将军救孤身无依的少女于危难,在重重叠叠的兵阵中奋勇厮杀,终是寡不敌众,胸口受了致命一刀,待青狼赶赴而来时,已是奄奄一息。
殊不知,少女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她是一个妖,一个极擅勾人心神、玩弄七情的妖。
不知那日她抽得什么风,也许是寂寂旅途中难得一次被英雄救美,也有可能是将军盔下墨眉似剑戳中了她的心肝,就在他元气溃散之际,她以情根为线,三下五除二将他心口的大窟窿缝上了。
少年将军活下来了,红狐也由此坠入爱河情根系于何处便心系何人,饶是她自知其因却也难以自控。是以明明敌匪未退,她也非要伴将军在侧,尽情的去体会这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同生共死。
青狼没有撬人心房的本事,到了这份上,青狼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舍命陪君子了。那一日一夜的死战,于戈望而言是誓死守护百姓,于青泽而言却是守护阿姐。
两人一刀一枪,当真撑到了援兵,幸存的百姓们纷纷跪在他们跟前磕头谢恩。这大概是青泽生平头一回不是被围着打,而是被围着夸,头一歪就栽倒在地。
悠悠醒转时,人已转到了营帐之中,榻边的郁浓见他苏醒,顿时眉开眼笑道“醒啦。望哥哥,我就说嘛,阿泽可是我们妖族最强的武士。”
青泽听了这话整个人有点懵,不知是为“望哥哥”三个字,还是为“妖族”二字。
郁浓笑说“阿泽,望哥哥说你的枪法举世无双,这回灵州得救你才是头号大功臣呢。”
少年戈望吊着一只胳膊朝青泽鞠了一恭,笑得颇为憨实“青泽兄高义,请受戈望一拜啊”
如果不是手脚被止血布条裹成粽子,青泽的这一记飞踹必定把人踹残,不过显然郁浓在安抚弟弟方面很有经验,先是故作姿态支走戈望,又笑嘻嘻将剥好的橙子递过去,等看他气消了七七八八才道“阿泽,我爱上他了。”
“那是你情根作祟,你还是早早取回情根吧。”
“我可舍不得,我之前从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居然这样好,他我遇到第一个不介怀我是妖的人。”郁浓笑道“阿泽,我们什么都玩过了,这回不如就做个好人一起做个体体面面、受人敬仰的好人。”
这一幕只定在青泽的背影中,柳扶微看不到他的表情,忍不住评价道“青泽也未免太傻了。”
司照“”
“初种的情根不深,郁教主的喜欢自然也不深,这时青泽若是撒个泼耍个赖,或者把情根的真相告诉戈帅稍加威胁,实在不行索性找机会自己捅自己一刀,迫得郁教主不得不将情根抽出来救他,问题不都能解决么”
司照蹙眉道“郁浓肯将自己心情据实相告,青泽哪怕心中不愿也给予尊重,这都是将对方视作亲友之举。你的方法,违背对方的意志,算计对方的心意,不可取。”
柳扶微唔了一声“有些心意若不去算计便只能自己痛心,有些人若不去争取便是黄鹤一去不复返,再也不能属于你。”
司照原本走得挺快,闻言倏忽一愣。
他本想说“待人当以诚,至人当以真”,可看着身旁的她,心底深处仿佛有某个角落共情了那句“再也不能属于你”,一刹之间竟觉合情合理。
这也是情丝绕的缘故么
司照困惑了一瞬,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道“若过于沉溺于得失之间,恐有朝一日忘却本心,再难辨别真心。”
不料他在如此情境下还如此正色,她暗叹一声糊涂,作什么死非得和太孙殿下较这种真于是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发表个观点,我自是不会沉溺于感情,殿下就更不是这种人啦”
话未说完,忽闻一阵马蹄踏响,胳膊肘被司照一把拉住,继而是三匹马儿自眼前呼啸而过。
眼前幻化成一片草地,三人并肩策马,郁浓的笑闹声回荡在空气中。
柳扶微抿唇道“殿下不会是担心我们被幻象踹飞吧”
司照松手,没接这一茬,只看向四方倒映着不同的画面,道“如何辨别戈帅的心魔位置”
“一般来说,心魔附着在人最难忘掉的执念里,多找找应该能找到的”她也觉棘手,“虽然戈帅的执念,未免也有些多”
要寻的是戈望的心魔,自也不必在此多此停留。
司照穿梭而过,柳扶微亦左顾右盼,看着不同时期的三人日常倏忽而过,不免生出一丝感慨。
要说这少年将军自爱上红狐之后,先是推了家族安排的联姻,再是婉拒了当时统帅递来的结亲之请,就更别提各方势力送入他帐中的美人,为此一度开罪不少人,也算是用情颇深。
幻象中有诸多他与红狐恩爱往昔,不过柳扶微一想到后来戈望不照样另娶别的女子还生了戈平,便只把这些视作男子的一时激情。
她更好奇的是青狼。
很可惜此地并非青狼的心域,他出现的画面不是随戈望上阵杀敌,就是跟在郁浓身后不咸不淡地呛她几句,再不然会在看戈望不顺眼时踹上一脚好在戈望对这小舅子很是包容,私底下由着他性子来,战场上拼尽全力为其挡刀,遇到军中质疑青泽妖的身份,不惜自挨军棍也坚持重用。
青泽屡屡立下战功,戈望在回朝的庆功宴中不吝赞其能远胜于自己,之后,世人皆识“妖将青泽”,那句“眉发如雪锋如霜,紫衫银甲破万虏,谁说妖灵无情意,且看青泽在人间”亦是在那时传开。
若能长此以往,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可惜
“世间好物不怪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柳扶微才感慨了这么一句,幻象颇为应景地生出了异象天际投来一束赤红强光,如同一根擎天金箍棒立在眼前,溅得砂砾尘土横飞,继而光柱慢慢淡下,一只展翅大鹏不对,是展翅的书简停在了戈望跟前。
她看傻了眼,“这是”
“天书择主。”司照道。
天书她知道,择主的场面是第一见。同是第一次见的戈望以及军中诸将,更是不知所措,直到这道光引来了玄阳门梅不虚等仙者,大惊失色后下了论断“此乃天书择主,戈将军即是天命所归者”
戈望看上去全然没晃过神,他本能抬手欲拿书简没拿动。
那厢,梅不虚说起开天书需要天时地利以及足够灵力之类的话,总之和在神庙时听来的大差不差。柳扶微欲赶下一场,见司照眉头紧蹙“怎么了”
“不对。”
“哪里不对”
“他为何拿不下天书”
“你拿下了”
“嗯。”
她心生好奇,“我一直没问呢,你拿天书时在做什么,天书又是如何出现的”
“当时在罪业道奏埙,飞简乍现时我只当是邪祟,顺手一摘便摘了下来。”
罪业道那种鬼怪八面环绕的地方吹埙,可真有雅兴。
“兴许是殿下法力高强,戈帅只不过是普通人吧。当日郁浓想去神庙抢天书时也在为没有足够的灵力发愁”
司照眉梢一挑“你不是说,你不知郁浓指使你种心种的意图么”
柳扶微抬指一指前方“他们去那边了”
不同年份关于天书的说法版本不一,大体认知却有共识救苍生、攒功德以及开天书的人可能神髓会耗尽然后牺牲。
郁浓当然极力反对“望哥哥,天书之力可覆山海,你一介凡俗躯壳,根本无力承受。”
戈望道“此事已传至长安,圣人已派人传来旨意。浓浓,你无需太过担心。天书出在灵州地界,玄阳仙门将派出门中所有弟子前来助阵,几位仙尊也在,启书之时他们会以阵法聚多方灵力”
郁浓道“妖族都传,窥天书之一隅,胜过一世苦修,那些仙门想一窥天机,历朝历代开过天书的人,本有修为者,你去,绝无善终的可能”
戈望犹豫片刻“国师说,天书现于苍生危难时,我不可枉顾黎民福祉”
“单看前史,并非开过天书者都救了苍生于危难”
“你所熟知的那些,怕都是妖族吧”
郁浓生生被这话说噎了。戈望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忽听帐门前一人道“有什么好吵的,不就是开天书需要灵力么”
是青泽。他道“我跟着戈望一起去,他缺的灵力由我补齐就是。”
戈望“不可。”
“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苍生,为了百姓。”青泽着重强调了某些字眼,漫不经心地语调简直故意嘲讽似的,“我要让世人看一看,没有谁高谁一等,非要说有,那也是人不如妖。”
眼看局面更乱,郁浓将青泽拉到帐外“阿泽,守护灵州本就是望哥哥的职责,你的修途还长,切莫意气用事。”
青泽“阿姐,他想保全的是灵州,可我,只想保护有你的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