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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荷兰降烽火兵燹止(1 / 1)

西元一六六一年明永历十五年

一条细麻绳绑着一个铜绿se泽的铜环,大小只等於一个y币,而麻绳的另一端则紧系在一株榕树平伸而出的粗枝上。铜环悬挂在半空中,随着徐徐吹来的十月秋风,轻轻摆荡。榕树枝叶繁茂有如伞盖,阻隔了似雨洒落的万道日光。

百步之外,一把雕绘着云采龙纹的弓,扬弓张弦的手臂粗壮有力。

箭杆的延长线伸向榕树,矢尖在扬弓者的眼中指着铜环。yanyan之下的绿荫显得异常昏暗,y影之中的铜环还不时摆动,再再提高瞄准的难度。

风以外的一切,彷佛静止不动。

郑成功心中衡量着风速与风向,并且计算着地心引力的影响,最後描准了铜环右上方一个隐形的点,摒住呼x1、松开手指。伴随着紧绷的弓弦弹奏出铮然一声,羽箭疾s而出,穿越铜环,箭矢钉入铜环後方的榕树g。

s箭是郑成功每日早晨的例行公事,就像是晨间运动一般。郑成功的箭术已经达到百步穿杨的程度,甚至还能一边骑马、一边s箭,这不只要有高明的箭技,更需搭配超群的骑术。

适才紧拉弓弦的手指,从箭袋中拎出了另一支箭,再次扬弓搭箭。

一名延平郡王府的侍卫突然跑了过来,凑近郑成功耳边。

「禀郡王!找到何斌了。」

语落同时,心弦微震,致使张弦的手指放开瞬间,力道差之毫厘,箭矢擦环而过,破风撩拨得铜环轻微摆荡。

「把他带过来。」

郑成功举弓的手始终保持不动,搭箭的手再度深进了箭袋。

一个月前,因为林进绅的阵亡而悲恸不已的郑成功,盛怒之下,下令处决荷兰牧师亨布鲁克。

心x仁慈的陈泽,当下原本想要谏言阻止,只是话到嘴边,心中的矛盾展开激烈攻防。陈泽不忍亨布鲁克遭处决,却又渴望郡王能为副将林进绅报仇。至於报仇的对象是谁?亨布鲁克真该为林进绅的si负责吗?陈泽心里一时茫然。

跟在郑成功身边多年,陈泽清楚郡王x格是何等刚烈。这刚烈x格的养成或许与郑成功的成长背景与人生际遇有关,也或许是遗传自日本母亲田川氏。十五年前,清军攻入郑成功的家乡,田川氏不愿受辱、毅然自缢,母子二人的刚烈x格如出一辙。

所以陈泽明白不论自己如何劝谏,终究改变不了郡王的决定。最终,陈泽还是选择沉默。

处决了亨布鲁克之後,郑成功的愤怒似乎没有就此平息。郑成功原本就治军严格,部属常因为犯了一些小错误,就遭受重罚。林进绅事件後,这样的情况更趋严重。

亨布鲁克遭处决後的某天,郑成功最亲信的将军马信进言;

「郡王!属下认为台湾新创,政治不稳,刑罚宜宽,才能安定民心。」

郑成功听了颇不以为然,立刻加以反驳:

「不对!正是因为政治不稳、民心不安,才更是应该严刑峻罚。不严,如何治军?如何统众?马信,开创宜行峻法,守成才用宽典啊!」

虽然郑成功嘴里这麽说,但当天夜里却整夜不能入眠,心里反覆琢磨白天与马信的对话。在此夜深人静的时刻,马信那短短几句话,却如同此时的打更声一般,声声敲击着郑成功的内心。

郑成功起身点亮烛火,走出寝室,独自一人走在通往书房的回廊上。皎洁的月光映照回廊栏柱,在廊道上留下隐约栅影。郑成功走到了书房门外,正要推门的手却突然定住,几秒钟之後缩手转身,凭倚着回廊栏柱,望着手中摇曳阑珊的烛火,沉思良久。

每天傍晚,郑成功总会走到这一面的回廊,站到此处的栏柱前远眺西方海面,看着壮阔大海逐渐吞没红日,惦念着大海彼端的故土。但此刻,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郑成功想起了亨布鲁克,想起了吴豪,想起了施琅的父兄,想起了每一位因自己一时冲动而被杀的人。

漳州围城时,郑成功与施琅之间产生细故,郑成功一怒之下诛杀了施琅的父亲与兄长;今年,极力反对东征台湾的吴豪,也被自己藉故处决。

难道自己真是一个残暴嗜杀之人吗?

烛火突然被夜风吹灭,顿时光源骤减,仅存残月微光。幽暗中,郑成功内心反而豁然澄明开朗。

郑成功将弓与箭袋递给适才那位前来通报的侍卫,看着眼前跪伏在地之人。

「何斌,这段时间你跑那里去了?」郑成功说。

「禀…禀郡王…何斌一直待…待在城内…只是…只不过…请郡王开恩…求郡王饶命…」

何斌全身颤抖,说话结结巴巴,几乎不能成句。郑成功却全然没在意何斌的解释,自顾自地继续问话:

「听说你除了通晓荷兰语之外,对於番话也多有涉猎。」

「回…回郡王…番话…何斌略知一二…」何斌说。

何斌不知道郑成功的用意何在,心中的不安也没有丝毫减少。在没有正式得到郑成功的宽恕前,何斌的一颗心始终忐忑。

「好!与红毛番的战事告一段落後,本藩打算再次巡视承天府附近的番社,届时还请你担任通译。」郑成功说。

显然马信谏言之後的那一夜省思,让郑成功的心境有所转变。

「是…是…何斌遵命…谢郡王…谢郡王不杀之恩…」

何斌原以为自己会遭到斩首,结果虽是出乎意料,却也庆幸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这不是郑成功,应该是陈教授的研究生兼助教。

虽然这名研究生坐着,但从身材b例上判断,身高应该不矮。戴着一付金边眼镜,长相斯文、眉清目秀。感觉像是理工科系的学生,怎麽说?就是少了一gu文学院学生特有的文艺气息。

「坐!坐!要喝茶吗?还是我冲壶咖啡?」

陈文钦教授边说边指着书桌另一旁围绕茶几排列的沙发椅,引导我们就座。我和毓璇b邻坐在合并的三张沙发椅,何昊雄教授则坐进茶几另一边的单人沙发椅。

我有些讶异陈文钦教授的态度倒是相当亲切,特别是在露出笑容之後,刚才给人的距离感瞬间消失了。

我进门就闻到一gu淡雅清馨的茶香,随即注意到茶几旁炉架上的一套茶具,还有一个烧开水的水壶,正冒着腾腾白烟。看来陈文钦教授也颇好茶道。

「谢谢!我喝茶就可以了。」

「我也是,谢谢!」毓璇说。

我向来就是喜ai茶胜过咖啡。茶和咖啡同样具备香气与苦味,但是两者却又截然不同。茶香素雅淡净;咖啡香醇厚浓烈。茶的苦,苦中带涩但温润饱满;咖啡的苦,苦中带酸却韵味深长。虽然各有千秋,我还是喜欢茶香的内敛与含蓄。

陈文钦教授在何昊雄教授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椅坐了下来,替我们三人以及自己各倒了杯茶。

就座後,毓璇和我先向陈文钦教授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陈文钦。这位是我的指导研究生兼研究助理,曾嘉泰。」

陈教授指了指那位年轻人,这位名叫曾嘉泰的研究生也回头朝我们点头致意。

「你是台南後营那边的人吗?」陈教授问我。

果然,陈文钦教授似乎拥有福尔摩斯般的推理能力。不知道他是如何推断出我是台南後营人?不过那并不重要,因为陈教授的推论错误。

「不是耶!陈教授怎麽会认为我是後营人?」我尴尬一笑。

「哦!因为那一带大多姓蔡,我才会认为你有没有可能是後营人。你知道那里还有一座蔡氏大宗祠吗?」陈文钦教授说。

「我知道。定居後营的〈明末之乞师及乞资〉,都有相关记载。」何昊雄教授说。

永历十二年?好熟悉的年份。对了!就是郑成功北伐南京那一年,难不成是因为获得了那笔日本资助的军锱,所以郑成功才决定挥师北伐的;或者是郑成功原本就打算北伐,所以才向日本人请求援助的。我心里想。

相当佩服何昊雄教授竟然能把章节都记得那麽清楚,我在想如果我提出要求,说不定他可以把原文给背出来。

「那次金援之後,郑成功从此不再向日本请求资助,即使後来发动北伐南京与东征台湾的战役,也都没有任何求援的记录。甚至《从征实录》也不再出现郑成功对航行中国东南海域商船徵税的相关记载。但奇怪的是,郑成功的军资却像是取之不尽一般,从此不虞匮乏。我推测那次日本给予郑成功一笔相当丰厚的军锱,有可能就是那批h金。」

何昊雄教授将杯中已稍微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吁了一口气後总结刚才的论述。

「有时候这类文献的记载只是线索,我们仅能依据这些线索做推测,所以我才会问天地会的手札里有没有相关记录。如果那批军锱真如传闻,世代由天地会所守护,那麽陈永华或陈梦玮应该会记载在手札里。」

听完何昊雄教授的论述,陈文钦教授右手食指轻敲着茶杯,似是在思索何教授适才的那一番话。

突然陈文钦教授再睁开原本闭着的双眼,注视着何昊雄教授,似乎并不打算认输,就此认同那批h金的存在。

「就算真有那批h金,也被郑经後来的西渡耗用得差不多了吧!永历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长达六年的征战,就是因为明郑财政严重透支,才导致郑经放弃了东南沿海的所有据点,东归台湾。」陈文钦教授说。

何昊雄教授也不甘示弱,继续设想其他的可能x。

「很难说,或许郑经根本没有继承那批h金。你应该知道郑成功逝世前的jg神状态极不稳定,又发生了郑经1uann这件事,气得郑成功都想杀了郑经,有可能郑成功根本就没有把那批h金留传给郑经。所以我相对也b较质疑h金由陈永华埋藏在孔庙的说法,因为以陈永华与郑经的关系,如果陈永华知道那批h金的事,我不认为他会对郑经隐瞒。」

「郑经1uann」指的是郑经和弟弟的n妈昭娘生下长子郑克臧一事。

正当我沉浸在两位教授的言语激烈交锋中,听得津津有味时,毓璇突然惊讶地大喊,打破了原先不g扰两位教授讨论的默契。

「什麽?郑成功去世前jg神异常?」

两位教授同时转头看着毓璇,我则想着如何模糊掉这个问题,因为「郑成功逝世前jg神状态不稳定」这件事,何昊雄教授曾在课堂上提起,毓璇这一问,不正摆明告诉何教授她在课堂上梦周公、或者根本就翘课。

我看着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快指向九点了,想到今晚的会谈即将结束,讨论却一直在宝藏上打转,还没有谈论到今晚的主题,於是赶紧向陈文钦教授提出了我一开始就打算问的问题。

「陈教授!那手札里有记载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葬地点吗?」我说。

「对啊!竟然忘了今晚的目的。你明天就要公布那本手札的内容,今晚方便让我们先睹为快吗?」何昊雄教授说。

经我这麽一提醒,何昊雄教授似乎也恍然大悟我们在宝藏的议题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陈文钦教授在听了何昊雄教授的请求之後,沉思了半晌,才开口证实手札里的确有郑克臧夫妇埋葬地点的记载。

「过去我就怀疑以郑克臧的监国身份,为何朝廷没有下令将其遗骸迁葬故里?我猜是因为螟蛉之子的传言,郑家人并没有让郑克臧夫妇葬在永康洲仔尾的家族墓园,所以朝廷根本就无骸可迁;也可能如同传闻,郑克臧在北园别馆遇害後,遗t被丢进附近的柴头港溪,最後流入了台江内海。如今手札现世,证实是陈梦玮将郑克臧夫妇安葬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陈梦玮在手札里详记了他的妹婿遇害以及妹妹殉夫的始末,并留下了一段隐讳的文字,描述郑克臧夫妇的埋葬地点。我明天就会在研讨会上公布这段文字内容,现在先让你们知道倒也无妨。」

陈文钦教授的话如同一道口令,其余三人几乎同一时间动作,拿起纸笔准备记下这段文字。

「那段文字是这麽写的:承天擘海,威镇东南。郑氏三世,开台千里洪荒;延平一脉,守明百年河山。拓土七鲲,建兴圣庙。孤臣残躯永伴护国忠灵、共享万民崇祀。。」

陈文钦教授说完稍作停顿,等我们都抄写下那段文字之後,才再往下说:

「陈梦玮言明郑克臧夫妇葬於这段文字所描述的地点,但我从字面上看来,这不过是阐述郑氏三代经营台湾的历程与功业,一点都不像是地点的描述。目前我还解不开这段文字所要传达的意思,或许在明天的研讨会上,能有学者可以解开这道谜题。至於你们想看那本手札,老实说目前并不在我的研究室里,我暂时把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没办法让你们详阅手札的内容。不过话说回来,这本手札也没有记载其他有研究价值的史料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没有任何关於什麽h金、宝藏的记载。」

陈文钦教授的话让现场一阵静谧,只见何昊雄教授瞪大了眼睛,惊讶之情溢於言表。

「你是说,你把手札…藏了起来…为什麽?」何昊雄教授表情略显惊讶。

「嗯!没错!因为我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威胁我不能公开这本手札的内容。」

陈文钦教授边说边起身走向书桌,小心翼翼地从书桌ch0u屉里拿出了一张纸,手指轻捏着纸张的角落摊开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张常见的a4影印纸,以打字的方式写了一些字,主要是威胁陈文钦教授不准公开天地会手札的内容,如果不从,就要对陈教授不利之类的话。

「恐吓者还署名万云龙,好像是郑成功想要拿回属於他的宝藏。」何昊雄教授说着,伸手就要接过纸张,陈文钦教授的手却紧急缩了回去。

「这是前几天在系办公室外的个人信箱里发现的,我明天打算把恐吓信交给警方采证,所以还是尽量避免w染了迹证吧!另外,我再重申:没有国姓爷的宝藏这回事。」陈文钦教授说。

「你就为了这无聊的恶作剧,把手札藏了起来?」

何昊雄教授看着恐吓信,边说边摇头,一付无法置信的模样。

「我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既然恐吓者只威胁我不能公开手札的内容,他的目的显然是想独占那些内容,所以一定会想尽法来窃取那本手札的。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先把手札收藏在一个隐密的地方。」陈文钦教授说。

走出历史学系系馆的大门,我牵着单车和毓璇一起走在夜晚的校园里。我们并没有走往小西门方向,而是往榕园的方向,走历史系馆的另一侧,回到云平大楼。

毓璇和我离开的时候,何昊雄教授与陈文钦教授还待在研究室里,两人讨论着隔天历史学术研讨会的准备事宜,不过气氛已是相当融洽,不见争辩国姓爷有无留下宝藏时的剑拔弩张。

校园路灯笼罩着一圈昏h的光晕,我的心里也笼罩着一段晦暗不明的文字,一段指出郑克臧夫妇遗骸所在地的文字。

再想到陈文钦教授与何昊雄教授争辩有无宝藏的对话,以及郑宽失踪的传闻。曾有那麽一瞬间,我真怀疑在郑克塽降清之後,或许关於那批h金的下落以及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藏地点这两件秘密,都一并被郑宽给带走了。

走到云平大楼与唯农大楼之间的t字路口,这个路口中央有另一个我也很喜欢的雕塑,「风刻痕」。雕塑表面遍布纵横交错的刻痕,乍看之下有如覆满羽毛的展翅老鹰,正准备迎风飞翔。将这些刻痕视为「风」所刻划,确实贴切。

男生宿舍必须从这里右转,我停住了脚步、整理了一下思绪,把原先在脑袋里盘旋的想法赶跑,向毓璇解释关於「郑成功逝世前jg神异常」的传闻。

「听说郑成功逝世前,曾做出一连串怪异的举动,包括咬断自己的手指、抓破自己的脸皮等自残行为,甚至还下令处si自己的儿子郑经。」

「啊?什麽?」

听到我列举郑成功逝世前的异常举动,毓璇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样子,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我为什麽会对她说这些事。

「你刚刚听说郑成功逝世前可能jg神异常,好像很惊讶。」

「哦!你说这件事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本来想问一个问题,但被你打断了。如果郑成功气得想杀郑经,那最後怎麽还是把延平郡王之位传给郑经?」

「其实当时政权转移的过程是很惊涛骇浪的。郑成功去世得很突然,当时郑经人在厦门,台湾的将领拥立郑成功最小的弟弟郑淼,三个水的淼,在台湾继位为东都王。有一说是郑成功传位给郑淼,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是郑淼占夺了王位。後来郑经起兵来台,郑淼才让出了继承权。」我说。

「郑成功本名是郑森,他弟弟名字是郑淼。三个木、三个水,还真有意思。」毓璇说。

是很有意思。郑成功五个兄弟都是依据五行相生命名的,而且还都是三个叠字,由郑成功开始分别是森、焱、垚、鑫、淼。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有趣的是,所有兄弟最後只有郑淼跟随郑成功,其他人都随郑芝龙降清了。水生木,郑成功一生纵横海上,或许「水」真的有助郑成功创功立业吧!

西元一六六二年明永历十六年

荷兰人退出台湾之後,郑成功下令由h安戍守安平、周全斌总督赤崁诸路兵马,自己则带着陈泽、马信、杨英、何斌,准备展开,如果是做为储藏用途,那荷兰人一定是拿来藏放极重要的物品。」

郑成功说着环视了地窖一圈,就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就是这里了!

三个人重回地面,郑成功心中下了一个决定,这里就是「日月之护」的存放地点了。

天亮之後,郑成功责令士兵开始将一箱箱的「日月之护」搬进地窖。这些受命搬运的士兵皆是天地会帮众,这是郑成功最为信任,绝对能守口如瓶的一群人。

搬运工作动用的人力不多,虽然刻意挑选了天地会帮众,郑成功还是不想让太多人知晓井底地道的事,因此耗费了整整一天才完成这项工作,总计六百零九箱。除了郑成功本人之外,也仅有陈泽与马信知晓搬进地窖的箱子内装的是什麽东西,就连周全斌都被蒙在鼓里。

只是在搬运的过程中,吊挂用的麻绳曾一度因为承受不了箱子的重量而断裂,沉甸甸的箱子就这麽摔落井底,发出了金属碰撞的铿然声响,引起在场士兵的一阵窃窃私语,依据箱子的重量以及箱内物品的碰撞声研判,所有人都认为箱内装载的物品只有一种可能,不是h金就是白银。

搬运的工作完成後,枯井再度上盖,恢复如初。唯一的差异是,原先的木盖换成了厚实的石板。

厦门延平郡王府内的某个房间。房门外,一名年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这名少年t格jg壮、面容却清秀斯文,白净的脸上只在下巴留有一小撮短须。他正是郑的世子,郑经。

此刻的郑经双手十指在腹部交握,两根姆指正快速相互绕旋,紧张与担忧全写在脸上。

房门内则传来一声声nv人的哀嚎,显示有两个生命正在奋斗着。新生与si亡,仅隔一线。

突然,一阵有力且宏亮的啼哭取代了nv人的哀嚎,一个新生命正努力地x1着来到人世间的回台湾覆命。

金厦诸将并且暗中指示h昱,回台之後务必向郑成功覆命陈昭娘母子二人俱皆斩杀。董夫人与郑经是郡王的妻子与儿子,郡王息怒冷静之後,或许会放过董夫人与郑经两人,但是对於昭娘所生的婴孩,郡王一定不会放过。

但是接获h昱覆命的郑成功仍然怒气未消,不因斩杀昭娘母子而罢休,於是再派周全斌执延平郡王佩剑,再赴金厦监斩董夫人与郑经。

周全斌抵达厦门,向接待的洪旭说明了来意,洪旭命人热忱款待周全斌的同时,自己则火速报知郑泰。此时郑泰也正在府邸内室与h廷商讨此事的因应对策。

「郑泰大人,你看这件事没问题吧!我们要h昱向郡王覆命已斩杀昭娘母子,将来如何对郡王交待克臧公子啊?」h廷说。

「只要推说克臧公子是世子收养来的即可,不会有问题的。」郑泰说。

此时洪旭不待通报,迳自进入郑泰与h廷谈话的内室。

「不好了。周全斌执郡王佩剑,说要来监斩董夫人与世子。」

一进入内室,仍大口喘气的洪旭,急忙向在场的两人报知消息。

「这该如何是好?」

郑泰大为震惊,捻着胡须,一时之间六神无主。

「郑大人,先前从h昱口中得知,最近郡王似乎病了,而且据说是心病,前些日子还时常在半夜里又哭又笑的,足见郡王的jg神状态极不稳定。属下认为郡王要杀董夫人与世子的命令,恐怕是乱命啊!千万不可遵从。」洪旭说。

「世子是郡王的儿子,不可抗拒父亲的命令;我等是郡王的部属,也不能抗拒郡王的命令。唯有郑大人是郡王的族兄,兄可以拒弟。还请大人千万制止周全斌执行郡王命令啊!」h廷说。

「也罢!洪旭、h廷,你们二人先将周全斌执下、拘禁。待我向世子与参军研商对策之後,再行定夺。」郑泰说。

於是金厦诸将囚禁了周全斌,并再次联名上书郡王,为董夫人与世子郑经求情。

接获金厦诸将联名书信的郑成功怒不可遏,双眼直盯着书信上「报恩有日,候阙无期」八个字。这可代表着金厦诸将公然拥立世子郑经拒命啊!再如此下去,军队岂不一分为二,金厦与台湾就要隔海对峙了。

心乱如麻的郑成功对着马信与陈泽大吼:

「子玉、濯源,我命你们两人将古井里的密道封si,我绝不允许那个孽子还有那群叛将乱军得到日月之护。」

马信与陈泽闻令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迟疑什麽?快去啊!」郑成功说。

随着郑成功的一声怒吼,陈泽拉着马信退出了郑成功的书房。来到了房门外,陈泽对马信说出了自己的对策:

「我们就先依郡王的指示封闭密道吧!先前我已经量测过密道了,测知地窖的所在位置,将来世子继位後,吾等再将地点告知世子。虽然密道遭封闭,但只要自地窖所在的地面往下挖掘,照样可以不经由密道取出日月之护。」

於是陈泽与马信责令军士,沿着密道推满石砖,并筑起坚厚石墙封堵井底的密道入口。

就在陈泽与马信完成封堵的工程後不久,云南却传来了彻底击垮郑成功心智的噩耗│南明永历帝遭到吴三桂绞杀。

早在郑成功议取台湾之时,不只本部的将领不认同,就连其他南明抗清联军的将领也大表反对。当时永历帝在云南的战事紧急,这些抗清联军的将领纷纷来信苦劝郑成功,打消东征台湾的念头,以勤王为优先。攻台战略定调之後,许多联军将领来信的语句,由一开始的好言劝谏逐渐转变为讥讽与指责。

去年底,永历帝在云南被吴三桂所执,当时郑成功正与荷兰鏖战於台江,尚未接获讯息。今年六月,云南的消息传来,永历帝已於四月遭吴三桂所害。跟随永历帝遇害消息而来的,是众多出自於其他抗清联军将领的书信,信里痛斥、指责郑成功勤王不力。每展读一封信,郑成功就得承受一回锥心之痛,自责罪孽深重。

自从郑成功焚儒衣、弃文举兵以来,这十七年为了反清复明、为了勤王宿愿,南北征讨、东西漂泊,枕戈待旦於海上,如今所有的努力与付出,全都随着永历帝消逝的生命而付诸流水。皇祚既断,明朝可说是彻底灭亡了。

清廷杀害永历帝可说是触碰到了郑成功的逆鳞。郑芝龙降清之时,郑成功自认忠孝难以两全,最後选择移孝作忠,也因此将永历帝看得b自己父亲还重。郑芝龙受戮时,郑成功虽然自责自己「不孝」,但至少还能寄望对永历帝尽忠;如今永历帝遇害,郑成功更加愧疚自己「不忠」。一想到自己还曾受封为「忠孝伯」,如今竟然成了不忠不孝之人,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听闻消息的郑成功,突然做出了令人惊骇的举动,他狂咬自己的手指,顿时血流如注,用力之猛,几乎要将手指咬断。

痛觉的程度是一种b较值,当身t某一部位的痛觉强烈被另一部位给压了过去,就觉得这个部位似乎不那麽疼痛了。郑成功非得透过如此自残的手段,才能以躯t的疼痛试图减缓内心的伤痛,唯有身t痛了,才能暂时忘掉心里的痛。但此时郑成功觉得不论自己咬得多麽重,手指就是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更痛。

马信与陈泽见状,同时一个箭步抢先向前,分别压制住郑成功的双手,原本两人预期将遭遇强力的抵抗与挣扎,此刻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抗拒力道,因为此时的郑成功早已经昏厥。

年初以来,接踵而至的噩耗早已压得郑成功心力交瘁,唯一撑持郑成功的支柱就是永历帝,就是奉明正朔、反清复明的信念。如今永历既亡,郑成功如钢铁一般的意志瞬间彻底崩溃,就此一病不起。

西元二○一○年五月五日

毓璇和我从统计系馆旁的侧门离开光复校区,来到两旁遍植菩提树的胜利路上。菩提树的枝叶向道路中央延展,绿荫几乎遮盖了整条马路,虽然有时会恼怒菩提子掉满停放在树下的机车坐垫上,但在每到初夏午时,却又欣喜菩提树一路连绵,让此区段的胜利路绿意沁凉。

新图书馆位於成功校区,从胜利路转过成功校区大门所在的大学路上,脚底下的柏油路面换成了石砖道。走进成功校区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斜屋瓦的两层楼红砖建筑。在新图书馆落成之前,这栋建筑原本是学生的自习中心,现在则改作校史馆与博物馆,至於自习中心则移到了对面胜利校区那栋原本是旧图书馆的建筑物里。

博物馆东侧是一条笔直、宽敞的砖面步道,砖道两旁各站立了一排参天的老树,浓密的绿荫遮蔽了南台湾的恼人烈日,漫步在浓荫底下的石砖道上,总是一阵y凉舒畅。偶尔会有松鼠从某一侧的树上爬下,再蹦跳着横越过砖道,爬上另一侧的树上;或是利用树枝的相接之处,在一整排树木之间跳跃、游走。

而这条石砖道的尽头,就是新图书馆。

走进图书馆大门,正中央一个管制柜台,柜台两侧各有一进一出两道闸门。经过闸门,左侧是资讯检索区与办理借还书业务的出纳柜。

我们先到资讯检索区查询我们要找的书籍位於那一楼层。

我在检索系统里输入「符号」两个关键字,只搜寻出两本书,一本是《符号全书》、另一本是《符号与象徵》,都位在三楼。

我拿出那张羊角符号以及写有一列数字的计算用纸,在检索系统再键入那组数字,不到一秒钟就跑出搜寻结果。出现在萤幕上的书名证实了我原先的猜测无误,这组数字应该就是图书馆的索书号,因为书名是《清代天地会源流考》。

我拿了笔在那张计算用纸上抄下两本符号相关书籍的索书号,正要登出检索系统,却临时兴起了一个念头。我连续查询了《台湾通史》、《从征实录》与《台湾外记》三本历史文献的索书号。

昨晚何昊雄教授提到了郑成功在永历十二年获得日本节还有一段令我感兴趣的内容,是有关天地会各种形式的腰凭,腰凭是用以辨识帮众身份的信物,书中列举出两个天地会最着名的腰凭,其中之一是「结万为记」。天地会是一个反清复明的帮会,为了隐匿身份、躲避追缉,帮众习惯另取代号相称,创建初期曾以「万」做为代号的共同姓氏,象徵天地会是由众多不同姓氏的结拜兄弟所组成,其中最着名的就是化名为「万云龙」的郑成功了。

不过书中真正x1引我目光注意的是另一个同样四个字的腰凭,这四个字与其他两个词汇都被以极粗黑的铅笔圈画,这两个词汇是天地会的别称「三点会」与「洪门」。当我看到有关这个腰凭的叙述时,惊讶得肾上腺素上升,心脏跳动加速。

这个腰凭竟然与我口袋里那个令牌上镌刻的字一模一样,「共洪和合」。最令我震惊的是关於这四个字的记载,「刻有这四个字的腰凭,由天地会总舵主保管,也算是总舵主身分的印记。」

「共洪和合」是天地会总舵主的令牌?难道说真如何昊雄教授所怀疑,陈文钦教授就是现任的天地会总舵主?还是说这个令牌只不过是陈文钦教授所收藏的文物而已。

书中还提到,天地会为什麽又称为「三点会」或「洪门」?这与「共洪和合」也有所关连,严格说来是与「洪」这个字有关连,天地会创立的目的是要「反清复明」,明朝开国皇帝的年号是「洪武」,而「洪」字三点水。

我不动声se地阖上这本《清代天地会源流考》,但刻意不把它与其他书籍混在一起,打算待会外借这本书,闲暇时再详尽其余部份的内容。

我接着把杨英所着的《从征实录》这本书递给了毓璇。身为中文系的学生,对於文言文,毓璇是不成问题的。

《从征实录》一书,是杨英自永历三年西元一六四九年至永历十六年西元一六六二年为止,这十三年来跟随郑成功南征北战的亲身经历,算是杨英的日记。我认为这是研究郑成功历史最直接的史料,其他的史书大多是考证後的数天之後,承天府的宁南坊开始大兴土木,日夜赶工地掘地竖基。

对於陈永华独揽大权,可不是东宁满朝上下皆所乐见。

「蔡添,我要你监视陈永华一举一动,你这个时候跑来我宅邸做什麽?」

冯锡范脸se有些不悦地对着眼前这个举止猥琐的男子问道。

「冯侍卫,小的就是来回报有关陈参军的情报啊!」蔡添说。

蔡添的腰弯得不能再弯,躬身回禀冯锡范,那卑躬屈膝的模样,就只差双膝没有着地。

「你是不会差人来报吗?我知道不想被他人撞见你私下跑来见我呀!你来了,谁去监视陈永华?如果他利用这个空档做了什麽不在我掌握之下的事呢?日月之护不翼而飞,以郑成功对他的器重,和郑经对他的信任,东西一定在陈永华手里。我要对他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你听清楚了没有?我不允许他有任何事脱离我的掌握啊!」冯锡范说。

冯锡范对蔡添毫不客气,手指着蔡添飙出一连串厉声怒骂。冯锡范对於陈永华最近兼任勇卫一职不只耿耿於怀,更是忿恨难平。

「回大人,小的知晓。但小人就是为了这事特来禀报的啊!」蔡添说。

蔡添说完话,不待冯锡范回应,就迳自捱近冯锡范耳边,低声述说此行预计禀报的要事:

「郡王听从陈参军的建议兴建圣庙,并责令陈参军亲自督工。近日开始动工挖地奠基,陈参军不但亲自挑选工人,而且还常在夜间施工,更时时刻刻亲临工地监督挖掘地基的作业,慎重程度超乎想像。有工人偷偷告诉我,陈参军jg密量测、控制地基挖掘的深度,就像是在挖一个能容纳大批物件的地洞一般。属下怀疑,郡王可能指示陈参军将日月之护埋入圣庙地基。」

虽然有关日月之护的实际内容,只有陈永华、马信、陈泽、h安、杨英等几位郑成功的亲信知晓,但是朝中将领几乎都知悉这批军锱的存在。

一听到蔡添说出「日月之护」四个字,冯锡范眯着眼,斜视蔡添,一双眼皮底下的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心里头盘算着。过了一会儿,冯锡范瞪大双眼,盯着蔡添,说:

「我要你紧紧盯着陈永华,只要他前往圣庙工地…不…只要他一踏出家门,你就给我牢牢跟着,彻底掌握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特别是在圣庙奠基之时。如果郡王真令陈永华将日月之护埋入圣庙地基,那麽奠基时陈永华必定亲自在场督工。听清楚了没有?」

「冯大人,属下明白了。」蔡添说。

一刻钟後,蔡添猥琐的身影偷偷00地离开了冯锡范的居所,朝陈永华的宅邸潜行而去。

数日之後,圣庙地基的挖掘工作完成,准备进行奠基作业,将基桩竖立在掘好的地基中。这天夜里,在宅邸用过晚膳的陈永华穿戴整齐,提着灯笼独自朝圣庙工地步行而去,从陈永华踏出家门那一刻起,一个移动迅捷的身影便形影不离地紧跟着他。

蔡添始终与陈永华之间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使陈永华不致於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又尽可能地不让陈永华离开自己的视线。夜晚的黑有利於隐藏蔡添的身影,两人就这麽一前一後在承天府的街道上往南移动。

到了宁南坊,陈永华行进的路线却出乎蔡添预料。陈永华并没有前往圣庙工地,而是拐了一个弯,继续朝东南方向走去。蔡添不明所以,按照工程进度,今夜该是圣庙奠基的时候,此刻陈永华不前往圣庙工地,打算去那里?

蔡添正在犹豫是要继续跟踪陈永华、还是守在圣庙工地,但陈永华渐行渐远的身影却不容蔡添多想,蔡添还是立即做出了决定,尾随陈永华而去。

只是就这麽一迟疑,拉长了蔡添与陈永华之间的距离,蔡添虽然加紧脚步赶上,却在下一个转角处,失去了陈永华的身影。

此处有多条巷弄,心急如焚的蔡添,凭藉着微弱的月光以及民宅内透出的摇曳烛光,双眼努力四下搜寻陈永华提灯的光线。

毫无所获。正当蔡添打算选择其中一条巷弄碰碰运气时,眼前的街道中央,却有某个物件的y影映入蔡添视线。蔡添实在分辨不出那平躺在地的是何物品,好奇心驱使他大胆一探究竟。

蔡添蹑手蹑脚地接近那个物品,小心翼翼地伸手拿了起来,这才惊觉似乎是顶官帽。

突然自己的肩膀遭人一搭,机警的蔡添立即想要转身、格挡开黑暗之中伸出的那只手。但那只搭肩的手却突然灌注一gu雄浑的力道,如千斤顶般压制住了蔡添。这种力道,那里像是一个读书人所有。

紧接着,一阵听在蔡添耳中宛若鬼魅的说话声,自那只手後方的黑暗中传了出来:

「原来是掉在这里啊!真是感激蔡兄拾获永华的官帽。倒是这麽晚了,蔡兄怎会来到这里?」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动弹不得的蔡添却听得冷汗直流,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蔡添心里想:这顶官帽显然不是不小心掉落的,陈永华早就察觉自己的存在,还只用了一顶官帽就b自己露出马脚。

「陈参军又打算暗夜上那儿去呢?」蔡添说。

沉默良久,蔡添终於勉强挤出这麽一句话。

「永华打算前往开山王庙祭拜国姓爷,想必蔡兄也是相同目的吧!」陈永华说。

「是!是!」蔡添边说边捣蒜般点头。

蔡添不得已,只好跟着陈永华往开山王庙走去。

虽然两年前郑经已建了奉祀郑成功的专祠,但陈永华还是习惯来到开山王庙祭祀国姓爷。郑经所建的专祠是家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思念与孝心;而民间所建的开山王庙,则是人民对国姓爷的感怀与崇敬。对陈永华而言,台湾人民对国姓爷发自内心的景仰,意义更为重大。

开山王庙正殿的烛火,在夜风的吹拂下明灭跳动着。陈永华点了柱清香,面对国姓爷的塑像若有所思,双眼在烛光的照s下,闪烁着点点泪光。等到陈永华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蔡添早已不知去向。

趁着陈永华祭拜国姓爷之际,蔡添悄悄离开了开山王庙,十万火急地赶赴灯火通明的圣庙工地。一探究竟的结果,令蔡添扼腕不已。圣庙早已完成奠基,而在场指挥作业的,竟然是陈永华的长公子,陈梦玮。

半年之後,先师圣庙建成,郑经率文武官员行释菜之礼,环泮g0ng而观者数千人。谒祭圣庙之前,郑经走过泮池,随手采撷了泮池旁的芹草,cha在官帽之上。

西元二○一○年五月六日

离开赤崁楼之後,我们并没有立即返回学校,而是和毓璇骑着机车在夜晚的台南街道上绕着圈子,虽然行进的大方向是朝着学校,但我却选择迂回的路线。这麽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我想确认这辆黑se休旅车是不是在监视、跟踪我们。

很不幸的,这辆黑se休旅车的行驶路线似乎证实了我的怀疑。我从後照镜中注视着黑se休旅车,发现我只要加快速度,它就跟着加速;我一减速,它也跟着放慢车速。更确切的证据是,我漫无目的在台南市区中闲逛,它竟也凑巧地与我行驶相同的路线。从今日中午在陈德聚堂开始,这辆黑se休旅车内那位t格健壮的男子就出现在毓璇和我周围,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还好毓璇并没有怀疑我的用心,以为我为了那种目的而不载她回宿舍。刚离开赤崁楼的时候,我从後照镜中发现毓璇曾几度想回头瞧瞧那辆黑se休旅车,都被我出声制止了,因为我不想让休旅车的驾驶察觉我们已经发现他的跟踪了。

一路上,我心里不断思考,这个跟踪我们的人,是柯伯伯派来监视我们的吗?或是伤害何昊雄教授与陈文钦教授的凶手?虽然我不认为柯伯伯会派人跟踪我们,但起初我还是怀疑这名男子是警方的人,直到我想到了一个可能x,才推翻这要样的想法。这个可能x就是,为了夺取手札而杀害陈文钦教授的凶手,认为毓璇和我或许掌握了手札的下落。

如果真是如此,那现在这名开车跟踪我们的人,与陈文钦教授的命案脱离不了g系。而且既然他为了手札能狠下心杀害陈文钦教授,那毓璇和我的处境就危险了。

只不过令我不解的是,这名男子的跟踪技巧怎会如此拙劣?竟然让两个大学生给识破,而且还没从我迂回的路线中警觉,他的存在已被我们两人所发现。

转进了这条以「东宁王朝」命名的道路,学校的nv生宿舍就位於这条道路某巷弄内的校区侧门里。这时我决定向那位跟踪者摊牌。

机车龙头一撇,我们转进了通往nv生宿舍的巷弄。这条巷子是条si巷,巷子内并无其他住家,只在尽头有一道校园侧门。

我在巷底的校门前回转了机车,车头朝向巷口。三秒钟之後,休旅车的大灯光线出现在巷口,随後这辆紧跟着我们的休旅车转了进来。

休旅车的刺眼头灯照得毓璇和我双双眯起眼来,而我的机车大灯也正对着休旅车内的男子,像极了独木桥上的黑羊与白羊,就这麽在狭小的巷弄中对峙着。在那麽一瞬间,休旅车内的男子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给震慑住,还是像夜行x动物一样被强光给照得动弹不得,驾驶座内那张熟悉的脸孔足足愣住了好几秒。

最後是我率先打破这个僵持的局面。我加紧油门,从休旅车旁的缝隙钻了过去,骑出了巷弄,回到大马路上。

休旅车跟着倒车出来,加速追上我们。或许只是错觉,但我从机车的後照镜里,似乎看见车内驾驶切齿咒骂的模样。或许这名跟踪者认为自己的行迹既然已经败露,也就没有隐匿的必要了,於是开始恃无忌惮地追逐我们。

夜已深,市区道路上的车辆渐渐稀疏,许多非主要g道的路k0uj通号志都已经切换成只闪h灯。本来想藉由机车能在车阵当中穿梭的优点来摆脱纠缠,但是事与愿违。我骑车的速度本来就不快,所以经过了几个路口,这辆黑se休旅车仍然紧追不舍。

「不能再骑快一点吗?」

「啥?」

风压让我听不清楚毓璇说了些什麽。

「我说在这种紧要关头,你骑车的速度怎麽还是这麽慢啊!」

毓璇加大音量,这回我是听清楚了,但我还是得闪避路上零星的汽机车,速度实在快不起来,我索x不再理会毓璇。

「停车!」

後座的毓璇突然大喊,我不明所以,而且紧追在後的休旅车又逐渐b近,根本容不得我考虑毓璇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只是这时前方路口的交通号志突然由绿灯变换成h灯,我犹豫着是否要抢快通过,但最终还是遵照毓璇适才的要求,在灯号转变成红灯的同时,按下了煞车。

车一停止,毓璇突然下车,接着一个闪身,从我腋下钻到了前方,拨开我紧握着机车把手的双手,同时再用身t将我往後座一顶,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取得了机车的控制权。

趁我们停车等红灯,黑se休旅车已经追上了我们,正打算往右斜cha在我们机车前方时,头顶上方交通号志的绿灯又再度亮起,毓璇油门一催,再次从休旅车旁边钻过,两辆车的後照镜发生擦撞,我的机车左後照镜被削了下来。我好像又产生听到休旅车驾驶咒骂声的错觉。

很讶异毓璇驾驭机车的反应竟然这麽好,而且胆子这麽大,和她秀气的外表以及平时温文儒雅的气质大相迳庭。毓璇在车阵当中左闪右躲,有好几次都在即将与邻车发生擦撞的瞬间,以些微的距离闪避了开来。但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没有脱离休旅车的纠缠,看来这个驾驶的驾车技术远高於跟踪技巧。

两辆车就这麽一路追逐到了东门路与胜利路口的圆环,圆环中央是过去府城的「大东门」。此刻环绕圆环的交通号志全面亮起代表直行的号志灯,毓璇顺着圆环绕起圈子,但是却将速度放慢了下来,让休旅车可以在快车道上,与我们并肩同行。

虽然天se已暗,但大东门的城基以及歇山重檐形式的城楼,在路灯的照s下仍显得雄伟宏硕。先前来到这里,最喜欢欣赏城楼上各种造型、样貌的窗棂,有书卷形、扇形、方形、八角形等。但今晚,一来光线幽暗,一来事态紧急,我也无心欣赏了。

前方慢车道右转的号志灯此时亮起,毓璇突然在东门路口将车身往右侧倾斜,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为了不被离心力甩出去,我松开了原本紧抓座垫後方握把的双手,顾不得礼不礼貌,紧紧从腰部环抱住毓璇。

压车过弯的同时,毓璇的脸侧向右边,我似乎看见毓璇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浅笑,那一笑的感觉有点y险、有点不怀好意。转进了东门路,毓璇拉直机车,加速朝府前路的方向前进,我则回头看了那辆紧追不舍的休旅车一眼。

下一瞬间,我终於明了毓璇那一抹浅笑的意涵,也领会她心里头所打的主意了。

一直保持在我们左侧并肩行驶的黑se休旅车,似乎被毓璇突如其来的右转给吓了一跳,高速行驶缩短了休旅车驾驶反应的时间,情急之下,即将错过在这个路口右转的驾驶,在慢车道的直行号志灯尚未取消,还不允许快车道车辆右转的时候,就紧急将方向盘往右一打。

休旅车是即时转弯了,但却也即将撞上一辆直行的机车。休旅车驾驶为了闪躲这辆机车,再紧急将方向盘往左打。休旅车是避开了这辆机车,避免了一场伤亡惨重的车祸。但车子却在高速紧急右转、左转之後,打滑失控。重心较高的休旅车受离心力而翻覆,伴随一阵金属磨擦地面的尖锐声响与火花,撞上了路旁的消防栓。

一声巨响,伴随着喷溅如泉的高压水柱,休旅车停了下来。驾驶座上那名t格健壮的男子,费了一番力气推开已经爆开的安全气囊,总算爬出车外。勉强站直身子之後,气急败坏地重重朝汽车轮胎踢了一脚。

毓璇和我则继续沿着府前路前进。到了开山路口,左侧出现那尊巨大的延平郡王骑马雕像;过了南门路,右侧是美丽的孔庙与武德殿建筑群。接近府前路与西门路交叉口时,毓璇将机车骑进了一条小巷。

「可以放手了吧!」

机车一静止,毓璇转过头来对着我说。我这才发觉自己仍惊魂未定地紧紧搂抱着毓璇,赶紧尴尬地松开双手。

一跳下机车,我感觉到脑袋一片空白,似乎全身血ye都流往了激烈狂跳的心脏,我想此刻的我应该面无血se吧!这时腹部传来了一阵翻搅,虽然我努力想压下任何试图冲出我喉咙的东西,但几个小时前下肚的锅烧面还是就这麽呕吐了出来,食道被胃ye的强酸烧灼得难受。

在nv生面前如此狼狈,真让我感到无b丢脸。

「你没事吧?你怎麽这麽没用啊!」

毓璇一边探问我的状况,一边拍拍我的背。

「还好!」

我擦了擦嘴後回答,并努力压抑住想吐的感觉。

我们将机车停在巷内,走出了巷子,毓璇帮我到附近超商买了瓶茶饮。稍後,几辆警车从我们面前急驰而过,应该是要前往处理那起我们造成的「交通事故」吧!

毓璇和我就在府前路旁注意着大东门圆环方向的动静,一方面也提高警觉,留意那位驾驶黑se休旅车的男子是否追了过来。

直到我们不再听到警车的鸣笛声,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毓璇这才开口打破沉默:

「你觉得会是什麽人在跟踪我们?」

「我不晓得。」

此刻我还惊魂未定,实在无法再思考其他事情,敷衍地回答了毓璇,就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这次换我打破了沉默:

「我本来认为是警方派来监视我们的,因为我们是历史系馆命案的重要关系人。不过刚才我有不一样的想法,我觉得他也有可能是凶手,或者是凶手的同夥。」

我喝了一口茶後,继续说:

「一开始我不认为这个人与陈文钦教授的命案有关,是因为我找不到凶手以我们为目标的理由。不过後来想想,如果凶手伤害两位教授的目的如我们先前所推测,是为了那本天地会总舵主的手札,那麽找上和陈文钦教授有过接触的我们,似乎也不无可能。」

「可是我觉得这个人可能与警方的人耶!」

「怎麽说?」

「刚才我们在通往nv生宿舍的巷子里和他面对面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好眼熟,後来我不断回想到底在那里见过他,终於让我想起来了。上午我b你早结束警方的侦讯,在历史系馆的大门旁等你的时候,就看过这个人与其中一位穿制服的警员在谈话,看他们交谈的气氛,应该是彼此熟识的。」

和警员交谈?是凶手在向警方探询案情吗?还是真如毓璇所怀疑,凶手与警察有关?如果真是如此,那情况对我们不利了,凶手会不会利用职权之便,嫁祸给毓璇和我?

毓璇是因为上午曾经见过他,所以才觉得眼熟。但我怎麽也想不起来曾经见过这个人,为什麽我也会感觉那张脸似曾相识?

今晚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事故发生之後,毓璇和我不过留意了一会儿事故地点的动静,之後就待在路旁等情绪回复,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接近清晨了。或许是台南地势空旷,夜间幅s冷却效应明显,台南五月的清晨仍然感到春寒料峭。

那瓶罐装茶完全起不了提振jg神的效用,此刻我突然觉得疲困异常,只好再到超商买了杯咖啡。我并不常喝咖啡,一开始还担心不加糖的黑咖啡会难以入口,但为了能更有效驱逐睡意,还是决定y着头皮吞下去。怎知咖啡一入喉,那焦苦味夹带着香气瞬间充盈整个口腔,末端还有微淡的果酸味,感觉b茶更具层次。

路口那家有名的咸粥老店正要开始营业,肚子此时也饿了起来,提醒了我几个小时前呕吐的窘况。

台南的粥b较像是汤泡饭,米粒较y。虽然我还是b较喜欢金门那种煮得糊烂到只剩米汤的粥,但这家咸粥老店的虱目鱼肚汤倒是相当x1引我。

点了碗热腾腾的虱目鱼肚汤暖暖身子。清甜的热汤入喉,寒意尽消,也驱散了睡意。

虱目鱼r0u质鲜美但多刺,每次在品嚐那甘甜的鱼r0u之前,必须先小心翼翼地挑出鱼刺。台南人似乎都练就了一手挑鱼刺的好本领,一位在台南土生土长的大学同学,就能将一整块带刺的鱼r0u直接送入嘴中,口腔一阵嚅动之後,鱼r0u下肚、鱼刺吐出。

据说国姓爷郑成功也相当喜ai虱目鱼,因此虱目鱼也有国姓鱼的别称。有时候不禁会想,郑成功喜欢虱目鱼,是否因为品嚐虱目鱼的过程和他的一生有点像。鱼r0u多刺,正如郑成功的一生多舛;一根一根地挑出鱼刺,就像郑成功一步一步地斩除艰险。只是挑出鱼刺之後,享受到的是鲜美甘甜的滋味;郑成功斩除艰险之後,就能面对一个美好的明天吗?或者说,鱼刺再多,总是有挑完的时候;但是郑成功一生中的艰险,可有斩除殆尽的一天?

现在的人吃虱目鱼倒是幸福多了,单吃完全没有刺的鱼肚部位,多刺的鱼背就打成鱼浆,做成了虱目鱼丸。

这个路口的早晨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鲜」。除了这家虱目鱼咸粥店之外,对街还有一家羊r0u汤店,每天早晨总是合力以令人垂涎的香味唤醒经过这个路口的每一个人。

在这个城市念书这几年,深刻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民众对於早餐的重视,全台湾大概没有其他城市可以b得上,既丰盛又营养,颠覆一般人对於早餐的定义。对於像我这麽一个同样重视早餐的人来说,住在台南可说是无b幸福,葱饼、米糕、碗粿、虱目鱼丸汤、虱目鱼肚粥、牛r0u清汤、当归羊r0u汤…,光是清晨,这个城市的饮食已是如此jg彩。

有句话说:富过三代,方知饮食。很懂得「吃」的府城,正透过这样jg彩且丰富的饮食,让世人t现它的深度文化。

晨曦的橙红尚未染上天空,但此刻的东方已经开始出现黑以外的颜se。曙光乍现,看着碗中亮白的虱目鱼肚,我终於知道为何会形容破晓的天空│白如鱼肚。

吃完虱目鱼,该是前去医院探视何昊雄教授的时候了!

何昊雄教授被送到了学校的附设医院,就在成杏校区,与总图书馆隔着小东路相对。柯伯伯在电话中说,何教授已经脱离险境,从加护病房移到了一般病房,伤势并无大碍。

依据柯伯伯提供的房号,毓璇和我来到了病房所在的楼层。一走出电梯,楼层中央是护理站,病房则排列左右两侧。我们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寻找病房,因为某间病房门旁的等候椅上,正坐着一位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轻警员。

警方加派人员保护何昊雄教授的安危,有这层顾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何教授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看过陈文钦教授命案凶手的人,如果让凶手得知他还活着,说不定何教授的生命会受到威胁。

毓璇和我向门口的警员说明来意,柯伯伯似乎也已向他交代我们将会到访,警员核对身份後就立即放行我们进入病房,并没有太过为难。

「何教授,有没有好一点?」

轻手轻脚地走入病房,我们小声地问候何教授。

这是一间有两床病床的病房,仅以一樟张单薄的拉帘隔开两张病床,房门的右侧是洗手间、对面是窗户,何昊雄教授的病床靠近房门,再进去的另一张病床虽然被拉帘遮掩,但仍可隐约看出病床上躺了一位苍老衰弱病人,但让人感到心酸的是这位病人并没有任何家属随侍在侧,孤单无助的处境令人心生怜悯。

其实如果不是毓璇和我前来探视,何昊雄教授也没有家属在旁照顾。何教授有一段婚姻,但似乎没有生育小孩,几年前妻子过世之後,就一个人在学校的教职员宿舍中独自生活。

「耶!是澐杰和毓璇啊!让你们特地来看我,真是不好意思。我感觉好多了,只是因为还觉得头晕想吐,医生怕是脑震荡的迹象,所以要我住院再观察几天。」何昊雄教授说。

何昊雄教授的头部还包覆着纱布,额头部位的纱布上还渗着血迹,手臂上有一条透明管子连接着点滴架上一袋清澈的yet,宽松的病服露出x膛,x膛上几块贴片连着电线,接往一旁的生命迹象监测器,监测器萤幕上的那条绿se萤光线,正规律地跳动、起伏着,并间隔相同时间发出哔哔声。何昊雄教授看见我们两人一进门,立刻坐直了身子,露出他那憨厚的招牌微笑。

毓璇和我并肩坐在病床旁一张供家属休息用的躺椅上,和教授寒暄了几句之後,我突然不晓得该说些什麽。一小段沉默过後,何昊雄教授终於问了我最害怕他提出的问题。

「陈教授怎麽样了?我问过门口那个警察,结果他说他也不是很清楚。澐杰,陈教授他没事吧?」何昊雄教授说。

我思索着是否该隐瞒陈文钦教授遇害的消息,但最後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陈教授si了。」

「我的天啊!」

听到陈文钦教授的si讯,何昊雄教授脸孔扭曲,用颤抖的双手捶打了x膛两下。生命迹象监视器上代表心跳的数字不断升高,愈来愈急促的哔哔声以及愈来愈激烈波动的绿se萤光线,再再显示何教授的情绪愈来愈激动。

「何教授,你先不要激动、不要难过。」

见到何昊雄教授情绪激动,毓璇赶紧上前安抚。我则从床头桌上的温水瓶中倒了杯水,递给何教授。

没多久,医生偕同护士冲进了病房,那位守在门外的员警也跟在後头,想必是被生命迹象监视器的异常警报给x1引过来的。医生给何昊雄教授服用了四颗镇定剂後,何教授的情绪终於稍稍平复。至於毓璇和我,当然免不了医生的一顿斥责。

等到何昊雄教授的jg神状态趋於稳定,医护和警察先後退出了病房,我才敢从背包里拿出那画有羊角图案的纸张,摊开在何教授的面前。虽然医生有警告我们不准再刺激何教授的情绪,但是有太多的谜题未解,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请教何教授。

「这是什麽?」何昊雄教授问。

「陈教授临si前在命案现场留下了这个符号,警方怀疑这是陈教授留下有关凶手身份的讯息。不晓得何教授对这个符号有没有什麽想法?」

何昊雄教授拿起纸张看了半晌,最後摇了摇头说:

「毫无头绪,印象中不曾见过类似这样形状的东西,也不认识任何可能与这个符号有具t关联的人。」

何昊雄教授说完将纸张对摺,递还给我。

「这麽说,何教授也没看清楚凶手的长相罗?」

何昊雄教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我醒来之後,不断回想事发经过,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的记忆始终停留在你们两人离开研究室的那一刻,之後的记忆可说一片空白,我和陈教授被谁攻击?何时被攻击?又是如何被攻击?我现在怎麽也回想不起来。」

能证明毓璇和我与陈文钦教授的命案无关,而且可能解开神秘羊角符号的唯一希望,看来是暂时发挥不了作用了。

我们不想打扰何昊雄教授太久,现在应该给予他充分的休养时间,或许有助於何教授尽快恢复记忆。所以我们简单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後,就退出了何教授的病房。

离开医院前,毓璇和我找了何昊雄教授的主治医生讨论何教授的失忆情况。医生说,当人遭逢重大危难时,大脑确实有可能将危难所造成的不愉快记忆给封锁。

没办法,只好静心等待何昊雄教授的大脑自行解锁了。

告别了医生,毓璇和我搭乘电梯下楼。刚踏出医院一楼的电梯门,一个匆匆忙忙要进入电梯的莽撞年轻人,粗鲁地撞到了毓璇的右肩,将毓璇挂在右肩的帆布书包撞落在地,书和讲义散落了一地,毓璇也疼得蹲了下来,这个年轻人却连句道歉也没有,就急忙冲进了电梯。

「喂!你没长眼睛啊!撞了人不用道歉啊…」

我一怒之下想揪住这个无礼的年轻人,电梯门却已经即将关上,只在缝隙中瞧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瘦高身影,看不清楚压低帽沿下的那张脸。我只好回头扶起毓璇,并蹲下来捡拾掉落在地上的书和讲义。

当我的手正要碰触到地上的某一份讲义时,讲义上页的一张图片却让我的动作瞬间冻住。那是「台南市古蹟」讲义中的一张图片。

「怎麽回事?」

毓璇见我僵住不动,也蹲了下来凑近问道。

「我想我知道那个羊角图案代表什麽意思了。那个图案不是指某个人,而是指一个地点。如果是指示地点,那我怀疑与手札的下落有关。」

「那个地点在那里?」

「安平古堡!」

西元一六七四年明永历二十八年

郑经收到当时据有福建一带的靖南王耿jg忠来信,邀约共谋反清。

一年前,清廷研议撤藩,耿jg忠遂与驻云南的平西王吴三桂以及驻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共同起兵,爆发了三藩之乱。当时吴三桂就曾遣使前来请郑经会师支援,如今再接到耿jg忠的邀请,郑经於是决定西渡抗清。

亲征的郑经立长子郑克臧为世子以及监国,但因为当时郑克臧年仅十二岁,郑经於是另外任命陈永华为「东宁总制使」,委以台湾政务,令陈永华辅佐郑克臧治理台湾,也要求郑克臧以待师之礼事奉陈永华。十六年前,郑成功北伐前夕,请陈永华辅佐郑经;如今郑经即将西渡,亦请陈永华辅佐郑克臧。可见陈永华在两代延平郡王心目中是何等信任。

郑经自己则率领陈泽、冯锡范、刘国轩与陈绳武等将领,整师西渡。刘国轩相貌雄伟、x怀韬略,只是年轻时怀才不遇,直到经由冯锡范的父亲冯澄世举荐,才得以加入郑成功的军中为将。至於陈绳武则是陈永华的侄子。

起兵前夕,在以宁靖王别号所命名的「一元子园亭」里,郑经今日深夜来访,同行的还有刚被任命为东宁总制使的陈永华。

宁靖王尚未就寝,正在书房里挥毫,这是他每日就寝前的习惯。宁靖王左手抚着他那被赞称为「美髯」的胡须,右手高提着狼毫笔,在纸张上留下他那瘦而苍劲的字t。听闻郑经与陈永华来访,宁靖王立即搁笔起身。

「什麽风把你俩吹来了。」宁靖王说。

郑经与陈永华此时拜访,宁靖王直觉定有要事,收敛起他那与美髯齐名、声若洪钟的大嗓门,低声询问深夜来访的主从两人。

「经有一事相托於二位。」郑经说。

稍早,郑经亲往陈永华府邸,希望陈永华能陪他走一趟宁靖王府,当时陈永华也对郑经的要求感到一头雾水,所以此刻对郑经所托之事亦不知情。

宁靖王与陈永华沉默不言,等待着郑经说明来意。

「两位知道日月之护吧!先王留下用以守护大明的军锱。先王带着它随军东征台湾,台湾平定後先王将其藏放在一个安全的地点,地点的入口就在承天府衙署内的那口古井中。当时知晓此事的人,在先王与马信亡故之後,就只剩下陈泽了,负责搬运的士兵并不知道他们搬的就是日月之护。後来因为郑经做了不肖之事,先王不能谅解,於是下令将通往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通道以及入口封闭。所幸陈泽已经事先测量出埋藏日月之护的所在地,大大减低了由入口处开挖通道的困难度。」郑经说。

说到这里,郑经自怀中取出了两封锦囊,交给宁靖王与陈永华。

「今郑经即将西渡,且吾子尚皆年幼。除了政事全权委托总制使之外,我还要将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秘密交由王爷及总制使代为保管。王爷及总制使是郑经最为信任之人,郑经西渡之後如有万一,恳请在吾子克臧继位之後,告知克臧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我将这个秘密拆成两部份,分别装在锦囊之中交由两位保管,这两个锦囊合而为一,即可知晓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日月之护是中兴大明的重要凭藉,天地会则是反清复明的重要力量,你们一位是大明宗室,一位是天地会总舵主,日月之护交由两位守护是再适当不过了。将来继承延平郡王之位者,必须通过二位的共同认可,才有资格继承日月之护。」郑经说。

宁靖王不等郑经说完话,就拉起郑经的手、潸然泪下,泪水滴落在自己与郑经紧握的双手上。

「你父子二人对大明的忠心,术桂没齿难忘啊!」宁靖王说。

「如此说来,此次西渡,郡王并不打算使用日月之护吗?」陈永华问。

郑经对陈永华的问题并无回答,有些心里的话不方便在宁靖王面前说。

三人结束谈话之後,郑经与陈永华告辞了宁靖王。刚走出王府大门,郑经突然拉住了陈永华的手。

「复甫,陪我走走吧!」郑经说。

陈永华於是陪同郑经往延平郡王府的方向走去,半路上郑经这才开口向陈永华释疑。

「刚才你问说,此次西渡是不是不打算使用日月之护,有些话我不能在王爷面前说。没错,我是不打算使用日月之护,因为在我心目中,那已不只是日月之护,而是台湾之护。自从来到台湾之後,我就深刻领悟到反清复明是愈来愈没有希望了,那已经不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而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妄想。这也是为什麽我要将东都改称东宁,因为我希望将台湾建设成东海上一个和平而安宁的王国。所以我不想把日月之护浪费在反清复明之上,我要让它成为台湾之护,用它守护这块土地。」郑经说。

「郡王既然认为反清复明是妄想,那为何还要西渡?岂非明知不可为而为。」陈永华说。

郑经这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陈永华说:

「因为那是使命,我父亲留给我的使命,一个我一出生就背负的使命。世人千万只眼监视着我,即使我认为那不可能成功,我也一定要做啊!复甫,吾子克臧虽然年幼,但那刚正明断的个x和我父亲简直如出一辙,将来定是一位明主。我不在时,希望你能教导他,并辅佐他好好治理台湾、守护台湾。」

「属下明白。」陈永华承诺。

送郑经进了延平郡王府,陈永华才踏出郡王府的大门,黑暗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令他颇感意外。

「参军可否移驾寒舍一谈。」

说话的是陈泽。陈永华心里寻思,今晚是怎麽了?稍早郡王请他一同前往宁靖王府,现在人都还没回到家,陈泽又来邀他会谈。郡王是为了托负日月之护,不知陈泽又是为了什麽事?

看来今夜是很难早点回家了。陈永华跟着陈泽往统领巷走去。

一刻钟後,两人在陈泽宅邸的厅堂中坐了下来。

「这麽晚了还请参军移驾寒舍,陈泽心中真是感到过意不去。」

一坐下,陈泽就先为暗夜打扰致歉。陈永华挥了挥手,示意陈泽不用在意。

「濯源怎知我人在郡王府?」陈永华问。

「我已经先在参军府邸见过了梦玮公子,公子说傍晚郡王差人来请参军议事,陈泽於是到郡王府前等候参军。」陈泽回答。

「濯源,有何要事但说无妨。」陈永华说。

「那在下就直说了。陈泽随郡王西渡之後,想请参军承接这个宅邸。参军可将此处当作天地会的根据地。」陈泽说。

听闻这个请求,陈永华一脸狐疑看着陈泽。朝中百官知晓天地会这个秘密团t的人不在少数,只是鲜少有人过问天地会的运作,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天地会是一支延平郡王的直属部队,身为下属无权过问。今日陈泽竟然提议要将自己的宅邸做为天地会根据地,着实令陈永华感到诧异。

「为何?」陈永华问。

「参军且听陈泽委委道来。请问参军,郡王今夜召见参军,是否要请参军代为保管日月之护?」陈泽说。

陈永华心中反覆思量着是否该向陈泽吐实。最终,陈永华认为陈泽为人正直、值得信任,这才缓缓颔首点头。

「参军不必惊讶为何陈泽知晓今夜郡王召见参军的目的,因为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是陈泽告知郡王的。」陈泽说。

听了陈泽的解释,陈永华反而更为惊讶。稍後,陈泽将士兵发现古井、自己测量通道的行经路线、国姓爷指示藏放日月之护以及封闭入口通道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再对陈永华叙述了一遍。

但是听完这段叙述,陈永华对於陈泽适才的请求,仍然无法释疑。

「郡王是否告知参军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陈泽问。

「郡王没有明讲,只分别交给我与宁靖王一个锦囊,说将这两个锦囊的内容合而为一,即可知晓日月之护的所在地,并希望大明宗室与天地会共同守护日月之护。」陈泽说。

陈永华心想,既然已经决定信任陈泽,就没有必要再对他隐瞒,於是将今夜在宁靖王府发生的一切向陈泽据实以告。

「既然郡王没有明确告知日月之护的所在,那麽陈泽自然不便透露,但陈泽还是必须告诉参军一件事│那条地道通过了这宅邸的正下方。」

彷佛这个事实带电,陈永华被这句话触得倏然站起。

「郡王既然选择不明确指出日月之护的所在地,自然有他的考量,你实在不该告知永华这件事。」陈永华说。

见陈永华仍一脸怒容,陈泽立即以手势示意陈永华坐下,并安抚道:

「参军不必动怒,陈泽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听到这里,参军难道仍无法t会的陈泽的用心吗?如果郡王要天地会守卫日月之护,那陈总舵主更应该以陈泽的宅邸做为天地会根据地了。」

陈泽的用意,陈永华或许已经略知一二,但心中却不多做揣测,他想听听陈泽怎麽说。而陈泽见陈永华毫无回应,於是说出了自己稍早所做的决定:

「陈泽即将随郡王西渡,这一去不论结果如何,陈泽都不打算再回台湾了。陈泽离家太久了,半生的漂泊,陈泽累了,所以战事结束後,陈泽就将告老回乡。但陈泽在台湾又无後嗣,所以才希望在陈泽走後,参军能接管这座宅邸,不但能就近守卫日月之护,还能防止日月之护的秘密外泄。试想,如果接手统领府的人改建此宅,挖基整地之下,难保地道的秘密不被揭开。再者,虽然国姓爷封闭了此地道与入口,但万一入口的秘密被不该拥有日月之护的人所发现,那麽参军指挥天地会帮众从此地开挖,必定能抢先一步处置日月之护。」

这天夜里,陈永华再度整夜无眠。郡王锦囊里的字条上只写了四个字,「共洪和合」。对於这这四个字,陈永华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天地会最常与用的两个腰凭之一,用以辨识天地会帮众身份的印信,另一个腰凭则是「结万为记」。天地会成员在组织中不使用本名,而是以代号相称,代号大多以「洪」或「万」为姓,「洪」来自於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洪武」,而「万」则起於源郑成功托名「万云龙」创立天地会,在天地会初期g部之中,就出现过万杜龙、万云彪等化名。

陈永华想了一整夜也想不出「共洪和合」这四个字与日月之护的所在地有何关联,最後只得出一个结论:或许这四个字必须结合宁靖王手中锦囊的文句,才得以解读。

黎明破晓,陈永华在手札上记下了两件事。一是「共洪和合」腰凭为开启日月之护的其中一个关键;二是通往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密道,入口就在承天府,而且通过了统领巷的陈泽宅邸。

陈永华刻意隐瞒了古井的事,写完後搁笔注视着手札上的文字许久,若有所思。突然,陈永华像是做出了决定,再度提笔沾墨,将有关地道通过陈泽宅邸的相关文字全都涂黑覆盖。陈永华认为这个秘密本该仅属於万云龙大哥,至於陈近南,只须保管好「共洪和合」这一部份的钥匙。

郑经西渡之後驻军思明,没想到陈泽竟在此时撒手人寰,得年五十七岁,果真不再回到台湾。

抗清联军初期的战事还算顺利,只不过没多久,郑军与三藩联军之间竟发生了内哄,特别是郑经与耿jg忠之间的相互攻伐,最是严重。耿jg忠更是派出军队yu取郑经的根据地泉州,但遭到刘国轩击败於涂岭。郑、耿的交兵甚至惊动吴三桂出面调停。

就在郑经西渡不久的某天,台湾的陈泽宅邸里正在举行天地会新进帮众的入会仪式。不久前,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将根据地迁到了这座宅邸,今日藉着新进帮众的入会仪式,陈永华顺道召开密会,宣布几件重要会务。

「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三拜日为兄,四拜月为母,五拜五祖,六拜万云龙大哥,七拜陈近南先生,八拜兄弟和顺。」

十数位新进帮众正执行着天地会的入会仪式,主持仪式的正是化名为陈近南的总舵主陈永华,陈永华的长子陈梦玮与次子陈梦球则分列左右。与会众人以短刃划破手指,依序在一个大酒碗之中滴入鲜血,在陈梦玮与陈梦球两兄弟的协助下,将混合众人血ye的这碗酒分盛了数十小碗。就在众人饮下这杯酒之後,总舵主陈永华说话了:

「饮下这杯酒,各位就此结拜为异姓兄弟。适才各位已经完成了八拜仪式,誓词之中不论是万云龙大哥还是陈近南先生,代表的都只是一个身份,而非个人。万云龙大哥即是延平郡王,而陈近南先生便是本会总舵主。从今而後,各位必须尽忠於延平郡王,并服从总舵主的领导,共创反清复明大业。」

说到这里,陈永华从怀中取出了一面刻有「共洪和合」的铜质令牌,接着示意陈梦玮与陈梦球各捧出一盘外刻「天地」两字、内镌「日月」图像的玉戒指,发放给在座众人。

「过去本会曾以共洪和合与结万为记两腰凭做为印信,藉此辩认自家兄弟的身份。从今日起,天地会的印信将统一改为各位手中的玉戒指。至於这面共洪和合令牌,从今而後就象徵着总舵主的身份。见此令牌,犹如见到总舵主本人。」

陈永华言罢,高举令牌,以示在座众人。

西元二○一○年五月六日

机车停妥在安平的蚵灰窑文化馆前,这里可是台湾硕果仅存的蚵灰窑。安平靠海且盛产牡蛎,在尚未有水泥之前,当地居民就地取材,将牡蛎壳烧制成蚵灰,再调和糯米,便成了建屋与造船时,极重要的黏合材料。

毓璇和我步行走入安平区的巷弄内,我们的目的地是安平古堡,但我也说不上来为什麽不直接将机车骑到安平古堡前,或许是人家讲的「近乡情怯」吧!从昨日上午在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里看到那个羊角符号开始,这二十四小时里,我脑海中无时无刻不思索着这个符号的意义。当我几十分钟前在医院看到了类似这个符号的图片,内心真是悸动不已。我很兴奋谜底即将揭晓,但是却又害怕谜底真如我心里所想,因为这样就有一件事情不合理了,而我并不愿意去思考那件事不合理的原因。所以我需要争取一些时间,一些让我有心理准备的时间。

安平的小巷弄经过这几年的社区营造,呈现与过去老渔村截然不同的崭新风貌。就拿我们现在所在的这条巷弄来说,老屋旁一面木造墙上,嵌满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彩绘陶壶,虽然形状略有差异,却有几个共同特徵。短颈、宽折肩、缩腰,收底至底径等同於口部,仔细看壶的腹部中段,可以发现接合的痕迹,可见瓮身是采取上下分开制作、然後再接合的工法。木墙上有「安平壶巷」四个大字,而墙上这些彩绘陶壶,就是「安平壶」。其中几个较大的壶身上,刻绘着与「王城」有关的谚语,以台语念来甚是有趣。像是「面皮较厚王城壁」,b喻人不知羞耻,脸皮b王城的城璧还厚;或是「乌鱼出,见到王城肥泏泏」,象徵安平一带乌鱼特别肥美;另外还有「食王城水,未肥也会娞」,则是形容王城井水的甘醇甜美。

转过一个街角,正冲着「海山馆」的一座单檐门楼,门楼上泥塑一面彩绘狮头,这就是安平一带特有的守护神「剑狮」。这面剑狮双足伏据、口咬七星宝剑,造型非常活泼可ai,而且用se鲜yan大胆。七星剑由左cha入、剑尖朝右,象徵「祈福」,与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里,那个被凶手拿来攻击何昊雄教授的剑狮雕塑反向。

再穿越几条巷弄,来到以「延平郡王」命名的开台装上警报器吧!

贴着展示柜的手掌颤抖得厉害,要不是x口与玻璃柜之间,隔着为了方便拿取石块而被我反挂到x前的背包,我真怀疑展示柜也会被我狂跳的心脏给震得跟着一起颤抖。好多疑问瞬时如cha0水般接连涌上心头,石块能顺利敲破展示柜吗?值班馆员会不会听到玻璃碎裂声?警报器真的不会响吗?

该si!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了。得赶紧趁其他游客上楼之前,完成所有事情。

我要求自己笃定,将头脑放空,让身t遵照已经拟定好的计划行动。接下来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身t果然像生物本能一般行动,右手伸进x前的背包里,拿出预藏的石块,不加思索地往玻璃展示柜砸去。

思考能力是被玻璃碎裂声给唤起的。回过神来,只见模型戎克船周围散落着玻璃碎片,一阵痛觉从右手掌传回大脑,不知从那里冒出的腥红yet,在手上汇集成了一道细流,缓缓滑过还紧握在手中的石块,滴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上。石头当然不可能因为和玻璃碰撞而受伤流血,是我的手掌在玻璃碎裂瞬间,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没时间理会手掌上的伤口了。丢掉石头,我伸手试图扳开模型船的船舻,这才发现我遭遇了,向郑经请求解辞兵权,正直的陈永华那里晓得这竟然是冯锡范的诡计。

冯锡范早就忌惮陈永华手握重权。不但y谋骗取陈永华自请解辞兵权,还假意替其向郑经求情,说服郑经允从了陈永华的请求,自己却手握兵权如故。

陈永华解除兵权之後,见冯锡范仍然担任侍卫原职,这才醒悟一切都是冯锡范的y谋,却已是懊悔莫及。从那一天起,陈永华终日悒悒不乐、郁郁寡欢。

一日,陈永华端坐中堂,唤来陈梦玮与陈梦球两兄弟,以及侄儿陈绳武。在陈永华的授意下,陈梦玮先一步进到中堂,其余两人则暂立於堂外等候。

陈永华手指着桌上的一个锦盒,对陈梦玮说:

「梦玮,将桌上那个锦盒拿过来。」

陈梦玮急忙将锦盒捧到陈永华面前。陈永华缓缓打开盒盖,盒子里头放着一本手札以及一面铜牌。陈永华拿起铜牌,递到陈梦玮面前。

「今日我将天地会托付给你,而後你就是陈近南总舵主了。」陈永华说。

陈梦玮当然清楚眼前这面铜牌所代表的意义,也明白父亲早有意让他接任天地会总舵主,因此陈梦玮已有心理准备,心知这一天终会来临。只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陈梦玮的心中还是感到旁徨与无助。陈梦颤抖着双手接过铜牌,突然觉得这面铜牌好沉重,自己的双肩都快被这手中的重量给压得酸痛起来。

「这面铜牌还有另一个意义,它也是开启日月之护的钥匙之一。郡王将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线索拆成两部份,其中一部份由天地会保管,就是总舵主令牌上这四个字,共洪和合。另外一部份交由宁靖王保管,将来克臧继位後,汝再会同王爷,将这两把钥匙交给克臧。」陈永华说。

陈梦玮倒是句。

一走进大成殿巍峨耸立其中的合院,迎面的朱红se殿宇气势宏伟,两端朝上翘起的燕尾屋脊,宛如拥抱湛蓝天空的双臂。有别於其他寺殿庙宇的最大特se,就是正脊两端的「藏经筒」,高耸通天的圆柱,相传是儒家弟子用来藏匿经书,以避免经书遭秦始皇焚毁。

孔庙附近算是我常来的地方。垒球队下午的练球时间一结束,总会和队友相约到孔庙对面的冰果室吃冰,有时还会到隔壁的知名r0u圆店,外带一份r0u圆当晚餐。

约定的时间b近,我抚0着嵌於大成殿台基四角的「散水螭首」,思考着要如何支开毓璇,前去赴约。毓璇则不知逛的什麽地方去了。

「那是什麽?」

突然出现的毓璇看着我出神抚0螭首的怪异举动问道。

「这是螭首,与赤崁楼前驮碑的贔屭,以及礼门、义路上头的鸱吻,同为九龙子之一。螭首的习x好水,所以常用於装饰排水孔。」我解释说。

「喔!我肚子有点饿,想去府中商圈里买些吃的东西,你自己慢慢逛。需要我也帮你买点什麽吗?」

真是太好了!我正烦恼着要如何把你支开呢!

我跟在毓璇之後走出东大成坊的门楼,毓璇走进了我们来时经过的府中街,我则过了马路来到对面两个店面之间的防火巷,若不是巷口挂着一个木牌,我还真不相信巷内竟然有间咖啡馆。我看了看那人塞给我的纸条,再抬头望着木牌,上头写着与纸条上相同的两个字,这两个字还真符合咖啡馆狭窄的入口。

侧身走进仅容一人通过的防火巷内,咖啡馆的入口像是一栋老旧建筑物的後门。推开门,迎面是一个老旧房舍才会有的木框窗户,翠绿的藤蔓攀附窗外生锈的铁栏而上,周围墙壁油漆斑驳,墙角靠着一个红蓝相间的幅s状木轮。没有门,只有一道通往二楼的狭小阶梯。

走上阶梯,转角又是一个木制车轮,这一带的店家似乎喜欢装饰木轮来营造古se古香的氛围。咖啡馆的门口就在楼梯顶端的二楼。

「欢迎光临!先生,一个人吗?」

走入咖啡馆,柜台服务生连忙招呼,并递上一本菜单。

「谢谢!我和人有约。」

接过菜单,我指了指店内,就迳自往里面走。

虽然这栋建筑物的外观本身就颇具历史感,但咖啡馆还是刻意营造出怀旧的风味。陈旧的木质地板、老气的墙壁粉刷,再摆饰上几样传统味十足的老旧家俱与电器,竹门帘、木橱柜、矮凳、台灯、风扇与转盘式电话,藉此呈现咖啡馆该有的典雅。

咖啡馆内的空间不大,所以即使店内设置的座位并不太多,仍然略感拥挤。几张铺着花巾的原木桌椅,倒是与店内的装潢相当搭配。

咖啡馆才刚开门营业,店内只有三组客人。入口处左侧坐了一对年轻男nv,大概才刚认识没多久,两人交谈时的举止还略显拘束与忸怩;但另两位并肩坐在最里面的,就几乎可以断定是情侣了,至少一开始我是这麽认为的,直到我发现打扮男x化的那人其实也是个nv孩子,只不过他们实在亲密得不像是姊妹淘。

至於约我来此的人,就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双手拄在桌上,两眼直盯着我看。

「点些东西来喝吧!」

我一拉开椅子,他就举起手唤来服务生。我点了杯曼特宁,自从昨天早上开始,我似乎ai上了这种浓黑se的yet,甚至还不时会怀念起咖啡那醇厚的香味。

在等待咖啡送来的那段时间里,我们两人默默无语地对坐着,似乎都在心底打量着对方。他今天还是穿着和跟踪我们那天相同的牛仔k,但上衣换成了件墨绿se衬衫,却仍遮掩不住身上那结实、壮硕的肌r0u。今日仔细端视他的五官,仍然觉得那张脸孔似曾相识。

在我左侧的玻璃窗外也攀附着爬藤,从绿se藤蔓的缝隙中望出去,正好可以俯视孔庙里的泮池以及池边那棵已然枯si的老榕树。

服务生送上咖啡就像是某种开关、也像是某种暗号,咖啡杯一接触桌面,对面那人也立即开口说话,同时出示一张刑事警察局的证件。

「我先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陈博威,我是负责侦办陈文钦教授命案的刑警。」

那人收回证件,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我出声打断:

「你是刑警?那你为什麽跟踪我们?」

「因为我怀疑你私自拿走了命案现场里的东西。」

原本还心平气和自我介绍的陈博威刑警,被我这麽一问,不顾旁人的目光,突然拉高分贝回答我,但马上又缓和下语气接着说:

「前天上午我抵达命案现场时,现场的警员跟我说柯分局长正在侦讯两名关系人,其中一位nv学生刚好结束侦讯,还和我照过面。後来我发现命案现场有东西不见了,也从柯分局长口中得知你进去过命案现场。正当我结束现场的调查、准备离开学校的时候,在学校侧门遇见那位nv学生和你在一起。我想进去命案现场的应该就是你,所以我就开始监视你们。那面令牌是你拿走的吗?」

「我承认东西是我拿走的,但那也犯不着偷偷00地跟踪我们啊!」

「因为我认为拿走了令牌的人与命案有关,但又觉得像你这样一个大学生不可能犯案,所以我打算在不打草惊蛇的状况下查出幕後主使者。是我太轻视你们了,才会大意让你们发现。」陈博威刑警说。

看来这位刑警还颇在意他的跟踪被我们识破一事,可能觉得这有辱他刑警的身份吧!

「後来我要求警方追查你手机的发话位置,查到最近一次通讯地点是安平古堡,之後就失去你的踪迹。所以我想到在安平通往市区的主要路口设置拦检站,看能不能找到你们。我就不相信两个大学生能有多大能耐,可以躲过警方的搜查。好啦!现在可以把东西交出来了吧!」陈博威刑警说。

虽然昨天看到眼前这个人出现在临检现场时,就几乎可以确定他是警方的人,但我对这位刑警的正邪立场还是有些存疑,因此当下我默不作声,不急於交出背包里那面「共洪和合」令牌,决定先观望情况再说。

「另外,我们掌握到你还破坏了郑成功文物馆的展示品,从中拿走了一个盒子,馆方没人清楚那盒子是什麽东西?以及怎麽会放在那里?你是不是应该把那盒子也一并交给我,并且说明一下。」

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警方果然查到这件事了,我只好先想办法使出拖延战术。

「陈警官,这件事我感到相当抱歉,我愿意扛起任何法律上的责任,但我这麽做是有苦衷的,我相信陈教授的si与盒子里的东西有关,甚至连何教授也是为此被掳走的,所以现在我还不能把它交给你,我必须利用那东西引出杀害陈教授的凶手。更何况,陈教授指定要将东西交到他儿子手上。」

「那你更应该把东西交还给我了,找出命案凶手是我们警方的事,不需要你费心。」

「不!我既然被警方怀疑与命案有关,我就有责任为自己洗刷嫌疑。」

听我这麽一说,陈博威刑警不知为何双眼燃起了怒火,紧握的拳头朝桌面重重一搥,震得杯里的咖啡都溅了出来,邻桌的客人都好奇地往我们这边瞧。我这时注意到陈博威刑警左手中指戴着一个玉戒指,正面镂刻着「天地」二字。

与陈文钦教授拥有一模一样的玉戒指,难道眼前这位陈博威刑警也是天地会帮众?

陈博威刑警紧握的双拳仍留在桌面上,前倾上半身对我说:

「你给我ga0清楚,找出杀害陈教授的凶手,是我的责任,而且我b任何人更有这个义务,不只因为我是侦办这起命案的刑警,更因为我就是陈文钦教授的儿子啊!」

我震惊地张大了嘴巴。难怪我始终对陈博威刑警的五官感到如此熟悉,我想陈文钦教授年轻时候的长相,大概与眼前这张脸一模一样吧!

「你晓得侦办自己父亲遭杀害的命案,心里有多麽沉痛吗?」陈博威刑警说。

一时之间,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回应陈博威刑警,只好端起咖啡杯,啜饮一口那焦苦的yet,安定一下震撼的情绪。

即使眼前这张脸确实就是年轻版的陈文钦教授,我还是谨慎地向陈博威刑警要求查验身分证。直到证实陈博威刑警身分证的父亲栏位上果真写着「陈文钦」三个字,我才从背包中拿出那封陈教授写给他儿子的信。

「抱歉!令牌和盒子目前都不在我身上,但陈教授有留给你一封信。」

我将信交给陈刑警,趁着他展读的时候,我端起咖啡杯凑近口鼻,咖啡的香味随着蒸气渗入、充盈整个鼻腔。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咖啡,我意犹未尽地像x1毒一般贪婪闻着咖啡杯里残存的香气,最後乾脆向服务生要求再续了一杯。

连喝下两杯咖啡,眼看陈博威刑警也差不多读完信了,我指着他手上的玉戒指问:

「那个玉戒指就是代表天地会帮众的信物吗?」

陈博威刑警点了点头,右手的食指与拇指转动着左手中指上的玉戒指,问我说:

「嗯!你对天地会了解多少?」

「原先我只知道天地会是郑成功与陈永华所创立的反清复明组织,并不晓得原来天地会仍然在台湾传承,直到看了陈教授的那封信。抱歉!我昨天擅自拆开来看了。直到看到那封信,我才知道原来这三百多年来,天地会一直在寻找国姓爷的後代以及他所留下的一批名为日月之护的宝藏。」

「其实我父亲正是现任天地会的陈近南总舵主。没错,多年来天地会一直在寻找日月之护以及郑宽的後代。寻找日月之护的原因还可以理解,但寻找郑宽後代的用意就令人想不通了,父亲曾经猜测是为了纠结反清复明的力量,原来是因为郑宽的後代握有另一把钥匙啊!」

「盒子里装的是那本手札,我明天上午十点和你约在延平郡王祠,把令牌和手札交给你,并且去向郑成功文物馆的管理单位道歉。」

当下我害怕一但将手札交给陈博威刑警,他如果决定不拿手札与曾嘉泰交易,而冒险另寻其他方法营救何昊雄教授,那该怎麽办?所以我打算能为自己争取了一些缓冲时间,好在今天傍晚拿手札换回何教授。至於明天是否能如期将手札还给他?现在我也顾不了那麽多了。

陈博威刑警听我说完,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慢慢地摺起信纸,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是否同意我的提议。

「难怪父亲前一阵子对我说他近日打算前去拜访郑宽的後代,想必是要询问有关於另一把钥匙的事了。」

「什麽?郑宽真的有後代?人在台湾吗?」

这个消息让我感到惊讶又兴奋,感觉离揭开日月之护埋藏地之谜,似乎又更进了一步。

「嗯!不但在台湾,而且就住在台南。很多年以前,赤山龙湖岩的一位老和尚就已经证实郑宽後代的身分了,只不过当时的天地会并不清楚寻找郑宽後代的目的,总不会是要反清复明吧!赤山龙湖岩是天地会首任总舵主陈永华所建,长久以来就是天地会的据点之一,寺内的僧侣也多为天地会帮众。」

「你知道怎麽联络上郑宽後代吗?」我焦急地问。

「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父亲是透过郑氏家庙与郑宽後代取得联络的。」

「对了!陈教授在信中提到其中一把开启日月之护的钥匙是由天地会所保管,警官知道那是什麽吗?」

「这我也不清楚,或许手札里会有记载吧!」

这时我从窗外攀藤缠绕的缝隙之中,看见毓璇已经买完东西,走回到泮池前,正东张西望地寻找我的下落。

「陈警官如果没别的事,我有事先告辞了。」

「还有一件事告诉你,警方持续搜寻你手机的发话位置,透过通讯定位想掌握你的行踪。」陈博威刑警说。

我原本起身背起背包准备离开,听陈刑警这麽一说,便停下了脚步,问出了我心里的疑惑。

「昨天你塞纸条给我的时候,我就感到奇怪。为什麽昨天你会放我走?你不就是千方百计地在找我吗?现在找到了,又为什麽不让警方掌握我的行踪?」

「因为我现在是以天地会帮众的身份约你来这里的,并不是一名刑警在对你讯问案情。有些与天地会有关的事,我不想让它摊在yan光底下。明天上午十点,把属於天地会的东西,都带到延平郡王祠来吧!」

回到孔庙,在明l堂里和正在四处找我的毓璇碰了面,从毓璇手中接过她买的香肠,就近找了个台阶坐下。

「你刚刚跑去那里?到处都找不到你。」

「就四处逛逛。对了!吃完香肠我们去郑氏家庙一趟。」

「你还想调查郑克臧夫妇遗骸的下落啊?」

「不是啦!我想去询问郑宽後代的联络方式,详细情形路上再向你说。」

我大大咬了一口香肠,充盈口腔的却不是预期的猪r0u甜味,而是一gu强烈而熟悉、既香又臭的味道。是臭豆腐的味道,这香肠里竟然包着臭豆腐。我想这两种传统小吃组合的创意,大概也只有在这个既古老又进步的城市才能被发想吧!

只要行经忠义路上,目光很难不被道路旁的一口古井所x1引,这口古井就是郑氏家庙最醒目的地标。

「哇!这里也有一口井耶!井里头还长满了蕨类。」

果然,毓璇一跳下机车就迫不及待地探头往井底里瞧。

「显然这口井仍未完全乾涸,还是水气充沛。不然井口都已经被覆上玻璃盖,阻绝了雨水的滋润,怎麽还会蕨类丛生。」

我并没有随着毓璇往井里头看,纵使这口井并不幽邃黑暗,但我还是尽量与它保持点距离,免得又想起那令人不舒服的画面。

走进三川门,毓璇抬头看着门上的「郑成功祖庙」挂匾问:

「为什麽这里和陈德聚堂都称做祖庙或家庙,而不像一般称为宗祠?」

「家庙多为受封爵諡号的官宦所立,如果是一般庶民所立,则只能称做宗祠。」

郑市氏家庙的庙埕不大,但左侧一尊「郑成功母子雕像」与中庭一丛七弦竹,让整座家庙的前庭颇有日式建筑的清幽风格。

走入家庙正堂,抬头立见高悬的「三圭世锡」匾额。「圭」代表官位最高者所执的玉器,「三圭世锡」象徵郑氏三代执圭、世袭「延平郡王」爵位,也表彰郑氏三代始终奉明正朔之忠义。匾额下方祀奉一尊郑成功大像,器宇轩昂、英姿b0发,无须的模样彷佛是想呈现年轻时期的郑成功,大像的左右两侧侍立郑成功的两位部将,长须拿印者为「甘辉」将军,无须执剑者是「张万礼」将军。在郑成功大像前方,有一尊戴冠神像,乃是「中坛元帅三太子」神像。

毓璇前倾上半身,看着三太子神像,随口说:

「我是三太子爷的乾nv儿耶!」

「你说什麽?」我一时没有意会毓璇的话意指为何。

「没什麽啦!只是小时候身t不好,有一次妈妈带我到庙里拜拜,三太子爷的乩身突然说要认我做乾nv儿。说也奇怪,自从成为三太子爷的乾nv儿,我就不那麽常生病了。」

给神明当乾儿子、乾nv儿,似乎是台湾民间为了祈求小孩平安长大,常会采取的方法之一。听毓璇这麽说,才想起我也是观音菩萨的乾儿子。

台南是台湾三太子信仰的重镇,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台湾的三太子信仰正是兴起於郑成功的军队。有许多考据显示,郑成功似乎特别笃信三太子,这可能与郑成功的人生际遇有关。纵观国姓爷的一生,父亲郑芝龙降清之时,郑成功焚儒服、弃笔从戎,决定移孝作忠、与父亲决裂,这与三太子李哪吒割r0u还母、剔骨还父,和双亲断绝关系的故事或有几分相似。郑成功与父亲决裂时,一定料想到降清的父亲与兄弟,总有一天会因为自己抗清的立场,而惨遭不测,当时郑成功的内心一定承受着不孝的自责与压力,於是将这样的心情转换成对太子爷的尊崇,三太子遂成为郑成功的心灵寄托。

大概是从去年开始吧!三太子的信仰融合了电音舞步,风靡全台,还屡屡登上国际舞台。太子爷信仰不但跟上了时代cha0流,还顿时变得欢乐起来,不再具有「割r0u剔骨」的怨戾之气。当年郑成功在祭祀太子爷时,一定想像不到会有这样的转变吧!

郑氏家庙的正堂左侧有一张办公桌,桌後坐着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先生,方头大耳,嘴角一颗长毛的黑痣,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油亮,穿着一件略显老气的衬衫。一看见毓璇和我走入正堂,立即起身招呼。不论是陈德聚堂还是郑氏家庙,这两位看顾宗庙的老先生,都相当热情亲切。

「请问那尊神像是?」

我不晓得要如何向老先生说明毓璇和我的来意,只好指着神桌上一尊新刻的神像问道。

「喔!那尊也是国姓爷,最近才刻好的,打算让有缘人请回家供奉。对了,你们对国姓爷的历史熟悉吗?」

我突然有种感觉,老先生似乎正要热心地为我们导览、解说郑氏家庙的历史沿革与建筑工艺。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乐於倾听,但今天实在没有时间,我希望在与曾嘉泰见面之前,就先去拜访郑宽的後代,看是否能早一步解开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所以没让老先生接续这个话题,我立即开门见山、直言来意。

「先生,其实我们到这里来,是想打听某位郑姓宗亲的联络电话。」

「那一位郑姓宗亲?你们找他有什麽事?」

老先生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他大概不常在郑氏家庙遇到过提出这种奇怪要求的游客吧!我正想着要如何向他说明我们找那位郑姓宗亲的目的,毓璇却抢先我一步回答了老先生的问题。

「我们是大学校刊的编辑,我们这期打算制作一则有关郑成功的专题,想要访问郑成功的後代。我们听说在台南住有一位郑成功的後代,好像是郑成功其中一个儿子郑宽的子孙。」

「哦!是这样啊!你应该是指郑守让先生吧!他就住在安南一带。你们稍等一下,我找他的电话号码给你们,你们自个儿与他联络。」

校刊编辑?郑成功专题?真是机智,佩服!

老先生走回办公桌,开始翻阅ch0u屉内的几本册子。几分钟後,老先生拿起笔在一张便条纸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交给毓璇。

「真亏你想得到,大学校刊的编辑,要写一则有关郑成功的专题。」

在前往安南的路上,我半赞许、半挖苦地对毓璇说。不久前,毓璇和郑守让先生通上电话,也是用这个说词向郑先生表达拜访的心愿。一般人对nv生b较没有戒心,而且毓璇的理由听起来又合情合理,於是郑先生同意了我们的拜访。

我们与郑守让先生相约在安南区的四草大众庙见面,安南隔着四草大桥与安平相望,靠近郑成功当年登陆的鹿耳门,大众庙所在的四草地区,就是所谓的北汕尾沙洲,昔日郑成功部将陈泽歼灭三百荷兰军的地方,而大众庙就建在当年郑荷大战的古战场上,主祀神只正是这位率军歼敌三百的陈泽将军。

据看顾郑氏家庙的老先生所说,郑守让先生在四草一带拥有几个鱼塭,饲养虱目鱼。三百年後,国姓爷的後代定居在先祖当年初到台湾时的登陆地点,并以饲养有国姓鱼之称的虱目鱼为业。有时候命运开的小玩笑,还真是让人不禁莞尔。

经过四草大桥不远,一条僻静的海边道路旁,出现一座宏伟的庙宇,就是我们与郑守让先生相约的地点。台湾滨海地区庙宇的密度之高令人咋舌,而且往往一座b一座壮观,或许是讨海生活既艰苦又危险,藉由虔诚的宗教信仰,才能让心灵得到慰藉。

「大众庙供奉的是那一位神只啊?」

「镇海大元帅,就是郑成功的部将陈泽。郑成功登陆鹿耳门时,陈泽率军驻守北汕尾,在这里歼灭三百名荷兰军队。」

大众庙的广大庙埕空荡荡的,郑守让先生似乎还没到达,毓璇趁着等待的空档,在庙的周围随意游逛浏览,我则待在庙埕等候郑先生。

海风咆哮,郑荷交战士兵的呐喊声与哀嚎声,彷佛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时空,仍在这片土地上回荡着,海风似乎也还残留着当时的血腥味。

只是这个曾经犹如地狱的战场,近年却成了观光胜地,兴起一种搭船游览台江内海的旅游行程。惊心动魄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丰富的sh地生态。上大学後的。」

「谁晓得!或许是陈梦玮既想让後世知道郑克臧夫妇的埋葬地点,却又不希望他们被轻易打扰吧!」

「可是这条线不经过延平郡王祠啊?」

「是啊!因为现今的延平郡王祠经过多次改建,早就不在最初开山王庙兴建的地点上了,但大致上还是位在孔庙的东南方。我想郑克贜夫妇应该就长眠在这条线所经过、而且靠近延平郡王祠的某处吧!」

「要不要将这个发现告诉陈博威刑警?」

「不用了!」我收起地图,望向监国祠殿堂上郑克臧夫妇的神位。「让他们安息吧!不要再打扰他们了,毕竟监国夫妇早已经得到他们本该拥有的万世香火了。」

雨停了,毓璇和我走出延平郡王祠。yan光从云缝中洒落在国姓爷驾驭着骏马的白石雕像上,巨大雕像旁的一丛七弦竹正随风摇曳,像是要扫去满天的y霾,也像是想扫除国姓爷与郑克臧夫妇生命中的悲怆与哀戚。

雨过天晴,天空中架起了一道虹桥,虹桥下摆荡不停的修竹七弦之间,两只斑斓彩蝶翩然飞舞。

几天之後,毓璇和我来到了柯伯伯任职的警察分局。柯伯伯找我们来此的目的,是要指认那件火车凶杀案的嫌疑犯;但我今日来此,还为了另一个原因。

当我与柯伯伯一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後,我就立刻拨了通电话给陈博威刑警,表达我希望一窥何昊雄教授那本「寻宝」笔记本的心愿。那本笔记本目前收藏在刑事警察局的证物库里,陈博威刑警承诺会想办法帮我借出来,并且送到这个分局来。

指认嫌疑犯的工作一结束,毓璇和我就被安排到分局的某个小房间里,何昊雄教授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每一页都很jg彩,但是我特别留意到其中几页的内容,那几页全被折起了一角,折痕还相当新,记载的全是同一件文物的相关资料。那件文物是一副象棋与一个棋盘,我对那件文物相当熟悉。

相传国姓爷驻军金门期间,每当水军舰队在料罗湾c演练兵时,国姓爷总喜欢与鲁王朱以海来到太武山上,一方面居高临下观看士兵c练,一方面与鲁王悠闲对奕。工官冯澄世知道国姓爷的这项嗜好,於是铜铸了一副象棋与棋盘,那三十二颗棋子是立t铜雕,取材自金门常见的风狮爷,每颗棋子都对应着一尊实际存在的风狮爷,雕铸jg细、形象各异。所以虽然只是铜铸的棋子,但就历史与艺术的层面来看,可说是价值非凡。

据说国姓爷在料罗湾誓师、准备东征台湾的时候,将棋子与棋盘送给了常与他一起对奕的鲁王。当棋盘到了鲁王手上时,价值却暴增至相当於六百万两的白银。

原来,明朝崇祯皇帝殉国之後,宗室四王南下抗清,其中鲁王朱以海离开南京时,自国库中搬运出仅剩的最後六百万两白银,以做为抗清军资。这批白银随鲁王经舟山辗转来到了金门,投靠当时驻军金、厦两岛的郑成功。据传鲁王到了金门之後,开凿了一个花岗岩洞,藏放这批白银,连郑成功都不知其下落。

《明史》有段关於鲁王的记载:「以海遁入海,久之,居金门,郑成功礼待颇恭,既而懈,以海不能平,将往南澳,成功使人沉之海中。」於是後世谣传,郑成功对待鲁王的态度之所以改变,就是因为鲁王始终不愿意告知白银的埋藏地点,并且打算离开金门、前往南澳,所以郑成功才在盛怒之下将鲁王溺毙於海中。

直到民国四十八年八月,「鲁王圹志」在金门的旧金城东出土,证实鲁王逝於永历十六年十一月十三日,而郑成功已在当年的五月初八逝於台湾,这才洗刷了「成功沉王」的w蔑之说。

原来中国一直有替前朝修订正史的惯例,因此《明史》乃是清代所钦定,这其实全是清廷有意藉《明史》w蔑郑成功。

棋盘之所以攸关那六百万两白银的下落,传闻是因为鲁王获赠棋子与棋盘之後,在铜棋盘上刻下了一个残局。据传只要解开残局,就可知晓那六百万两白银的埋藏地点。

郑经放弃金门、退守台湾之後,那副象棋与棋盘就下落不明了。根据何昊雄教授的笔记本所记载,似乎是流落到了民间,何昊雄甚至已经追查到金门几个有可能收藏棋盘的家族,全列在那几页笔记之中。

「今年暑假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金门啊?」我对毓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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