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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东宁降风来竹有声(1 / 1)

西元一六八三年明永历三十七年

《艰辛避海外,总为数j发;於今事毕矣,祖宗应容纳。》

清军攻破澎湖,郑克塽决定降清了。一元子园亭里,宁靖王朱术桂运笔如行云、走墨似流水,在王府的某面墙壁上悬笔写下了这首绝命词。收笔之後,宁靖王手捋美髯,大笑着欣赏自己最後的作品。字t劲瘦犹然,却是墨水渗入了无奈,读来令人不舍;笑声宏亮依旧,只是嗓音混进了沉痛,听来引人心酸。

烛光在壁上投s出宁靖王的魁伟身影,那形貌竟b墙上的诗文更为凄凉。

郑家人可以降,但大明皇族绝不能向异族称臣。皇祚一断、明朔既亡,宁靖王眼前就只剩下唯一的选择│殉国。

不过在步入h泉之前,宁靖王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做。忠义正直的郑宽和他那几个y谋狡诈的兄弟不一样,他是绝对不会同意降清的,所以郑克塽的决定一定还瞒着郑宽,届时清军兵临城下,不愿投降的郑宽同样只面临唯一的决择。於是宁靖王在一纸卷轴上写下「风来竹有声」五个字,命亲信侍宦务必送到郑宽手中,暗示清军即将抵台,郑克塽将以投降做为回应,希望郑宽尽早逃亡避祸。

就在侍宦领命正要离去之际,宁靖王猛然想起,差点忘了一件要紧事。那是郑经亲手交给他的一个字,就只有一个字,却是开启日月之护的关键之一。幽默而善文学的宁靖王突然玩x一起,决定再给这位忘年好友出给小谜题,做为自己不能当面向郑宽诀别的赔罪。

宁靖王赶紧唤住侍宦,取来另一纸卷轴,写下了「雨伴人无影」五个大字,乍看之下是「风来竹有声」的对句,却把郑经交代的那个字巧妙隐含其中。宁靖王一生潇洒,就算面临着生si时刻,仍是泰然处之。

宁靖王谨慎地把「雨伴人无影」收入一个锦盒,同时还写了一封信,属名给天地会陈近南总舵主。

「你将此卷轴连同锦盒交予郑宽公子,并传达我的口信,就说将来如果有人拿着共洪和合的腰凭去见他,再把这个锦盒交给此人。另外,带着这封信到陈参军府邸,把它交给陈梦玮。记住!务必交到他本人手里。」宁靖王说。

「郑宽会明白的。」

最後这句话,宁靖王就像是说给自己听,在侍宦离去之後,喃喃自语着。

交代完毕,宁靖王整冠裳、束衣带,腰佩宁靖王印绶。在祭祀过天地,拜别列祖、列宗之後,宁靖王对五位侍妾说:

「孤不德,颠沛海外,冀保余年,以见先帝先王於地下。今大事已去,孤si有日,汝辈或为尼或适人,可自便也。」

五位侍妾痛哭着表明要与宁靖王同生共si的决心,五人於是戴冠cha笄、整理服容,先行同缢一室。

宁靖王亦随後自缢殉国,享年六十五岁。

後人景仰五位侍妾的忠义贞烈,遂将五人合葬於承天府南郊之桂子山,始称「五妃墓」,後来更建庙奉祀,即为今日的「五妃庙」。

清军进入承天府城後,驻紮在宁靖王府的施琅听了手下回报,b0然大怒。郑宽和他的儿子郑克培不知所踪,虽然朝廷下旨不杀郑氏一人,但可没说可以放任郑家人逃走。

施琅对於朝廷怀柔的政策甚感不满,一想到自己的父兄被郑成功所杀,施琅就恨不得诛灭郑氏九族,以泄心头之忿。

「可恶!竟然让郑氏余孽逃走了。郑宽父子恐怕还没出城,传令各地守军,派兵搜捕,并严格把守各处关隘,特别要对台江往来的船只加强巡检,陆上戒备深严,郑宽父子很有可能走水路逃离府城。找到人之後,杀无赦!」施琅忿忿地说。

朝廷下旨怀柔的对象可是投降的郑家人,但对於不肯投降的郑氏余孽,可就不是这麽一回事了,施琅心想。

於是施琅下令府城全城戒严,不但各个城门都部署重兵巡逻把守,更实行宵禁,天黑之後就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四关设禁,各个出入关隘都守备严密、滴水不漏。

傍晚时分,城门即将关闭,城门前还有数辆牛车排成一列等待检查,大多是住在城外的庄稼人家,白天运送自家种植的农产作物进城买卖,现在要赶在城门关闭前返回城郊的家中。

严格、慎密的检查工作耗费了不少时间,天se已经完全昏暗,士兵们纷纷燃起火把。队伍最後,一对父子带着一名夥计,驱驶着一辆满载货物的牛车,父亲坐在车上驾驭着拖车的老牛,儿子与夥计在牛车後推着,避免货物因为颠簸而掉落。

查验的工作轮到最後这辆牛车,数名士兵围着牛车与父子、夥计三人,为首的校尉指挥着众人,先要查验车上的货物。此时驾车的长者跳下牛车,走向指挥的校尉,从怀里取出一只钱袋,塞到校尉手中。

「大人!一点小意思,给诸位官爷们喝茶。在下只是寻常庄稼汉,车上也只有一般的农作物。况且天se已暗,我看官爷们就行个方便,甭检查了,大伙也可以早点歇息。」驾车长者说。

校尉虽然将钱袋收入怀中,却板起了面孔,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的庄稼汉。

「贿赂守城军士,想必心里有鬼,给我仔细搜搜车上的货物。」

驾驶牛车的长者面孔倏然刷上惊恐神se,转头和儿子面面相觑。就在此时,从城外传来了躂躂马蹄声响,往城门接近。

突然,一匹毛se如雪的白马自黑暗中窜出。尽管天se昏暗,马鞍上之人的脸孔模糊,但依稀可看出是位英姿b0发的少年。白马冲到了牛车旁,骑马少年缰绳一勒,健壮的白马前肢立起,仰天发出了一声嘶啸。

从牛车上货物的隙缝中探出的一只眼睛,瞪视着那骑白马的少年。黑se的瞳孔周围,惊现几丝血se的诧异。

白马的前肢一着地,立刻再往城内街道冲去,顾守城门的将士一片慌乱。

「你们赶快离开!将城门关上!其余人随我去追!」

校尉声音颤抖着下达命令,父子和夥计三人遵照指示,赶紧驱驾牛车出城,身後的城门缓缓关闭。

三人驱驾着牛车经过了一段田间小路,来到了一处庄园,这时驾车的长者忽然转头对车上成堆的农作物说话。

「这里就是我家,你们暂时安全,可以出来了。」

牛车上的货品突起一阵翻动,爬出了一老一少,穿着锦服华缎的两个人。

「你们逃亡还穿戴这样的衣饰,太过显目了。待会我让犬子给你们找套普通一点的衣服。」驾牛车的长者说。

「唉!时间紧迫,匆促间也忘了留意这些细节。倒是先生仗义相助,在下真是感激不尽。救命恩情,他日定当回报。」

两人之中,年纪较大的一人躬身对着驾牛车的长者一拜。

「举手之劳,何必言谢。就当成是我何某偿还令尊恩情吧!郑宽公子。」

驾牛车长者的一句话,让刚从货物堆中出来的两人震惊不已。

「你怎麽知道我的身份?你到底是谁?」郑宽说。

「公子忘记在下啦!我是何斌啊!」何斌说。

暗夜里,骑白马的少年摆脱了清军的纠缠,牵马步行走入了一条小巷,巷底的大宅是陈永华的府邸,也是天地会的秘密总部。少年谨慎地将白马栓在马厩里,心想可不能让官兵发现这匹白马啊!

走出马厩,少年来到陈永华府邸的宽敞前埕,抬头看了看东升的明月,缓和一下因肾上腺素而激烈搏动的心跳。稍早,这位少年接获宁靖王托人送来的密函,紧急赶往郡王府,打算接应郑宽父子逃亡。当他在郡王府旁的一条小巷弄目睹郑宽父子躲入一辆载货牛车的货物堆里,少年便决定先行策马来到城外接应,却不得已冒着曝露身份的风险,引发了一场小小的sao动,好协助这辆牛车摆脱官兵的盘查。

少年伸手摘下脸上面具,忍不住注视着手上那个白se的陶瓷面具。

真是维妙维肖啊!面具的五官轮廓和妹婿的脸简直一模一样,这铁定吓坏了那几个城门守军。少年心想。

自从两年前妹婿遇害开始,这位少年就偶尔会在月光隐晦的夜晚,骑着白马驰骋於永康洲仔尾一带。少年这麽做单纯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以为他的妹婿与妹妹就长眠在洲仔尾的家族墓园,好隐瞒两夫妇遗骸的真实埋葬地点。少年不希望他的妹婿与妹妹再受世人打扰,却又曾在一本手札中,以隐喻的文字留下关於他们长眠地点的暗示,到现在少年仍无法解释自己的矛盾行为。

露出面具下真实面目的少年,正是当今天地会的总舵主,陈梦玮。

郑宽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老者,这才发现老者的脸上虽然多了些风霜,但确实是何斌。

「何斌!果真是你呀!自从父亲仙逝後,你就不见踪影了,这些年你去了那里?」郑宽说。

「这些年我就在城外的这片农地上耕作。我知道国姓爷军中有许多将领对我很不满,是我游说国姓爷攻取台湾的,是我让那些将士必须离乡背景,冒着这麽大的艰险来到这块土地,甚至许多同袍还因此丧命。这全是我何斌一手造成的,要不是有国姓爷在,他们早把何某碎屍万段了。所以国姓爷薨殂後,我清楚自己处境危难,只好远离是非,到这里来安享余年。」何斌说。

原来在两个时辰前,接获宁靖王信息的郑宽,紧急与儿子郑克培展开逃亡。由於时间紧迫,两人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带了些钱和宁靖王交代的物品,就匆促逃离了延平王府。

郑宽逃亡的消息很快传到施琅耳中,街上满是搜补他们父子的清军。走投无路的郑宽父子只好躲入路旁一辆载货牛车的货物堆里,期待能因此逃出府城。

「这里虽然暂无危险,但清军若在城内毫无所获,一定会将搜补网朝城外扩张,到时候连这里都不安全了。过几天我会想办法从水路送你们到禾寮港,船一靠港你们就往北逃,能走多远就逃多远。」何斌说。

「禾寮港啊?」

郑宽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何斌见状,赶紧询问原由。

「怎麽了?有何问题吗?」

「没什麽!只是想起家父就是在禾寮港踏上台湾土地的,从那里展开了他的丰功伟业。但今日郑宽的逃亡却也要从那里开始,命运还真捉弄人啊!」郑宽说。

隔天,何斌命儿子与夥计驾船载着若g农产品,沿着海岸望北航行,说是要到禾寮港做生意。当晚何斌的儿子与夥计一返回家中,就急忙向何斌和郑宽父子禀报情势。

「父亲、郑爷。果然不出所料,台江海面布满了清军的船只,对南北往来的商船进行严密的盘查,看来暂时无法经由水路到禾寮港。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们两人在禾寮港的市集听到市井间流传一则怪谭,说是最近有很多人在夜间瞧见监国骑着白马呼啸往来。」何斌的儿子说。

「父亲,我也看到过,就是我们躲在斌官牛车里出城的那天。当时顾守城门的清军正要搜索牛车,因为有人骑马闯入城中,而放我们出城。我偷偷瞧了那骑马少年一眼,虽然天se昏暗,少年的脸孔模糊,但那感觉确实和克臧大哥相当神似。」郑克培说。

「胡说八道,监国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冯锡范那j臣以及我那几位不肖的兄弟所谋害,怎还有可能骑马出现在你眼前。」郑宽说。

就这样一连几天,何斌的儿子与夥计每天都驾着船载了一些农作物,前往禾寮港进行买卖。次数一多,甚至连海上巡检的清军士兵都认得这艘船以及船上的俩人了。直到有一天,何斌感觉时机成熟了。

「郑宽公子,机会来了。今日满清的士兵已经没有再对犬子的船只进行检查了,显然他们对这艘船的戒心已经降低了,明日我就让夥计载你们父子俩出海。」何斌说。

「何斌,郑某在此谢过你了。你的救命大恩,我父子俩不知是否能有机会回报。」郑宽说。

「谈什麽回报,这是何某该做的事,是何某对国姓爷恩情的回报啊!」何斌说。

翌日清晨,天空飘着细雨。郑宽父子躲在船舱中,夥计撑起桨,往北向禾寮港划行。船只离岸後,郑宽始终感觉气氛异常沉重,平时多话、乐天的夥计,今日不知怎麽回事,总是板着一张b天空还要y郁的面孔,一言不发。

「小哥,你平时还蛮风趣的,今日是怎麽了,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样。」郑宽说。

郑宽一席无心的话,却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一般,夥计闻言竟然落下了眼泪,开始掩面大哭。

「小哥,你怎麽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事?」郑宽问。

那名夥计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迳自哭泣。郑宽心中不祥的感觉,反而逐渐扩大。

「你不要只是哭啊!到底怎麽回事?快说啊!」郑宽气急败坏的大吼。

夥计这才哽咽的说:

「斌官说,即使郑公子安然抵达了禾寮港,只要施琅找不到郑公子的下落,搜捕的行动就不会有停止的一天。所以斌官和少爷穿上了郑公子父子的衣服,驾着另一艘船望南驶去了,说是一方面要帮郑公子引开追兵,一方面要…」

夥计说到这里,突然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何斌要如何?你快说啊!」郑宽焦急地说。

「斌官说,如果想一劳永逸让郑公子永远不再遭受清军的追杀,就是让清军搜捕到一对郑氏父子。他还说,唯有这样做,他才能报答国姓爷的大恩。」

夥计的话有如五雷轰顶,郑宽一时脚步踉跄,差点跌入海中,所幸儿子郑克培赶紧搀扶,这才稳住了身子。

「快!快回去!决不能让何斌这麽做。」郑宽说。

夥计彷佛没有听到郑宽的话似的,只是一边哭、一边划着桨。直到看见了禾寮港,夥计这才再开口:

「不能回去,否则斌官父子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郑公子,请你们务必要好好活着,这才是报答斌官的最好方式。」

郑宽猛然一跪,仰天痛哭:

「天啊!何斌,你报了我父亲对你的恩情,但你对郑宽的恩情,要我如何回报啊!」

天空这时降下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像是要替郑宽冲拭满脸的泪水。

陈梦玮在烛火旁将宁靖王的信展开,信中只交代了一件事,那便是宁靖王已经将开启日月之护的关键之一交给了郑宽。

想必此时郑宽已经带着这半支钥匙逃亡了!

陈梦玮看过内容之後,将信靠近烛火,火焰自烛芯延烧过信纸,宁靖王的信很快就化为灰烬。

烧化了密信,陈梦玮随即取来纸笔,写下一道指令,并在指令之後以总舵主腰凭拓上「共洪和合」四个字,这纸指令便成为总舵主所发出的正式谕令。

今後天地会帮众的首要任务:寻找郑宽或其後人,并保护之。

至於寻找郑宽的目的,只有总舵主陈近南一人知晓。於是陈梦玮再次翻开了父亲陈永华遗留给他的那本手札,开始振笔急书。

西元二○一○年五月八日

陈文钦教授的研究室里,陈文钦教授正坐在沙发上,一派悠闲地喝着茶。何昊雄教授则站在门旁,背对着陈文钦教授。

何昊雄教授的左手一扭,将研究室大门给锁上。右手则伸入西装外套的内口袋里,转过身来时,手上赫然多了一把手枪。

「现在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了,接下来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说,那本手札你藏到那里去了。」

陈文钦教授表情一怔,但随即恢复了冷静。

「最近几个月我总感觉被人监视着,原来是你派的人啊!那封恐吓信也是你的杰作?」

「那跟我没关系,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快把手札交出来,否则…」

何昊雄教授左手伸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ch0u出了一根黑se管状物t,慢条斯理地将其旋接在枪口上。

「为了什麽?宝藏?还是郑克臧夫妇的遗骸?」

「陈文钦,或者我该称呼你陈近南总舵主,我追查日月之护已经很多年了。」

何昊雄教授再度将枪口对准了陈文钦教授。

「给你手札,你就会放过我吗?」

「我保证!我要的是日月之护的下落,并不是你的命。」

这时,陈文钦教授突然站了起来,并一步一步走向了何昊雄教授。

「你做什麽?停在那里不要动,再前进我就开枪了。」

「你不是要手札吗?我拿给你啊!」

「你只要告诉我东西在那里就可以了,我自己拿。」

「你打不开那个机关的,更何况被你用枪指着,我能玩什麽花样。」

陈文钦教授迳自走到了门旁的置物柜,伸手去握住剑狮雕塑。

突然,陈文钦教授左手一挥,像丢飞盘一般将剑狮雕塑往何昊雄教授的头上掷去。

剑狮雕塑砸到何昊雄教授额头的同时,枪口爆出了一道刺眼白光。

闪光逐渐褪去,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如同刚才闪光一般的白,只是少了刺眼的感觉。

原来是作梦啊!

我仰躺、瞪视着天花板,虽然尖锐的疼痛感仍然不时从前额的头盖骨底下传来,但情绪还是放松不少,只是下一秒钟我猛然醒悟│我还活着啊!

印象中,我好像头部中了枪,不晓得我昏迷了多久?事情的後续又如何了?

我侧转过疼痛而且紧缠着绷带的脑袋,看见毓璇侧卧在供病患家属休息的躺椅上睡着了,脸颊上还有泪水滑过的痕迹。

喉咙好乾,我注意病床旁有一个置物桌,桌上放了一个温水壶以及一叠纸杯。於是我勉力撑起身t,侧身让双脚踩到地面,尝试下床走动。

虽然双脚还有些酸麻无力,但站稳身t还不成问题。我为自己倒了杯水,拿水壶的手还有些颤抖。然後走到了窗边,啜饮起还腾腾冒着白烟的热开水。

今天的天空堆积了乌云,天气与这几天的yanyan高照大相迳庭,好像消失了几日的梅雨锋面又再度生成。窗外的景象很熟悉,道路对面可以看见学校的总图书馆,所以我应该是在学校医学院的附设医院里。

俯视着医院前方的街道,上班的医护人员与上课的学生不时往我所在的建筑物走来,许多人手上都还提着早餐,再对照太yan的高度,想必现在时间应该不超过九点钟吧!看着他们手里的早餐,感觉肚子好饿,好想吃上一块葱饼、或喝上一碗虱目鱼肚汤还是牛r0u清汤,或者是这三样都各来上一份。

喝完开水,总算是稍稍滋润了乾涸的喉咙,我转过身去想再倒一杯,却发现毓璇瞪大眼睛地看着我。

「早安!」我举起右手,动了动手指,微笑向她道了声招呼。

毓璇却马上夺门而出,并且大声喊着:「医生!护士!柯伯伯!」。

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刚才毓璇口里念到的人物,都鱼贯进入病房里来。几分钟後,我在毓璇和柯伯伯的陪伴下,和医护人员来到了诊疗室。医生从电脑里点开一张头部x光照的图片档,开始向我解释病情。

「你很幸运,子弹的入s角度太小,再加上人的头盖骨其实很坚y,所以子弹并没有贯穿进头部,而是擦过头盖骨後被弹开,除了在头骨上留下一道撞击的裂痕之外,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势。」医生说。

「我已经联络你父母了,他们正从南投赶来的途中。唉!不过警方让何昊雄给跑了,我太久没开枪了,那一枪竟然只击中手臂,没打中他的要害。」

「柯伯伯!你别自责了,我现在还能活着,可是多亏了你那一枪。我想要不是你击中何昊雄教授的手臂,让他那一枪因此s偏了,我老早就没命了。对了!我睡多久了?」

「才一个晚上,今天是五月八日,你中枪不过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我想起了与陈博威刑警之间的约定。

「医生,竟然我伤势不严重,那我可以出院吗?我有重要的事必须处理。」

「这只是皮r0u伤,包紮过後已经没事了,让你请假几个钟头应该不成问题。」医生说。

「你不好好休养,想去那里啊?」

「我和一个人有约。柯伯伯,你能给我负责侦办陈教授命案那位陈刑警的手机号码吗?我有事找他。」我说。

「我陪你去。」

我和陈博威刑警通了电话,约定在延平郡王祠见面。毓璇坚持要载我过去,我拗不过她,於是半个小时後,我们一同来到了延平郡王祠。

今日延平郡王祠的青se琉璃瓦翠绿依旧,但天空的y霾却是任由七弦竹如何卖力摆动都清扫不去。走过头门,两侧的甘辉与张万礼仍尽责地掌印、执剑,三百多年来忠贞不移。天井两侧庑房则配祀追随郑成功开洪荒、拓疆土的忠臣良将。我远远瞧见陈博威刑警就负手站在正殿前,朝着殿堂内仰望。

「在看什麽?」

我走到陈博威刑警身旁,随着他的视线仰望。

「在看这副对联。」

开万古得未曾有之奇,洪荒留此山川,做遗民世界;

极一生无可如何之遇,缺憾还诸天地,是刱格完人。

「沈葆桢写的。小时候我父亲教我练习书法,常摹临这副对联。写得真是优美,将郑成功开疆拓土的功勳与壮志未酬之无奈,描述得淋漓尽致。」陈博威刑警感慨地说。

我点了点头,看着殿堂之上郑成功的塑像,那是雕塑大师杨英风的作品。国姓爷身穿绿se绣龙官袍,栩栩如生地端坐在殿堂正中,温良之中带着严肃、儒雅之中蕴含威武。

「你怎麽不多休息?这麽急着来见我啊!」

「小伤而已!对了,杀害陈教授的凶手是…」我话未说完。

「我知道,昨晚柯分局长已经通知我了。何昊雄教授还不只背负我父亲一条人命,今天清晨警方在安平运河的出海口发现了那位研究生的屍t,x部中弹。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陪同法医在勘验屍t。只可惜让凶手给跑了,就这麽从层层包围的警网中消失。」

陈博威刑警在正殿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天地会的玉戒指。

「昨晚我接获消息之後,立即带队冲到了何昊雄教授的住处,结果还是晚了一步。现场留有他取出子弹、治疗枪伤的迹象,而且似乎离开得很匆促,我们搜出了他来不及带走的几本假护照和易容工具,很有可能已经变装偷渡出境。但不论他逃到天涯海角,天地会都将倾尽全力追缉他。」

陈博威刑警接着说。

「不过何昊雄倒是个相当痴情的人,他房里有张桌子上摆满了已去世妻子的照片,尽管逃亡的时间紧迫,他却还是将照片前的花瓶换上了新的百合花。另外,我们还在他的书堆里找到了一本很有意思的笔记本,里头全是历史文物的相关记载,有的甚至还只出现在传说中。如果是已经出土的文物,会有收藏地点与保全机制等详细资讯;如果是尚未现世的文物,笔记本里也摘录了有关那项文物的史料或轶闻。这其中当然包括日月之护,看得出来何昊雄对这些历史文物有相当程度的偏执。」

「说到日月之护,我该把东西还给你了。」

我从背包中取出「共洪和合」铜牌和手札,交给陈博威刑警。昨晚在正贤家时,我已经另外找了个纸盒,将手札放在铺上泡棉的纸盒中。

「我们已经知道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了,就在孔庙的泮池底下。」

「你们觉得那会是什麽?一批为数可观的h金吗?」陈博威刑警问。

我在陈博威刑警旁坐了下来。

「恐怕让你失望了,如果我猜得没错,我想那可能不是金银财宝,而是铁。更明确来说是军械,所以我觉得取名为日月之护,还真贴切。」

「军械?」毓璇和陈博威刑警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我对着他们两人展露出一个意味深远的微笑,我想在他们眼中看来,这笑容应该隐含了一点故弄玄虚的成份。

陈博威刑警拿起装有手札的纸盒看了看,毓璇则把她那双大眼睛瞪得更大,惊讶地望着我。

「嗯!之前我研究郑成功历史的时候,有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国姓爷拥有一支被称为虎卫军的铁人部队,这支部队是郑成功军队的主力,不论在北伐南京或是东征台湾,都立下了许多战功。但是自从东征台湾之後,国姓爷的主力部队忽然变成了先後由h安和陈永华统领的勇卫军,而这万名铁人部队却像从没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史书文献从此不再出现铁人的相关记载,甚至连郑经西渡都不见这支部队活跃的迹象。以前有传言说那批铁人装备被国姓爷收藏在赤崁楼的军火库里,但康熙六十年朱一贵起事,在大天后g0ng登基时,曾经撬开过那个军火库,却发现里头只有一些锈蚀的断刀残剑。所以我猜日月之护就是那批铁人部队的装备,剩下的数量不得而知,但我猜测可能还有五、六千具。」

我从背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台南市街道图,在地上摊了开来。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这是我的另一项猜测,我们从手札里得知日月之护是从赤崁楼经由一条地道埋入的,如果当初地道是直线挖掘的话,那这条密道很有可能通过你们天地会的总部,也就是陈德聚堂的正下方哦!」

我拿笔在地图上的赤崁楼与孔庙之间画了一条线,将黑线通过的陈德聚堂圈了起来。

「所以说陈永华总舵主把武器埋藏在文庙下方,还真是有创意。」

「错!正确来说,是把文庙盖在武器之上。日月之护并非如传说被埋在孔庙的地基里;相反的,是郑经要求陈永华在挖掘地基时,特别注意不要挖到藏放日月之护的地窖。」

「嗯!我明天会把令牌和手札交给赖立委,也会把日月之护埋藏在泮池之下以及地道的事告诉他。对了!我也顺便告诉你一件事,你破坏郑成功文物馆展示品的事,赖立委也已经帮你ga0定了。」

「赖立委?可是陈教授的信里是说要把手札和令牌交给下一任的陈近南总舵主耶!」

「没错啊!前天晚上在陈德聚堂,天地会已经选出新一任的总舵主了。」陈博威刑警说。

陈博威刑警对我们微笑点头。

我的脑海赫然浮现一个已被归档到记忆里的画面,那是报纸上一张许市长与赖立委共同为台湾船揭开龙目的新闻照片,照片里赖立委揭起红幔的左手中指上,一枚玉戒指在yan光的照s下,发出有如宝石般的耀眼光芒。

天空开始飘下雨丝。

几分钟後,毓璇和我坐上了陈博威刑警开来的警备车。

「我的车还在修车场里。」

「对不起!」毓璇歉疚地吐了吐舌头。

刚才在延平郡王祠里,我突然想到何昊雄教授对妻子的痴情,或许会促使他在逃亡之前,去向长眠的妻子道别。於是我们立刻赶往开元寺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在那里逮到何昊雄教授。

到了开元寺,车子一停妥,毓璇和我不顾细雨沾身,率先下车、直冲入寺内。迎面走来一位和尚,我们拦住劈头就问:

「今天有没有一位身材微胖,戴着眼镜、嘴唇周围留着一圈短须的中年男子到寺里来?」

和尚被我问得有些丈二金刚0不着头绪。

「每天寺里那麽多信众来来去去,我实在没特别留意。抱歉!」

问不出所以然来,我领着毓璇和停好车後赶到的陈博威刑警,来到了寺後的「圆光塔」。

我看见塔前有一束新鲜的百合花。这时,又让我抓住了一个在塔前洒扫的和尚,问道:

「师父,请问这束花是谁放在这里的?」

「喔!那束花啊!是今天早上有个右手包紮着三角巾的先生,拿到这里来敬献的。他撑着伞在雨中站了好久,嘴里念念有词的。不过没多久前已经离开了。」

「何昊雄教授果然曾来过这里,不过我们又来晚了一步。」我对毓璇和陈博威刑警说。

走出三川门,毓璇在一幅蛇虫字t的对联前驻足。

「怎麽了?」

「你还记得何昊雄教授曾经以这幅对联做为我们的课後作业吗?我解读出来了。」

「真的?这幅对联写什麽?」

「元宗妙道se相俱空,开辟真机细縕无滞。不过这幅对联和其他几幅相b,有一点不一样。」

「那里不一样?」

「这里的对联多是藏头诗,这种写法在许多寺庙很常见,就是以寺庙名做为上下联的。」

「谁晓得!或许是陈梦玮既想让後世知道郑克臧夫妇的埋葬地点,却又不希望他们被轻易打扰吧!」

「可是这条线不经过延平郡王祠啊?」

「是啊!因为现今的延平郡王祠经过多次改建,早就不在最初开山王庙兴建的地点上了,但大致上还是位在孔庙的东南方。我想郑克贜夫妇应该就长眠在这条线所经过、而且靠近延平郡王祠的某处吧!」

「要不要将这个发现告诉陈博威刑警?」

「不用了!」我收起地图,望向监国祠殿堂上郑克臧夫妇的神位。「让他们安息吧!不要再打扰他们了,毕竟监国夫妇早已经得到他们本该拥有的万世香火了。」

雨停了,毓璇和我走出延平郡王祠。yan光从云缝中洒落在国姓爷驾驭着骏马的白石雕像上,巨大雕像旁的一丛七弦竹正随风摇曳,像是要扫去满天的y霾,也像是想扫除国姓爷与郑克臧夫妇生命中的悲怆与哀戚。

雨过天晴,天空中架起了一道虹桥,虹桥下摆荡不停的修竹七弦之间,两只斑斓彩蝶翩然飞舞。

几天之後,毓璇和我来到了柯伯伯任职的警察分局。柯伯伯找我们来此的目的,是要指认那件火车凶杀案的嫌疑犯;但我今日来此,还为了另一个原因。

当我与柯伯伯一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後,我就立刻拨了通电话给陈博威刑警,表达我希望一窥何昊雄教授那本「寻宝」笔记本的心愿。那本笔记本目前收藏在刑事警察局的证物库里,陈博威刑警承诺会想办法帮我借出来,并且送到这个分局来。

指认嫌疑犯的工作一结束,毓璇和我就被安排到分局的某个小房间里,何昊雄教授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每一页都很jg彩,但是我特别留意到其中几页的内容,那几页全被折起了一角,折痕还相当新,记载的全是同一件文物的相关资料。那件文物是一副象棋与一个棋盘,我对那件文物相当熟悉。

相传国姓爷驻军金门期间,每当水军舰队在料罗湾c演练兵时,国姓爷总喜欢与鲁王朱以海来到太武山上,一方面居高临下观看士兵c练,一方面与鲁王悠闲对奕。工官冯澄世知道国姓爷的这项嗜好,於是铜铸了一副象棋与棋盘,那三十二颗棋子是立t铜雕,取材自金门常见的风狮爷,每颗棋子都对应着一尊实际存在的风狮爷,雕铸jg细、形象各异。所以虽然只是铜铸的棋子,但就历史与艺术的层面来看,可说是价值非凡。

据说国姓爷在料罗湾誓师、准备东征台湾的时候,将棋子与棋盘送给了常与他一起对奕的鲁王。当棋盘到了鲁王手上时,价值却暴增至相当於六百万两的白银。

原来,明朝崇祯皇帝殉国之後,宗室四王南下抗清,其中鲁王朱以海离开南京时,自国库中搬运出仅剩的最後六百万两白银,以做为抗清军资。这批白银随鲁王经舟山辗转来到了金门,投靠当时驻军金、厦两岛的郑成功。据传鲁王到了金门之後,开凿了一个花岗岩洞,藏放这批白银,连郑成功都不知其下落。

《明史》有段关於鲁王的记载:「以海遁入海,久之,居金门,郑成功礼待颇恭,既而懈,以海不能平,将往南澳,成功使人沉之海中。」於是後世谣传,郑成功对待鲁王的态度之所以改变,就是因为鲁王始终不愿意告知白银的埋藏地点,并且打算离开金门、前往南澳,所以郑成功才在盛怒之下将鲁王溺毙於海中。

直到民国四十八年八月,「鲁王圹志」在金门的旧金城东出土,证实鲁王逝於永历十六年十一月十三日,而郑成功已在当年的五月初八逝於台湾,这才洗刷了「成功沉王」的w蔑之说。

原来中国一直有替前朝修订正史的惯例,因此《明史》乃是清代所钦定,这其实全是清廷有意藉《明史》w蔑郑成功。

棋盘之所以攸关那六百万两白银的下落,传闻是因为鲁王获赠棋子与棋盘之後,在铜棋盘上刻下了一个残局。据传只要解开残局,就可知晓那六百万两白银的埋藏地点。

郑经放弃金门、退守台湾之後,那副象棋与棋盘就下落不明了。根据何昊雄教授的笔记本所记载,似乎是流落到了民间,何昊雄甚至已经追查到金门几个有可能收藏棋盘的家族,全列在那几页笔记之中。

「今年暑假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金门啊?」我对毓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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