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边不远是一道向下修的长石梯,从石梯下去可以到江边浅滩上。荀峻临叼着一根烟上来,看见他开口招呼,原皛看见他烦,头立刻扭回去。
上来的并不止荀峻临一人。鞋子踩着沙硕发出的脚步声杂乱,原皛无法忽视,便再转过身向楼梯下看到底还有哪些人。他就看见了他从未喊过表哥的那位表哥,秦帛昕,其余的大半也都是熟面孔,全是私下总一起鬼混的。
说起来,原皛身边认识的狐朋狗友几乎都略大他几岁,像是他们上一代约好了在他爸妈生他前一起要了孩子。在这一圈人中,不像原皛在学校,他上小学开始就上的是公立学校,这也是他哥哥的意见,周围与他同龄的同学们基本不知道他家里究竟是怎样的背景,虽然看得出他的特别,但也以普通同学来相处。在学校同学的眼里,原皛完全可以代表他自己,而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作为他自己的个体独立性就消亡了,他的身份是宣淙明的儿子,是宣钰的弟弟。
他父亲与他哥哥的光辉从他出生起就照耀在他身上,他几乎没怎么吃过苦,也不缺少关爱,所以无论是哪一种身份,代表他自己,或是作为谁的从属关系,他都相当接受,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他不在意别人眼里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生来就没有义务非要在意谁,何况站在这里的谁不和他同样。
几个人进了礼堂,几个人留在这里,还有几个根本不是来参加葬礼的,穿着短袖和裤衩,说他们是从江对岸开快艇过来的。此时不是晚上,如果降下夜幕,从这里应该就能看到对岸亮起的灿烂炫目的彩灯,一头是灯红酒绿,一头在举行葬礼。
原皛并不为覃铎的死而伤感,他的感情仍然基于他的独立个体,一个与他不多相干的人的死触动不了他,何况这个人的母亲快要与他父亲成为法定上的夫妻关系,他憎恨这一点,所以连仅有的一点出于对生命的尊重也被他一并蔑视了。
秦帛昕与另几人和他讲开快艇,他就立刻觉得开快艇也很有意思,他们的快艇停在几十米远处的江边,又是夏季,比是比不了大海,但这点娱乐也足够消遣。
他即刻就要脱掉鞋子挽起裤腿和别人一起玩去,他相信他哥哥是不会介意他中途跑掉的,至于让他来参加葬礼其实是他父亲的意图这一点,他早就忽略了。
礼堂矗立在江岸岩壁之上,正下方是一片江石,最高处有两人多高,只是经年流水冲刷,早已破碎嶙峋,倒是方便攀爬。从石梯下来,最下一阶台阶用一根铁链串着两端挂着一块小铁牌,喷漆的字迹已经看不清,大概意思应该就是告诉人不要从这里走,如果涨潮这一处就会被淹了。江滩沙硕粗粝,且掺和着许多碎石,原皛只把外套随手给了谁拿着,并没有脱鞋,两手并用着跟人攀爬上江石,再从江石上翻去一边的浅滩。
这里没有码头,也没有可以拴绳固定的地方,四人座的白色休闲快艇已经顺水漂远了一定距离,他们当中一个女孩将上衣一脱,迅速下水后很矫健地向快艇游了过去,随后一个穿着短袖裤衩的男孩也跟着游了过去。
原皛脱了鞋也要下水,秦帛昕拉住他道:“不不,你一会儿真不回去了?这游过去衣服全湿了。”
“无所谓啊。”原皛说,他已经向浅水里走了几步,裤管已经泡进水里。远处那先过去的两人已经爬上快艇向他们这一边开来。
远处喊:“你们游到那块大石头上,我们过来接!”
原皛听到,便一点不迟疑地下了水,秦帛昕不来,他们中另一个男孩和原皛一起去了。原皛的西裤是定制的,好在没有皮带面料轻薄,下水不会太影响,只是游起来会有点不舒服。他爬上石头,没有被水浪扑湿的地方晒得炙热,和他一起来的男孩站上去就像是要跳起舞来,原皛又跳下水,带着使坏意味地朝向人泼水,不泼人脚底,专使劲泼人上身。
那人笑着骂他,随后也跳下水去泼他。快艇过来,他们也爬上去,原皛坐在前排,扶着玻璃罩向岸上的秦帛昕喊:“你要回去的话,跟我哥说一声我玩儿去了!我手机在车上!”
快艇很快开到江中央,坐在后排的那个女孩往胳膊上戴了两个充气手圈,从艇上跳下水,女孩肤色健康,穿着亮黄色的泳装,看上去也就是上大学的年龄。快艇停了下来,女孩游到开快艇的男孩那一侧,她两手搭上船沿,像条美人鱼似的,她朝她男友索吻,她男友便很快吻了下来。
原皛对这种事总是怀着点好奇,更由于他接连两天早上出了那档事儿,青春期这颗躁动难安的心根本不可平息,他歪过身子睁大眼睛去瞧那两人到底如何接吻。坐在他身后的男孩连着喂了几声,似是对这三人都有些意见,也无可奈何。
唇齿间的纠缠似乎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嘴唇就好像两块软弹的肉,咬来舔去相互追逐,又因为这是你喜欢的人身上的两块肉,所以就变得格外香甜好亲。原皛看得入神,脑海里却又想起宣钰的嘴唇,宣钰的嘴唇也是柔软的,冬天天气干燥时还会涂唇膏,他没用嘴尝过,但宣钰也亲过他的脸,他的额头。
现在回想起来只剩天上云朵一般的旖旎和距离。他将手放进江水中,流动的水带来微微的阻力,他仰躺在座椅上,太阳晒在他身上,他微眯起眼,心中升起一个非常不可思议又罪大恶极的念头。
礼堂。葬礼从早上开始,过了大半天的流程,已经到了最后的出殡仪式。灵车已经停在礼堂门口,众人正在向遗体做最后的告别。秦帛昕从石梯上来时,就看到宣钰、荀峻临还有自己妈妈宣釉青站在门口说话。
这姑侄俩站在一起相当养眼。宣钰的个子更是高挑,此时背着手,头微微歪着和人说话。他们家里亲戚众多,表的堂的兄弟姊妹也多,宣钰是出了名的人美脾气好,小一些的弟弟妹妹们都喜欢宣钰,宣钰又是好会当哥哥的一个人,或者说,即便是寻常家庭为父为母的人都不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
家里人谈起他们态度各不相同,不过因为他们是关系不糟的亲戚,宣钰和他妈妈关系尤其好。他今年刚毕业不久,还在玩玩过的心态,却也已经被自己父亲扔进公司学习做事,他听他妈妈说起近来的事,也知道宣钰现在在宣氏已经掌握了一部分话语权,老太太偏向他,这就代表董事会里有人支持他。这肯定是他大舅舅宣淙明不愿意看到的,家里人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太好,外人就未必清楚。不可否认,宣钰确实拥有得天独厚的一切,连对未来的意愿也如一条笔直的通向最盛大最理想之处的康庄大道,就像奚艾莲期待的那样,就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样。
而原皛呢,他和宣钰好不一样,他在宣钰的纵容下几乎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他叫所有人都对他失望了,他满足不了任何的期待,他在这个家没有一点儿用处,但,同样不可否认,他是这个家过得最幸福的人。
“妈,表哥,峻临。”秦帛昕走过去就喊了他们。
荀峻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
秦帛昕也顺便说了:“原皛跟赵煦他们上江上玩去了。”又特意跟宣钰说:“他直接下水了,衣服全湿了。”
一旁听着的宣釉青露出个半笑半惊的神色:“一会儿怎么办?车马上开走了,这回皛皛得去吧,好歹人前要给个面子,不能叫你爸太难看。”
宣钰波澜不惊,点了下头,说:“姑姑,那拜托你和爸爸说一声我们等最后走。”他转身准备回大厅找助理拿手机,走了几步又回头,还是加了一句:“如果等不及了你们就先过去吧。”
宣釉青微笑说:“你爸爸肯定要发脾气。”
宣钰笑了下,也是有点无奈,说:“他可从来不怕爸爸发脾气。”
快艇过江要不了十分钟,他们中途玩了一阵却还是很快到了对岸。对岸有新修的码头,一家现代风临江酒吧漆着白色的屋顶显眼地立在码头一侧。酒吧晚上才营业,现在里面只坐着几个赵煦的朋友,隔着透明玻璃,赵煦牵着女友喊人出来,里面立刻有人出来招待。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推着一推车冰块和酒到门口的凉棚下,几张小桌由几人拼起来,又是新一轮的消遣。
原皛躺在对着江面的沙滩椅上,手里拿着一杯奶白色但很显然不是牛奶的鸡尾酒,喝起来有点米酒的酸甜,但又带些果味。裤管被他挽到膝上,衬衣没有脱,他原本就穿得松松散散,现在湿得透彻,脱不脱都没有差别了,太阳晒着他,他干脆就像一张饼一样摊开。
他可以看到江对岸的礼堂,抬起脚,礼堂就只有他两个脚趾头那么大。他无聊得又想回去找他哥了。他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将手里一杯喝完,随手将玻璃杯放到旁边的地上就闭上眼。没闭一会儿,额头上忽感一阵凉意,他眯着睁开一只眼,眼前一片带着水雾的蓝——一只圆杯装着的蓝色酒液被人举在他的头顶。
他抬手接过,黑色短袖的男人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男人腰上还系着一条短围裙,是一直在调酒的那个人。
原皛尝了一口,一股又甜又咸又苦又辣的怪味一起蹿上舌尖,咽下后嘴里却有些回甘和留香。
“怎么样?”年轻男人笑着问。
原皛一时皱着眉不说话。他看向坐在他侧边的男人,他从来没有避开别人目光的习惯,别人敢直勾勾看着他,他就敢直勾勾看回去。
男人又说:“这杯叫假海。”
“……因为在江边所以就叫这个?”原皛对这些文艺腔调不甚在意,他又尝了两口,这杯度数明显比前一杯高,他舌头尝得出来,但也没有很快上头,他又说:“为什么不调一杯深绿色的叫真江呢?”
男人笑了几声,说:“你的想法挺好,可以作为今晚特调上酒单。”
原皛现在怪无聊的,索性跟人聊起来:“这儿是你的?”
男人说:“不是,老板是赵煦,我只是他雇来打工的。”
“哦。”杯子里三分之二是冰球,酒再喝几口就没了,原皛喝酒速度很快,他几口闷完,才发现玻璃杯里的冰球有些不一样,透明的冰球中间有一块圆形的深蓝色。
男人又开口:“其实这杯酒还有一个名字叫情人之眼,你喝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如果在光下看,可以更明显地看见一只蓝眼睛。”
“……”原皛显得很没有情趣,他用手掌托着这只又圆又矮的玻璃杯,很无所谓地说:“谁的眼睛这么圆,看也只能看到一颗眼珠吧。”
男人又笑出声,他伸手拿过原皛手里的空杯,站起来,低头看着枕着胳膊躺在椅子上的原皛,只觉得这个男孩子身上自在快活的气息很招人喜欢,他说:“你的眼睛就挺圆的,很可爱,还要来一杯吗?”
“那我不想再来一杯这个了,别的可以。”原皛说。
两杯鸡尾酒下肚,他还尚且清醒,酒量这个东西真说不准,他只记得自己从没喝醉过。没等多久,男人又端过来一杯奶绿色的,杯沿上放了一小块蜜瓜。
还没喝到嘴里已经闻到一阵水果甜味,不等男人主动说,原皛边喝一口边问:“这又有什么名字?”
男人还是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这杯的名字非常朴素,叫甜蜜一吻。”
原皛看到那块蜜瓜,勉强接受了朴素的说法。只是因为这个名字,他不免又回想起之前在江上那对男女的热吻,随之而来,他的罪大恶极的念头,就是他想要亲密的湿热的这样亲吻他的哥哥,他以前从没想过那样一个情景,如果他轻轻捧住他哥哥的脸,他的舌头探进他哥哥的嘴巴,热情又缠绵的吮吻是否会让哥哥那张美好的脸染上情动般的红晕,那双漆黑温柔的眼睛又是否会为他陷入迷离的热海……
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好像已经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只是想想,他甚至没有万分之一的勇气去真做。到上午为止还被他总结为生理问题不能连坐思想问题,现在思想也出了问题,他只能找补为他只是想想那个情景,脑袋里想到不代表他真的会做,他从今往后会约束自己的行为,他可不是那种想一出就是一出的人,欲望是罪,他对哥哥的爱是有信仰的。
他双手捧着杯子,一杯饮尽时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用牙轻轻咬着杯沿。他放下杯子,表情却变得很失落。偏过头,他立刻就看到一双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眼睛,一个频频向他示好的男人。他将杯子塞回对方手里,接着就直白坦然又带着一丝礼貌地向人询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对方显然被他问愣了一瞬,说:“……这么直接?”
“抱歉。那你亲我一下呢?”原皛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侧脸,他好想回顾一下那种感觉,所以显得有些急切,好抱歉,但,求你陪我玩玩吧。对方又好像被他当成了玩具店的店员,他看着最高的柜台上摆放的最精美的玩具,他指着它和人说,我没有钱买下它,但求你把它拿下来给我看一看吧,就看一看。
他保持着他的恳求姿态,看着对方眼神中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希哥!别被那小子骗了!他坏得很!”
躺椅后哄闹的一片中,好几人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们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就揭原皛的短。原皛也不怕他们说什么,打断了,他一下从刚才的情绪里暂时脱身,也没有再继续的意愿,他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再次道歉:“抱歉哦,他们没有说假话。”
他重新躺回椅子上,转过身,再不对着人家。
这时赵煦举着手机在一头喊:“原皛!你哥电话打我这儿来了!”
原皛一听,又一骨碌爬起来跑去接电话。
宣钰此时似乎在开车或者在路边,原皛听见那头的背景音。宣钰确实在开车,他连着蓝牙,说:“我过来接你,你就先待在赵煦那儿。”
“哥……”他听见宣钰的声音心情又开始起伏不定,他感觉他神经都有点错乱,他说:“我刚刚好想你。”
宣钰的声音从屏幕另一头传来,说实话,他不喜欢这样,他想直接让宣钰贴在他耳边说话。
“又怎么了?你心灵感应我,知道我在找你啊?”
“哥,对不起,我错了。”
“我又没有要怪你。我们晚上回家吃饭吧,反正那边赶肯定是赶不上了。”
“哥,我真的好爱你。”
“怎么啦?你这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还不知道你?”
“哥,我最喜欢你了,谁都不能和你比。”
“行了,别贫了,我一会儿就到。”
挂了电话,他光着脚站在恍然宁静下来的江边,潮水声,他听不到,嬉笑声,他也听不到,他觉得这个无声的世界好奇怪,听不到却又哐哐当当,震得他眼前的一切都要颠倒。
原皛的高中生活又被他自己生理性地强制延后了好几天。
那天从江边回去当晚发起高烧,烧得他浑身酸痛,精神恍惚,情绪脆弱,脾气暴躁。
宣钰请了假在家照顾他,直到他体温稳定在三十七度左右才稍稍放心。宣钰回公司以后,宣淙明到也回来过一次。原皛穿着睡衣正从楼上下来,宣淙明见到他,倒是不知道他生了病。原皛看他爸的眼神算不上尊敬,宣淙明心觉他还在因他再婚的事而对他这个父亲有意见,认为原皛实在不是个懂事的孩子,懂事的孩子都会体谅父母的难处,他这个态度就是对他的为难。
他便开口对他进行教育,原皛脾气上来,身体却实在无力,一个恍惚从楼梯上栽下来,幸好楼梯没有几阶了,摔得不重,小维汪汪大叫了几声,原皛趴在地上,就在离宣淙明脚边几步的距离,他抬起脸,神情恹恹地对着宣淙明骂了一句有悖人伦大逆不道的脏话。然后他就自己爬起来去厨房翻零食吃去了,宣淙明最终也没有对他的脏话发表什么意见。
宣钰总会在饭点回来,原皛即使没有胃口也会和宣钰一起坐在餐厅,他趴在桌子上,看着宣钰拿着筷子、叉子、勺子或端着饭碗的手。这是他们的日常,他看了好多好多年,在他的印象里,宣钰好像一直如此,包括手的大小都在重重叠叠的相似记忆里像替换文件那样以旧换新,就好像一直没变过,就好像从他出生起他哥哥就是这样了。
他明天就要去学校,除了周末,午餐晚餐都不会在家吃了。晚上睡觉他也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他前几天烧得厉害,为了方便查看体温都睡在宣钰的房间。临睡前,他开着床头灯,盯着天花板发愣。
房门却被敲响了几下,他不用看都知道是宣钰,他便出声喊:“哥?”
房门从外打开,宣钰进来坐到他床边,他哥穿的是那套桔梗紫的睡衣,身上香香的。他看得出宣钰这几天很累,他拉过宣钰的手,问:“哥你怎么不睡?”
宣钰垂下眼睫,又看向他,说:“我这几天,不知怎么,总是好担心你。”
原皛说:“因为我生病了,但我现在也好了。”
宣钰却摇头:“不是的。”他看着他,眉头担忧地蹙着,又说:“你烧得稀里糊涂的时候一直抱着我哭,你有印象吗?”
原皛陷入一阵沉默,他不记得,但他很害怕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说怪话。宣钰看到他眼神躲闪,也稍愣了一下。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宣钰语气很轻地问。
原皛从没瞒过他什么,好事坏事都没有瞒过。
他看着宣钰的眼睛,他从没有对他哥说过谎话,他对着他哥也说不出谎话,他只好说:“是有。但是我不能和你说。”
宣钰想了一会儿,心里的担忧稍稍减轻了一点,好歹是承认了有事,可能有难过的事哭出来就好了。
他俯下身亲了一下弟弟的额头,没有再探寻:“好吧。晚安。”
宣钰回去了,他听见房门被轻轻扣上的声音,他的神思也紧随着那一声咔哒,断了。
他哥会同意他做一件事的理由只需要他说他喜欢。
可他现在抱着这份偏爱却无所适从了。
在江边,他对他哥表明心迹,可他哥却对他的表白习以为常。这是人们恋爱得以开始的前奏,却也是他从小到大对他哥讲过的最多的几句话。
我想你。我爱你。我喜欢你。
如此直白却也如此无效。
他上的高中也是他哥哥的母校,不过距离他哥哥高中毕业已经太久,学校的焕然一新也带走了许多旧日的回忆。
由于他晚入学了几天,他哥就亲自陪着他去学校报到办手续。时间已经过了早读,进出校门需要班主任给门卫打招呼,原皛跟着宣钰下车时,校门口就站着一个人靠在门卫室边和门卫交谈。见了他们来,那人立刻就向他们走过来,脸上带着非常高兴的笑容,但却是向着他哥的。
那是个年轻男人,年龄看上去和他哥一般大。
宣钰看到对方也露出一个笑容,并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了,尧老师。”
年轻男人似乎对宣钰这样称呼自己不太适应,说:“你就别这样喊我了,该你弟喊我老师呢。”
原皛拎着书包叉腿站在车门边,手扣着车门把手,眼神凉凉地盯着那个男人。
他哥喊他:“皛皛,过来呀,这是你的高中班主任。”
原皛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也并不喊人,年轻男人看了看他,像是也在观察他的样子。原皛低下头咬了咬后槽牙,尽量把自己的表情收拾地好看点。
姓尧的老师带他们进了校门,并和宣钰交谈着。原皛听着,他是万万没想到他高中班主任能是他哥曾经的高中同学,两人关系好像还挺好,但他哥能跟谁关系处得糟糕呢?他一路盯着那名老师和他哥说话的每一句表情,腔调,语气,眼神,他们之间走路的间隔距离,包括一些细枝末节的肢体动作。
他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他直觉就是有问题。
到了办公室,尧老师让他坐在他的办公位上填名册表,他看到标着自己学号那一行的最后家长电话那一栏早已被人提前写好了他哥的电话号码。他捏着笔,憋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不当场问个清楚,他带着十足的怒气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原皛两个字被他写得长牙五爪,落笔极深。
他签完,瞥一眼看到外边走廊上,那个老师还在跟他哥说话。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办公室里也没坐多少老师,外面走廊就更是没人了。因为安静,他们的交谈声就更放得更轻,原皛也听不太清楚。
直到外头打了下课铃,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从一头过来,手里拿着一摞习题册,对着那名老师喊:“尧哥!我来交作业!”
那名老师看了学生一眼,说:“今天就你们组最迟啊!,昨天晚自习我给时间让你们做了预习,这部分你们都写完了吗?”
原皛没有讲义,他翻开课本自己从开始看起来。
尧逸秋在班上转了一圈,检查检查大家的功课,一圈转完,他又说:“我看还有很多同学没有写完,那我再给大家十分钟,抓紧时间吧。”
原皛不为所动,继续看自己的书。尧逸秋走到他桌边,将他自己已经订好成册的讲义先借给原皛,说:“你先用我的,一会儿下课你去教室前边那个桌子拿,所有余下的讲义应该都放在那儿。”
原皛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一节课过去,打了课铃,尧逸秋这一章没来得及讲完,但也并不再拖堂。课间他留在讲台上,班上的学生们有的凑上去问问题。原皛将尧逸秋的讲义还给他,只是他还得不怎么客气,起码就他们老师与学生的身份而言,他显得非常不客气。
他要去教室前边的桌子上拿讲义,所以路过讲台时,顺手就将尧逸秋的讲义放在了讲桌上。他是顺手放,在别人眼里看去他这个动作就叫随手丢。他去了教室前的桌边,只留给尧逸秋以及讲台边围绕一圈的同学们一个十分冷漠的背影。
尧逸秋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他的行为,但还是留了意,趁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等着学生们都放学,人群乌泱泱地从教学楼涌向食堂,他装作不经意地,在他办公室与楼梯的转角碰到正要去吃饭的原皛。
他喊住原皛。原皛当然不想理他,但碍于他们目前的身份,并且原皛想到他哥让他在学校乖一点儿,他就还是停下脚步。
尧逸秋对他说:“你培?你的意思还是让我参与到公司的事里去吗?”
“这对你本人很有益处啊。”宣钰说:“看来你是不知道,在建新,你是有占股的。金越汐从没和你说过吗?”
覃小姐愣了半秒:“我哪来的占股?我还在家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要过,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们也只顾着覃铎。我要是有占股,那……”
她收敛了表情,问:“我真的有吗?”
“有。”宣钰很肯定地说:“章培是最清楚细节的,所以我建议你去和他聊聊。”
“覃小姐,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上啊。”宣钰笑了笑,又说:“虽然是金阿姨喊你回国的,但要怎么做完全可以凭你自己的主意。”
“谢谢你。”覃小姐叹了口气:“他们居然还把这事瞒着我。”
她把事情消化了一会儿,又说:“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宣钰说:“我只是不介意多交一个干法律的朋友。”
说到这一处,覃小姐更是气闷:“说起来我还是这一行的,他们瞒了我这么久我居然一点儿不知情,不过也怪我,我去国外也是为了逃避家庭。”
“但是你的事业很成功啊。”宣钰说。
“算哪门子成功,还不是你们这些人动动手指,我就要回国这一趟。”覃小姐也缓过来了,还有精神调侃调侃人,她说:“行了,就不多浪费资本家的时间了,事情解决了我请你吃饭。”
她拿出手机准备记下章培的电话号码,宣钰的手机还亮着的手机屏上突然接连着跳出一连串的消息,手机嗡嗡地震。覃小姐一目十行的功夫相当到家,眼睛又快又尖,她没有想要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愿,但还是不小心看了。
“你女朋友查岗。”覃小姐笑了笑,将手机推了回去。
宣钰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拿过手机一看:“哦,是我弟弟。”
“你弟弟年龄是不是很小啊?”覃小姐问,她是看到发消息的人的备注才误会的。
“刚上高中。”宣钰说。
“哦……”覃小姐说:“那他很黏你啊。”
“是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