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弟弟用蛮力,他擅长刻薄。他太知道该怎样激怒一个人,怎么准确无误地戳中一个人的要害。所以周行敛忍无可忍,在兄弟俩疏忽的间隙,猛然打过去。
不管怎么样,他总该还他们梁家兄弟一拳吧!
这梁家佣人怎么跟梁家人一个德行,他先前被这么欺负,那老管家就站在柳絮宁旁边让她离远一点,自己这拳头刚落到梁恪言脸上,她就着急忙慌跑上楼禀报了。
周茉芸两眼几乎是一黑,决意先发制人:“梁老,安成,事情不是这么做的吧!”
梁周两家算得上有许多情分,周老爷子还在时就和梁继衷私交甚笃。周霖听完事情大概,知道又是自家儿子主动去招惹的人,但这件事归根结底有许多不符合逻辑之处。是,他这混账儿子是做错了,但争端可是对面这两人引起的。思忖之后的话已经在唇齿间转圜,只待略作措辞用他死去的父亲打出一张感情牌。
可惜——
“唐姨,冰袋有吗?”梁恪言站在最边上,可一出声就能轻而易举地成为视线中心。
他拇指缓缓拂过脸,擦过自己的唇角,毫无波动的声线里滚出一个字:“疼。”
“哎哎哎——有的有的!”
梁家不养蠢货。拿一个冰袋,几乎动用了梁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佣人,似锣鼓喧天地呵出一声——“我们少爷被外面的戆瘪三打了!”
周行敛眼睛都要滴出血,那他呢?
周霖觉得自己脸也生疼,好声好气地道歉,最后又不露声色地提及星河汇项目。成大事者不拘儿子。
梁安成刚要应答,却见捂着冰袋的梁恪言笑着反问:“都这样了,这生意还能做下去?”
缺口被梁恪言正式撕开。
可梁恪言是个什么东西?他爸爸和他爷爷还没死,这起瑞还没彻彻底底地到他手上,他又有什么资格在长辈堆里发号施令?
“梁叔——”周霖看向梁继衷,却见梁继衷疲惫地摆摆手:“天色不早了,先这样吧。”说完,他转身上楼,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听话要听音,周茉芸一口浊气提在胸口,眼神像刀子狠狠剜过周行敛。三人悻悻离开梁家老宅。
梁安成重重揉捏眉心,眼神扫过面前的三人,正要开口,唐姨下楼:“老爷子让你们三个人上去。”她悄悄地把“滚”字咽下。
那“三人”之中自然不包括柳絮宁。她站在最边上,感觉自己立于薄冰之间。梁锐言和梁恪言先后上楼,路过她身边,前者耸耸肩,送来一个没事的安慰眼神。还未等她回应,她和梁恪言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
周家人一走,那冰袋早就被他拿下,此刻红印明显的侧脸全然暴露在柳絮宁的视线之下。
原来他也听到了周行敛那些话。
她心脏一下一下地重重起跳。
【到柳絮宁的家了。】
串珠字句连成柔软的线,小心翼翼地缠绕过她这颗心脏。
·
“所以,周家那个儿子到底说了柳絮宁什么?”书房里,梁继衷坐在主位,浓眉紧蹙。
梁安成点过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梁锐言觉得这种场景分外眼熟,在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时代他经常光顾这,那根戒尺也常常光顾他手心。只是与以往每次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居然站着他哥。
梁锐言:“反正他就是说了柳絮宁坏话啊!”
梁继衷眉蹙得更紧:“我在问你他说了什么。”
梁锐言噎住,他又没听到!
看小孙子这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听到就冲动上头动手打人。
“你啊你啊,听风就是雨。”
“什么听风就是雨,这我哥说的。”梁锐言扬了扬下巴,“是吧哥,那人说了柳絮宁什么?”
对于梁恪言会插手这件事,梁继衷和梁安成都颇为不解。梁锐言对柳絮宁的心思,太过明显,谁都知道。精明阴暗的成年人谁都不会戳破也不会点明。小孩子过家家罢了,有些道理,过几年,不用人提点梁锐言自己就会懂的,提早点破,岂不是伤了和自家孙子的情分。
只是,今天这件事怎么会是梁恪言先挑起的头?
梁继衷把目光挪到梁恪言脸上:“恪言——”
“爷爷,您知道周行敛名下有个行画传媒吗?”梁恪言自然地另起一话题。
梁继衷一顿:“知道。”
“那您知道行画借壳a股上市的计划失败了吧。上市失败,周氏集团向行画投入的这七千五百万全部打了水漂。您本来就不愿意和周氏再合作,却撕不下脸,我这样做不好吗?还是说,您要继续和这种一定会血本无归的公司一起合作,然后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半垂着视线,修长手指拿捏着冰袋的一角,闲适地晃着,“我记得您以前说过,周爷爷赚的钱算干净,但不算厚道。您早就不愿意与他深交,可是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两家关系甚好。周伯这几年像条粘人的蛆一样挂在您身上,您也很烦吧?”
梁继衷拿茶杯的手一停,他垂眸看着茶杯里飘动的茶叶,杯边黏着茶叶根。
突然毫无胃口。
“据我所知,星河汇项目最终负责人的头衔会落到周行敛的头上。他挺厉害的,每一次投资都能恰好投进坑口里。也不知他这运气,星河汇落地之后能为我们起瑞带来多大的利益。”
梁安成拿烟的手停滞在原地,终究还是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投向儿子。
而梁继衷不知不觉间口吻由质问变作疑问:“可你看看你弟弟,今天动手打了周行敛,这被别人知道了该怎么办?要拒绝合作的方式有千种万种,为什么要用这样偏激的一种?”
“爷爷,所以我忍到了梁家。如果他们自己要放消息出去,该怎么措辞?梁家老宅,周家长子与梁恪言突发冲突,梁恪言掌掴周行敛,后者敢怒不敢言?”梁恪言用平淡到甚至带着几丝嘲讽的语气模仿,“港媒的措辞,您不是最懂了吗。”
“退一万步说,他们真放了消息出去也无所谓。我们梁家保全了脸面,起瑞也顺理成章地丢掉了垃圾。业界的负面名声顶多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爷爷,名声是虚的,我不介意。”
……
这场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梁锐言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